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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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论 更新:2023-02-16 19:55 字数:4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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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在战争中烧毁了,还没有重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木棚,周围就什么也没有,无法遮风挡雨。思嘉在棚子下面走了一会儿,在一只空木桶上坐下,那几只空木桶放在那里,看来是让人坐的。她沿着马路张望,看威尔·本廷来了没有。
威尔本应到这里来接她。他应该知道:收到他那封简短的信,得知父亲杰拉尔德去世的消息,她肯定会乘最早的一班火车赶来的。
她走得十分仓促,小旅行包里只有一件睡衣,一把牙刷,连换洗的内衣也没有带。她没有时间去买丧服,问米德太太借了一件黑色连衣裙,但是太瘦,她穿着很不舒服。米德太太现在很瘦,而思嘉已怀孕很久,穿着这件衣服,觉得特别不舒服。她虽然为父亲去世感到悲伤,但也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觉得很难看。身段已经根本没有了,脸和脚腕子也都肿了。
在此以前,对于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她并不在乎,可是现在,她立刻就要见到艾希礼了,就十分在意了。她虽然处于悲痛之中,然而一想到和他见面,而她怀的又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就感到不寒而栗。她是爱他的,他也爱她,此时此刻她意识到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仿佛成了她忠于爱情的罪证。她那苗条的腰身和轻盈的脚步都已消失,无论她多么不希望他看到这一点,她现在也完全无法回避了。
她烦躁不已地跺起脚来。威尔应该来接她呀。她当然可以到布拉德商店去询问一下他的情况,要是知道他不会来,她也可以找个人赶车,把她送到塔拉去。
但是她不乐意到布拉德商店去。因为那是星期六晚上,可能区里有一半男人都在那里。她不愿意让人家看见她这副样子,因为这件不合身的黑衣裳不但不能遮掩她难看的体形,反而使之更加突出了。另外,她也不想听人们出于好意,对她父亲之死没完没了地说些表示同情的话。她不需要同情。她怕一听到有人提他的名字,她就会哭起来。她并不想哭。她知道,一哭起来就控制不祝上次,在那可怕的黑夜里,亚特兰大陷落,瑞德把她扔在城外黑漆漆的路上,她抱着马的脖子痛哭,悲痛欲绝,怎么也抑制不祝她确实不想哭。她的喉咙又感到一阵哽咽,自从噩耗传来,她不时地有这种感觉,但是哭有什么用呢。只会弄得她心烦意乱,而且还消耗体力。唉,威尔、媚兰、还有那些姑娘们,为什么就不写信告诉她父亲生病了呢?她会马上乘火车到塔拉来照顾他的,必要的话,还可以从亚特兰大请个医生来嘛。这些傻瓜,他们都是些傻瓜。难道他们没有她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吗?她总不能同时待在两个地方呀,而且上帝知道,她在亚特兰大也为他们竭尽全力了。
思嘉坐在木桶上东张西望,还不见威尔接她,感到坐立不安。他到哪儿去了呢?此刻她突然听见身后铁路上的煤渣沙沙响,回头一看,只见亚历克斯·方丹扛着一口袋燕麦,越过铁路,朝一辆马车走去。
〃天哪!这不是思嘉吗?〃他喊道,立即撂下口袋,跑过来,握住思嘉的手,他那痛苦的黑黝黝的小脸露出亲切的神情。〃看到你,我真高兴。我看见威尔在铁匠铺钉马掌呢。火车晚点了,他以为能来得及。我跑去叫他,好吗?〃“还好吧,亚历克斯,〃她说,她虽然很难过,却也露出笑容。见到一个老乡,她觉得好受多了。
〃唉——唉——思嘉,〃他仍然握着她的手,吞吞吐吐地继续说,〃我为你父亲感到非常难过。〃“谢谢你,〃她答道,其实她并不希望他提起这件事,因为他这么一说,使她眼前顿时闪出出父亲音容笑貌。
〃思嘉,你应该得到安慰,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这儿的人都为他而感到自豪,〃亚历克斯一面说,一面松开了手。〃他——嗯,我们知道他死得像个战士,是在战斗中死去的。〃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思嘉感到莫名其妙。像个战士?是有人开枪把他打死了吗?难道他和托尼一样,和共和党人交火了吗?然而她不能再听亚历克斯讲下去。一提到父亲,她就想哭,而她不是能在这里哭的。要哭,也要等到坐上车,和威尔一起上了路,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再哭。威尔看见没有关系,因为他就像自己的哥哥一样。
〃亚历克斯,我不想谈这件事,〃她一句话把人家顶了回去。
〃思嘉,这没关系,〃亚历克斯说,这时他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涨得满脸通红。
〃她要是我的姐妹,我就——哎,思嘉,提到任何一个女人,我都没说过一句粗鲁的话,可是,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应该有个人拿起鞭教训教训苏伦。〃他在胡扯些什么呀?思嘉一点也听不明白。苏伦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可惜呀,这地方人人对她都是这个看法。只有威尔不责备她,当然还有媚兰小姐,她是个大好人,在她眼里谁都没有缺点——。〃“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不想谈这件事,〃思嘉冷冰冰地说,可是亚历克斯好像不知趣。他仿佛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不客气,这就使得思嘉更为恼怒。她不愿意从一个局外人那里听到自己家中不好的消息,不希望这个局外人看她对自己家中发生的事一点知道。威尔怎么不把所有的细节都写信告诉她呢?
