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上网找工作      更新:2023-02-16 19:56      字数:4951
  我轻轻抚了一下她的黑发。“你过得怎么样,小家伙?”我说。
  “你去哪儿了,戴夫?”
  “我遇上一场大雨,被耽搁在了巴吞鲁日。”
  “哦。”
  她又转头画自己的画。突然停下来,对着我笑一下,脸上洋溢着快乐和幸福。
  “三脚架在克拉瑞斯的篮子里拉屎。”她说。
  “我也听说了。对了,不该说‘拉屎’,该说‘解手’。”
  “不是拉屎?”
  “那么说不好,说‘解手’。”
  她跟着我重复这个词,我俩一唱一和地点着头。
  她在新伊伯利亚的教会学校读一年级,不过看起来,她从克拉瑞斯和巴提斯蒂那里学到的俚语粗话,要比从修女那儿学的正规英语多得多。哪天你都能听到,他们三个用土话谈着:“什么光景了?”“干吗在我窗子底下烧那些破树叶,你脑子里进水啦?”“我上回用你那辆车时,有个狗娘养的做了手脚,往轮子底下扔钉子,结果胎子彻底冒泡了。”
  我拥抱了阿拉菲尔,吻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回屋洗澡。潮湿的泥土和树木味儿,混合着紫茉莉的淡淡幽香,从窗口飘了进来。这是早春的清晨,我本该精力充沛地他点什么,但却觉得很倦,这只因昨晚的恶梦和失眠。
  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每隔一段时间,当我以为自己已经渐渐淡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突然冲进我的脑海,让我再次清晰地看到那些画面,听到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这种噩梦会在任何地方出现。今天,当我疲惫不堪、想在卧室里休息一下时,它又出现了。我换过了好几回墙板,还一个一个修补弹孔,先用碎木头填进去,再拿砂纸磨光。那个沾满我妻子鲜血的床头板,已经变成了褐色,安安静静躺在地下室里落满尘埃的角落。但是,每当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散弹猎枪发出的串串火焰,
  听到枪声如雷在耳边回响。当我在雨中焦急地跑回自己的家,走进房子却只能听到尖叫声。那是妻子蜷缩在被单下,想用一层薄布保护自己,又知道必死无疑,那样一种绝望恐怖的凄厉嘶喊。我也尖叫,也得不到任何回应。我的叫声穿过田野,消失在滚滚雷鸣之中。
  像往常一样,当这些黑暗的记忆在白天出现,我根本没有办法摆脱它们的折磨。通常,我会穿上运动服,去后院里练一会儿举重,然后沿着河边的土路,一口气跑上四英里。太阳的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在我头上不停地旋转着,似乎有鱼在追捕林子里的昆虫,甚至有时,在两棵柏树的交界处,我还能看到鲈鱼的后背时隐时现。
  我从吊桥转回来,向看桥的人挥挥手,然后,在回家的路上,狠狠地练着勾拳。这种放松方式还是有效的。
  感谢上帝,血液在我的胸膛里唱歌,腹部平实而坚硬,但唯一让我不能确定的,是这种健康的精神状态能维持多久。
  我就像一个赌徒,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生命还是死神。赌注,就是用尽自己全部力量,来换取一瞬间的好心情。我总是在早上尽情发泄,祈祷今天能有好天气。
  第四节
  三天后,我在码头上清理帆布折缝中的雨水,突然食品店的电话响了,是迪西·李。
  “一起吃顿午饭吧,我接你。”他说。
  “谢谢,可我正忙着呢。”
  “我必须和你谈谈。”
  “那就在电话里说吧。”
  “我希望和你单独谈谈。”
  “你在哪儿?”
  “拉斐特。”
  “那你开车来吧。走小镇南边,沿着河边的路,可以直接开进我家。”
  “我一小时后就到。”
  “听来你的情绪不太好,怎么回事?”
