第 74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3-02-27 21:47      字数:5283
  饭。我是二师的宣传队长周海涛哇! “
  那个当胸给了他一拳头:“队长,连我都不认识啦? 我是咱们师敲扬琴的曲
  小安呀! 可惜没有扬琴,我只带了把笛子来……”
  “哎,小袁好吗? 我问的是袁眉! ”一个姑娘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问。
  “她……挺好的,挺好的……”
  “你们有小孩了吧? ”
  “有了,有了,两个女儿。”
  “你们怎么胆大妄为,敢生两个呀? ”
  “没法子,双胞胎,又不能掐死一个! ”
  大家笑了起来。
  姑娘也笑道:“你可是变化太大了呀! 老多啦! 你够有福的啊! 当年我们小
  袁被多少人追求呀! 连我当年那位男朋友还想甩了我追求她呢,我一怒之下跟那
  个小子吹了! 谁能想到小袁被你给勾到你们那远山穷连去啦! 你可是别欺负她呀,
  她是个好人儿……”
  刘大文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在头脑中努力回忆着,却回忆不起他们当年
  一个个的模样。他的的确确是认不出他们了,正如没有络腮胡子那番介绍,他们
  和他站在一起也认不出他了。老了! 都老了! 虽然都才三十来岁,可那一张张脸
  上都过早地出现了饱经风霜的皱纹,都带有着连笑也不能掩盖的忧郁烦愁。他暗
  想:我们这一代的青春真他妈的短! 比他妈的小孩出麻疹的日子还短! ……
  “嗨! ……”络腮胡子拍了几下巴掌,又大声道:“先别叙友情,今天不是
  叙友情的日子! ”
  大家便不再交谈,静下来望着他。
  “至于我自己,一不会拉什么,二不会弹什么,一天宣传队员也没当过! 当
  年我是个拖拉机手。不过我感谢当过宣传队员的知青朋友。没有你们,那些年我
  们的生活不知会变得多寂寞! 你们也不必问我的姓名,叫我‘大胡子’吧……”
  那个姑娘嫌他罗嗦,打断道:“让我们大家干什么? 怎么干? 你开门见山,
  直来直去吧! 我们今天全听你的就是啦! ”
  8
  “好,开门见山,直来直去!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为刘大文举办个人演
  唱会。地点——江畔,青年宫前的广场,第一不影响交通,第二听众集中。宗旨
  ——让许许多多的人知道我们返城待业知青中有个‘金嗓子’,让许许多多的人
  公认刘大文的嗓子的的确确不愧是‘金嗓子’,以引起各文艺单位的关注,直到
  哪一天哪一个文艺单位招收了我们的‘金嗓子’为止! 一句话,我们要齐心协力,
  同舟共济,把我们的‘金嗓子’推上城市的舞台! 为此,有劳诸位,给咱们的‘
  金嗓子’伴奏,排练一套正正规规的独唱节目! ……”
  “好! 这个想法太伟大啦! ”
  “我奉陪到底! ”
  “我也奉陪到底! ”
  “要是治安警察们干预怎么办? ”
  “我们又不是聚众闹事,是唱歌,凭什么干预我们,难道怕鱼刺卡喉咙就不
  吃鱼了吗? ”
  “这……这能行吗? ……”刘大文显得表情不安起来。
  “大文,我们为的是你,你可不许打退堂鼓啊? 我们二十多万返城待业知青
  中,也该出个歌唱家! ”
  “对,你登上城市舞台演唱那一天,我们也感到骄傲嘛! ”
  “我……我是……大家为我……我过意不去! ……”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 ‘金嗓子’不是你刘大文,是别人,我们照样心甘情
  愿! 反正我们都在待业,时间,大大的有! ”
  这时,徐淑芳正拎着扬琴盒,从江对岸踏上江桥台阶。扬琴盒大,她拎了好
  长一段路,两臂累酸,索性扛在肩上。
  “是看到通知去汇合的吧? 我帮你拎可以吗? ”
  她听身后有人对她说话,在江桥台阶上站住,转身一看,僵立不动。
  对她说话的人是姚守义。
  “是你? ……”姚守义也万万没想到会碰上她。
  她不回答一个字。
  “我知道,你恨我们。你……肯定有你的苦衷。我们是……做得太损了! 过
  后我们都对自己非常悔恨! 今天既然碰上你了,我当面向你……请罪……”姚守
  义十分尴尬。
  她紧闭着嘴。
  “你……在我的记忆里,你好像从来没摆弄过什么乐器呀! 怎么今天也来了