思嘉希望亚历克斯不要那样盯着她看。她感到亚历克斯已发现到她怀孕了,这使她很不好意思。亚历克斯则在昏暗的暮色中一面看着她一面想,她的容貌完全变了,刚才是怎样认出她来的呢。这变化也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女人怀了孕,都是很丑的。此外,奥哈拉老先生之死,也一定让她特别伤心。她父亲一向是最宠爱她的。但是还不止于此,还有更深刻的变化。和上次见到她的时候相比,她现在的气色好多了。至少如今她看上去她似乎一天能吃上三顿像样的饭了。
往日那种失魂落魄的神情已经消失了很多。过去她那惊恐不安的目光,现在坚定了。她现在有一种威严、自信、果敢的神气,即使在微笑之中也流露出这种神气。弗兰克这个老家伙一定和她生活得很愉快。她确实是变了。她是个美丽的女人,这是肯定无疑的,不过她脸上那种温柔甜美的表情不见了,她仰着头讨好男人的神态,过去他比谁都熟悉,现在也全然消失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难道不是大家都变了吗?亚历克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破衣服,脸上马上又露出平时那种痛苦的样子。晚上有时躺着睡不着觉,他就苦思怎样才能让母亲作手术,怎样才能死去的可怜的乔留下的小儿子受教育,怎样才能赚到钱,再买一头骡子,每到这时候,他就觉得还不如继续打下去,他真希望战争永远打下去。他们那时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在军队里总有吃的,哪怕是玉米饼子也无所谓,在军队里总有命令你做什么事情,而不必受这份罪。面对着一大堆问题,无法解决。在军队里,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别被敌人打死就行了。
除此之外,还有迪米蒂·芒罗。亚历克斯想和她结婚,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已经有这么些人靠他来养活了。他爱她已经爱了很久,现在她脸上的红晕在逐渐褪去,眼中的欢乐在逐渐消失。要是托尼没跑到得克萨斯去,该有多好埃家里要是还有一个男人,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那可爱的脾气暴躁的小兄弟,身无分文,跑到西部去了。他们确实是都变了。怎么能不变呢?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和弗兰克帮了托尼的忙,我还没谢谢你呢,〃亚历克斯说。〃是你帮他逃走的吧?你可太好了,我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说他在得克萨斯平安无事的。我没敢写信问津,不过你和弗兰克是不是借给他钱了?我愿意归还——〃“唔,亚历克斯,快别说了。现在不谈这个,〃思嘉说。钱对她说来居然无关紧要了。
亚历克斯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我去找威尔来。明天我们都来参加葬礼。
〃亚历克斯打起那口袋燕麦,转身要走。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从一条小路上拐出来,吱嘎吱嘎朝他们驶来。
威尔没等下车就喊道:〃对不起,思嘉,我来晚了。〃威尔笨手笨脚地下了车,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思嘉面前,鞠了个躬,吻了吻她。他从未吻过她,每次提到她的名字,都总要加上〃小姐〃二字。因此,威尔这样欢迎她,虽然出她意料之外,却使她感到温暖,感到十分高兴。他小心翼翼地扶她躲开车轮,上了车,她低头一看,发现这就是她逃离亚特兰大的时候乘坐的那辆快要散架的旧马车。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没有散架呢?一定是威尔非常注意维修。现在看到这辆车,她感到有点不舒服,而且又记那天晚上离开亚特兰大的情景。她想,就是不吃不穿,她要给家里添辆新车,把这辆旧烧掉。
威尔开始没有说话,思嘉对此非常感激,他把自己那顶破草帽往马车后面一扔,对牲口吆喝了一声,他们就出发了。