  “我想,大概我该再结次婚什么的,追追女人。”
  每天早上,我和巴提斯蒂都会烤鸡肉,就用码头上的野餐坑。我出售盒饭,以烤肉饭和鸡杂饭为主,每天都能从钓鱼的人手里赚上三十来块美元。我们先清理餐桌,再给自己挑几块好肉,打开几瓶澎泉,这可是美国最著名的碳酸饮料之一。我喜欢头顶遮阳伞,眼望水面上闪动的波光,和他一起吃点什么。
  这是个温暖明媚的下午,风把沼泽地中的苔藓吹起来,扬起淡淡的轻尘。天空碧蓝如洗,如瓷器般光洁柔美。
  “瞧那个家伙怎么开车的,好像压根看不见前面有坑。”巴提斯蒂说,他那褪色的棉布衬衫从胸口敞开。他脖子上挂了个一毛钱的钢蹦,他把这玩意儿当护身符。
  他的胸膛黝黑坚硬,就像钢板打造的一样。
  一辆粉色的卡迪拉克敞篷车飞驰而来,泥巴在挡泥板下面翻着花。看得出来,这车刚从泥坑里爬出来,挡风玻璃上溅满泥浆,一塌糊涂。
  “迪西·李做事从来都没有节制。”我说。
  “那就别把我们的船租给他。”
  “他是来谈事的。他还曾经是个著名的摇滚歌手呢。”
  巴提斯蒂默默咀嚼着,沉着脸看我,对我的话无动于衷。
  “我是说真的。他在纳什维尔曾是个大人物。”我说。
  他的眼睛又眯起来,明显是一副听天书的表情。
  “那是在田纳西州,他们在那儿出了好些唱片。”
  对牛弹琴。
  “我再拿瓶澎泉。你喂过三脚架了吗?”我说。
  “你以为那只浣熊找不到吃的吗?”
  我没听懂。
  “它的鼻子并没有失灵,你明白吗?”
  “你说什么,巴提斯蒂?”
  “它吃掉了你所有的煎饼,不信就去看看吧。”
  迪西·李给车熄了火,车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只见他笨拙地从码头下来,进了食品店,招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了。他面无血色,皮肤紧绷,大颗的汗珠从额角不断滴落。他穿着深紫色衬衫,上面带玫瑰图案,玫瑰花和腋下都被汗透了。
  我跟他走进食品店。他往柜台放了张五块钱的票子,开了瓶长脖子杰克西啤酒,立刻扬起头,把酒往嘴里倒。
  直灌了大半瓶,他才停下来,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
  “伙计,我这回可真的遇到麻烦了。”他说,“我指的是邪门的事儿,朋友,就像有人拿着钻头和螺丝刀,硬往你太阳穴里拧。”
  他举起酒瓶,一饮而尽。
  “事情的开头总是很美好的。然后,在你失去戒备以后,他们就会放出篮子里的毒蛇,不是吗?”
  “不是。”
  “我跟你谈的事情非常严肃。你认识法学博士之类的人吗?”
  “恐怕没有,迪西。”我自顾自地给他找钱。
  他又开了一瓶啤酒,长饮一口:“一个传教士曾经问我:”孩子,你可以喝两瓶啤酒,然后走着回家吗?‘我说:“那我可不知道,先生,因为我从没试过。’像他那样按规矩做事的人,常常会傻得让你同情,不是吗?”
  “出什么事儿了,伙计?”
  他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食品店。
  “带我去开条船吧。”他说。
  “我现在可很忙啊。”.“我会为你的时间付酬的。我的事很重要,朋友。”
  他用坦诚的目光直视着我。我还能怎么办?只好走向门口。
  “我过半小时回来。”我对巴提斯蒂喊了一句,他这会儿还坐在伞下吃午餐呢。
  “我很感激,戴夫。你真够朋友。”迪西·李打开一个纸袋子,往里放了四瓶啤酒。
  我带他上了一条有马达的小船,驶过十字街头,那里古老的墙皮斑驳陆离,破旧的百货商店前有棵巨大的橡树,几个老人和黑人正在前廊喝着饮料。
  小船的尾波缓缓散开,直漾到岸边。迪西·李仰面躺在船头,在水面的反光中,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我关掉引擎,让船漂进柳荫之中。绿色枝条的掩映下,这个下午格外宁静,只能听到远处一辆汽车里放着老歌。
  “天啊,这音乐是从哪儿传来的?是我的脑子里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他问道。
  “远处,路口的汽车。”我莞尔一笑,取出随身带的折刀,削着刚折下来的柳条。
  “伙计,这让我想起过去。我刚开始演唱时,他们说,要是你不能像汉克或莱夫提那样表演,就不值得在摇滚乐上浪费时间。他们是对的。嗨,你知道我事业中最辉煌的时刻吗?不是两张金唱片,也不是和一些脑子里灌水的女演员结婚,而是在新奥尔良,和肥人一起做现场表演。我是他合作过的唯一白人,伙计。他很酷,