  ? ……”
  “我替我丈夫送琴。”她终于开口,“丈夫”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噢……”姚守义听出,她的话里包含着对他的蔑视。
  因为他是王志松的朋友,所以当年在连队时,他和她的关系也很友好,她常
  替他和严晓东洗衣服拆被子。他希望能够恢复过去的友好关系,起码希望消除她
  心中对他的怨恨。
  他又搭讪地问:“他……我是说……你丈夫,怎么自己不来? ”
  “他被公安局带走了。”徐淑芳见他那种虔诚悔过的样子,不忍对他太冷漠,
  缓和了语气。
  “……因为‘一中事件’? ……”
  她从肩上放下扬琴盒,忧郁地回答:“他们说他打昏了一名治安警察,他自
  己也承认。”
  姚守义不禁低头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瞧着她说:“他是为了我。我跑了,他反而……”
  “他是比你们三个都好的人。”
  姚守义叹了口气,又说:“小徐,你放心,他们大概不至于因此而判他刑的。
  我们也绝不会不管他和那三十几个被拘捕的伙伴们! 这事不算完,绝不算完,你
  等着看好了! ”
  “……”
  “我替你把琴盒交给他们怎么样? 我也是正要去汇合的……”
  她犹豫片刻,点一下头,转身下桥走了。
  姚守义望着她走远,拎起了扬琴盒……
  他没注意到,有一个不寻常的人,跟随他身后踏上了江桥。即使他注意到了,
  也绝不会看出那个人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他对徐淑芳说的话,以及那个由她扛到
  桥阶上,又由他拎过江桥的洋琴盒,使那个不寻常的人认为很不寻常。同时认为
  如果不跟踪他,将可能犯无法弥补的过失。
  另有许多不寻常的人出现在桥下,桥上。过往江桥的寻常的人们,和姚守义
  一样,是一点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寻常之处的。
  姚守义在对面桥头也被那个具有高度警惕性的年轻守桥警卫战士拦住了,要
  他打开洋琴盒。
  他吸取了“一中事件”的教训,乖乖地打开扬琴盒,诚惶诚恐地接受检查。
  当他拎着扬琴盒走下桥头,循着一阵音乐声走入树丛中,一架望远镜拿在一
  双手中,隐蔽在岗亭里,对着传来音乐的地方嘹望。
  那个年轻的守桥警卫战士,不但具有高度警惕性,而且机智。他持枪肃立在
  岗亭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岗亭里的人……
  姚守义带给那些当年兵团文艺宣传队队员们的,还有一张节目单,是他在青
  年宫的售票处买的,他预想到了它可能会对他们有点用。他们如获至宝,那种兴
  奋的情绪是他所没预想到的。
  节目单上金字印着——著名歌唱家郭桐告别舞台专场独唱音乐会。
  时间——本日上午十点三十分。
  地点——青年宫。
  “好嘞,咱们今天就来个各摆擂台,分庭抗礼吧! ”他们中的一个冲动地叫
  道。
  “人家准备充分,咱们毫无准备,不打无准备之仗嘛! ”另一个表示反对。
  “有什么准备不准备的! 节目单上的歌,没有一首是咱们不熟悉的! ”第三
  个支持第一个。
  络腮胡子开口道:“还是由大文自己定吧! ”
  “大文,拼啦! 人家是著名歌唱家,你是返城待业知青,这才叫硬碰硬! 我
  们为你吹喇叭抬轿子的也来情绪! ”
  “对,对! ‘金嗓子’嘛,还怕碰? 要的就是硬碰硬! ”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
  好几个人怂恿他,鼓励他。
  刘大文从别人手中接过节目单,看着,想着……
  他从节目单上看到了妻那张美丽的脸。
  他揣在衣兜里的一只手,慢慢握了起来,似乎握住了什么温柔的东西……
  节目单上的歌,他都唱过。第一首便是他很喜欢唱也唱得很好的《乌苏里船
  歌》。男低音唱这歌,会使歌词更加感情深厚,歌曲更加悠远抒曼。
  他抬起头望着络腮胡子,破釜沉舟地说:“我……拼了! ”
  “好! 那咱们废话少说,现在就——打过长江去,将革命进行到底! ”络腮
  胡子举起一条手臂,用力朝下一劈。
  于是他们怀着挑战的心理,怀着抗争的勇气,怀着坚定不移的信念,穿过树
  丛,要回到江对面去,要回到城市去向生活展开较量!