威尔还是老样子,细长的个子,看上去有些不顺眼,淡红色的头发,温和的眼睛,和牲口一样有耐性。
他们离开村子,走上了通往塔拉的红土路。天边依然残留着一些微红,大片羽毛般的云彩染成了金色和淡绿色。乡间的夜幕悄悄地降临,笼罩着周围的一切,像祈祷一样使人感到安逸。她在困惑,几个月来,没有乡间的清新空气,没有新犁过的土地,没有甜美的夏夜,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湿润的红土那么好闻。
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她都想下车去捧上一把。路边红土沟里长满了忍冬,枝叶纵横交错,雨后发出浓郁的香气,和世界上最好的香水一样香。突然有一群燕子扑打着翅膀,从他们头顶上掠过,还不时地有受惊的兔子穿过大路,白色的尾巴摇动着,像是一个鸭绒的粉片。从耕种的土地中间穿过,她高兴地看到两边的棉花长势良好,还有那绿色的灌木在红土里茁壮成长。这一切是多么美好呀!潮湿的沟底里那灰色的薄雾,那红色的土地和茂盛的棉花,平地上一行行弯弯曲曲的庄稼,远处还有黑色的松树,宛如一片片黑色的屏障。她怎么能在亚特兰大待这么久呢,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思嘉,过一会儿我再告诉你关于奥哈啦先生的一切情况,在到家以前,我会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我想先就一件事听听你的意见。你现在应该算是一家之主了吧。〃“什么事呀,威尔?〃他扭过头来,温和而冷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我请求你同意我和苏伦结婚。〃思嘉紧紧地抓住坐垫,感到十分吃惊,差点向后倒下。和苏伦结婚!自从她把弗兰克·肯尼迪从苏伦那里抢走以后,就从来没有想到有谁会想和苏伦结婚。
有谁会要苏伦呢?
〃哎哟,威尔!〃“这么说,你是不介意喽?〃”介意?不,我不介意,但是——威尔,你真叫我奇怪!
你和苏伦结婚?威尔,我一直都以为你喜欢卡琳呢。〃威尔两眼盯着马,抖了抖缰绳。从侧面看,他的姿势没有变,但思嘉感到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的,〃他说。
〃怎么,她不想跟你吗?〃“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哎呀,威尔,你真傻。你就问问她嘛。她比两个苏伦都要强!〃“思嘉,你知道在塔拉发生了许多事情,近几个月来,你哪里有多少心思来关心我们呀。〃”我不关心,是吧?〃思嘉突然发起火来。〃你以为我在亚特兰大干什么呢?坐着四骑马的大马车到处参加舞会吗?我不是每个月给你们寄钱吗?我不是交了税,修了屋顶,买了新犁耙,还买了骡子吗?我不是——〃“你先别发脾气,使你们爱尔兰人的性子,〃他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要说你做的事情,我比谁都清楚,够两个男人干的。〃她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之后,她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这个,你让我们有安身之处,让我们有饭吃,这我不否认。可是这里的人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你就不大关心。我不责怪你,思嘉,你一直是这个样子。人们心里想什么,你从来不感兴趣。我想告诉你,我根本就没问过卡琳,因为我知道,问也无用。她就好像是的一个小妹妹,我肯定她什么事都对我说,不过别人说。
但她始忘不了那个死了的情人,永远也忘不了。我也不妨告诉你,她正想上查尔斯顿,去做修女呢。〃“你在开玩笑吧?〃”这个,我猜到你会大吃一惊的,思嘉,我只想央求你不要说她,笑她,也不要阻拦她。让她去吧。她只有这么一点儿要求,她的心碎了。〃“我的天哪!心碎的人多了,也没见谁去当修女。就拿我来说吧,我送掉了一个丈夫。〃”可是你的心没有碎,〃威尔心平气和地一边说,一边从脚下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