  看起来像是坐在钢琴旁的一只小猪,穿一件银色衬衫,手指戴满了宝石戒指。他微笑着、扭动着,用小香肠一样的手指敲打着琴键,汗水在他脸上飞舞,观众席都乱成了一锅粥。我的意思是,所有女人都想爬上舞台,人们在警察面前跳着下流的布吉舞。他的演出太棒了,他拥有那些观众,伙计。但是每次,当他结束演奏,都会
  指向我,于是聚光灯就打到了我的吉他上。多亏了他,我才能得到一半的叫喊和欢呼。那个男人真有颗仁慈的心,朋友。”
  迪西·李摇了摇头,随手打开另一瓶酒,我看了看手表。
  “噢,对不起。”他说,“这是我的问题,我总是不由自主回忆往昔。瞧,我脑子有点不灵光了。实际上,那非常疯狂,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许它毫无意义,见鬼,我不知道。”
  “直接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星钻探设备公司把一些搞土地租赁的人派往蒙大拿州,其中也包括我。那是在落基山脉以东,他们管那儿叫东前方,有很大的石油消化池,是片从未被开垦过的土地。我们的交易额上千万,唯一的问题是,有些是黑脚族印第安人的专用土地。
  “我当然并不担心。毕竟我是个租赁土地的专业人员,我的工作,就是和那些林务局官员、印第安人和疯狂地在树上钉钉子的杂种们周旋。”
  “他们是谁?”
  “像是某个邪教的信徒,不想让任何人砍伐树木,所以沿着树干钉上长钉。伐木工人陪一个采购木材的商人经过,结果那个商人就捂着脸回去了。我对他们其实没什么成见,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不是吗?让明星钻探公司去关心国家和政治吧,迪西·李会在法学博士和上帝的宠爱下,聊以为生。”
  “我们回来参加为期六周的交易谈判,在拉斐特石油中心举行。现在,我和其他两个同行一起住在汽车旅馆里。公司总是赚钱,酒吧总是开门,一个黑人小伙子每天早上都会在游泳池边,为我们送上血腥玛莉和冻虾。在我回去处理印第安人和疯子之前,这实在是个美好的假期。”
  “不过,就在两天前,我的一个同伴在他房间搞派对。在我看来,那更像一次低级的滑稽表演,女人们撕掉自己的衣服,人们嘴对嘴喂着冰块和食物。在那种气氛下,我的感情也渐渐升温,不由分说,就和一个高个儿的金发女孩进了卧室。”
  他的眼睛从我身上移开,面颊稍稍有点泛红。他没回头看我,又喝了一口啤酒。
  “那晚,我被彻底困住了,完全承受不了她没有止境的需求。”他说,“我想我是昏过去了,从床上一直滚到了地上,因为第二天早上五点来钟,我醒来的时候就躺在那儿。然后,我听到了那两个同伴在隔壁的谈话。
  “一个家伙——我不想说他的名字——说:”不要担心。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接着,另一个家伙说:“对,但如果我们再多花点时间,在他们身上放些石头或其他东西,就更好了。动物们总喜欢挖出树林里的东西,接着猎人就会发现的。’”
  “于是第一个家伙说:”没人会发现他们,没人关心他们。他们都是捣乱的人。难道不是吗?‘“第二个家伙说:”我想是的。’“接着第一个家伙说:”这就像一场战争。它用什么方式结束,要由你来制定规则。‘“我安静地呆在卧室里,直到听见他们招呼服务生,要早餐和香槟。那时,我穿着内衣走进了起居室,做出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就像刚从妈妈的子宫里跳出来一样。那时,他们正准备穿衣服。”
  “你认为他们杀了一些人,是吗?”
  他惴惴不安,用力掐着额头。
  “天哪,伙计,我不知道。”他说,“你觉得这听起来像是什么?”
  “听起来很糟。”
  “你认为我该做些什么?”
  我在工装裤的膝盖上搓着手掌,然后用指甲在发动机的盖子上划来划去。斑驳的阳光透过柳枝,落在迪西红晕的脸上。
  “我可以介绍你认识伊伯利亚的州长,或者拉斐特那边相当棒的禁药取缔机构的官员。”我说。
  “你在开玩笑吗,朋友?我会需要一个禁药官员?就像鸡窝里需要一头吃鸡蛋的狗一样。”
  “好吧,那还有州长。”
  他把啤酒瓶子里冒出的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