  当他们走上桥头后,有几个衣着寻常的不寻常的人,站在桥头两侧一一审视
  着他们通过。
  “你,站住! ”
  姚守义被一个人拦住了。他一看对方的脸,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认出我来了吗? ”
  “认出来了。”
  “知道为什么叫你站住吗? ”
  “知道。”
  “知道就好。我找了你几天了! ”
  “让我把扬琴给他们行不? 求求你了! ”
  “去吧,不许跑! ”
  “多谢! ”姚守义拎着扬琴盒赶上那些不知姓名的伙伴们,将扬琴盒交给其
  中的一个,苦笑着说:“真不巧,我碰见个……熟人,不能奉陪了……”说完,
  故作轻松地转身吹着口哨往回走……
  9
  十点半,青年宫内,华丽的大幕徐徐拉开,穿着黑色曳地长裙的女报幕员,
  从舞台一侧莲步娉婷地走至舞台中央,一时间五色追光投照在舞台上……
  青年宫外,广场上,二十几个身着草绿半新军装的返城知青,也列成了两排。
  扬琴没有架子,放在两块从江边搬来的长方形的轻灰凝铸的巨砖上。拉破二胡,
  破大提琴的,也端坐在同样的巨砖上。
  许多人开始围观他们,像围观走江湖卖艺的。
  “大爷大娘们,大叔大婶们,大哥大嫂们,弟弟妹妹们,公民们! 今天,我
  们北大荒返城待业知青中的一个伙伴,要为你们,为城市,献唱几首歌,表达我
  们对城市的……”络腮胡子充当了他们的报幕员。他不知道应该对城市表达什么,
  也就不浪费脑细胞去思索那个足以表达“什么”的什么鸟词了。他干脆结束了有
  头无尾的“开场白”,退回队列,对站在身旁的刘大文低声说:“你是主角,我
  们不过是配角,成败在此一举,全看你啦! ”
  刘大文跨出了队列,望着围观他们的人群。
  围观者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百余人。
  虽然他们的目光像在观看变戏法的,耍猴子耍狗熊或耍把式卖假药的,他还
  是激动了起来。如同当年全兵团文艺大汇演时他第一次走上真正的舞台那般激动
  ! 他终于有机会在这座城市里面对着这么多人唱歌了! 没有背后那些他不认识的
  和多年前认识但早已忘记了姓名的返城待业知青伙伴们,就是有了今天这样的机
  会,他也没有此刻这样的勇气。
  刘大文啊刘大文,你为什么不唱了? 你敞开你的“金嗓子”大声唱啊! 唱啊
  ! 你不是早就期待着梦想着这样的一天这样的时刻吗? 那你就唱啊!
  可是他背对着他的伙伴们,不转身向他们作任何“可以了”的表示。
  他们不知他是怎么了,都暗暗着急了,也暗暗慌了。他可千万别让他自己和
  大家都成了被耍笑的一群猴子啊!
  络腮胡子突然果断地大吼一声:“开始! ”
  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努力将他们的演奏技巧提高到艺术的顶峰,努力
  使那些不美好的破旧的乐器发出美好的声音。
  刘大文开口了! 完全可以被称为金质的歌声从“金嗓子‘’冲荡而出!
  啊啷赫尼那……
  啊啷赫尼那……
  啊啷赫尼那赫尼那赫赫尼那赫赫雷,给根……
  乌苏里江来长又长,
  蓝蓝的江水起波浪,
  赫哲人撇下千张网,
  船儿满江鱼满舱……
  与此同时,青年宫内,站在舞台中央的老歌唱家,也唱着这首当年使他一举
  成名的歌。老歌唱家对这首歌有着特殊感情。它是他的帆,艺术道路上的帆,人
  生道路上的帆。所以他将它列为他要唱的第一首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帆。有
  的人一生也没有扬起过他的帆;有的人刚一扬起他的帆就被风撕破了,不得不一
  辈子泊在某一个死湾;有的人的帆,将他带往名利场,他的帆不过变成了别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