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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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论 更新:2023-02-16 19:55 字数:47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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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急切地向每个士兵打听艾希礼的消息。苏伦也克制着经常探询肯尼迪先生的情况。可是这些士兵谁也没听说过他们,同时也不想谈失踪的事。只要他们自己还活着就够了,谁还高兴去管成千上万没有标明姓氏的坟。
每次打听没有结果的时候,全家人都支持媚兰不要灰心丧气。当然,艾希礼没有死在狱中。如果他真的死了,北方佬监狱里的牧师会写信的。当然他快要回来了,不过他所在的监狱离这里远着呢。可不,坐火车也得几天呢,艾希礼如果也像这些人是步行的话……那他干吗没写信呢?唔,亲爱的,你知道现今的邮路是个什么情况——即使在那些已经恢复了的地方也很不可靠;丢三落四的。不过也许——也许他在回家的路上死了呢。要是那样,媚兰,也一定会有北方佬女人写信告诉我们嘛!……北方佬女人,呸!……媚兰,北方佬女人也有好的呀。唔,是的,是有的!上帝不可能让整个一个民族没有几位好的妇女在里面呢!
思嘉,你记得在萨拉托加那一次,我们不是就遇见了一个很好的北方佬女人吗?
思嘉跟媚兰谈谈那个女人吧!“好吗,去你的吧!思嘉答道:她问我们家
养了几只猎狗用来追赶黑人呢!我同意媚兰的看法。无论男的女的,我从没见过一个好的北方佬,不过你别哭,媚兰,艾希礼会回来的。因为要走很远的路,而且可能——可能他没有弄到靴子呢。想到艾希礼在光脚走路,于是思嘉也快哭了。
让别的士兵穿着破衣烂衫,用麻布袋和破毡条裹着脚,一瘸一拐去走路吧,但艾希礼可不行:他应当骑一匹风驰电掣般的快马,穿着整洁的戎装,登着雪亮的靴子,帽子上插着羽毛,威风凛凛地赶回家来。要是设想艾希礼也已经沦落到像这些士兵一样的境遇,那是她把自己大大地贬低了。
六月间的一个下午,所有塔拉农场的人都聚在后面走廊上,急切地看着波克将头一个半熟的西瓜打开,这时忽然他们听见屋前车道上马蹄踏着碎石的声音,百里茜没精打采地动身朝前门走去,其余的人留在后面热烈争论,如果门外的来客又是一个士兵的话,究竟要不要把西瓜藏起来,或者留到晚餐时再吃。
媚兰和卡琳在小声嘀咕,说士兵也应当分给一份,可思嘉在苏伦和嬷嬷的支持下示意波克快去把西瓜藏起来。
姑娘们!别傻了,实际上还不够我们自己吃呢,要是外面还有两三个饿急了的士兵,我们大家连尝一口的希望也没有了,思嘉说。
波克紧抱着那小西瓜站在那里,不知究竟怎么办好,这时恰巧听见百里茜在大声喊叫。
思嘉小姐!媚兰小姐!快出来呀!我的上帝!“那是谁呢?思嘉惊叫道,一面从台阶上跳起来奔过堂直往外跑,媚兰紧跟着她,别的人也随即一哄而出。
她想一定是艾希礼。唔,也许——“是彼得大叔呢!皮蒂帕特小姐家的彼得大叔!他们一起向前面走廊上奔去,看见皮蒂姑妈家那那个头发花白的高个子老暴君,正在从一匹尾巴细长的老马背上爬下来,老马背上还捆着一块皮褥当马鞍呢。他那张宽宽的黑脸上,即有习惯的庄严也有看见老朋友的欢乐,两相争斗,结果就使得他额头皱成了几道深沟,而他的嘴却像没牙的老猎狗似的咧开了。
人人都跑下台阶欢迎他,不管黑人白人都争着跟他握手,提出问题,但是媚兰的声音比谁都响。
姑妈没生病吧,是吗?
“没有,太太。只是有点不舒坦,感谢上帝!彼得回答说,先是严厉地看一眼媚兰,接着看看思嘉,这样她们便忽然感到内疚,可是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她不怎么舒坦,但她对你们两位年轻小姐很生气,而且认真说起来,俺也有气。
“怎么,彼得大叔!究竟是什么——”你们都休想为你们自己辩护。皮蒂小姐不是给你们写过信,叫你们回去吗?俺不是看见她边写边哭,可你们总是回信说这个老种植园事情太忙,回不去吗?“彼得大叔,不过——”你们怎能把皮蒂小姐一个人丢开不管,让她担惊受怕呢?你们和俺一样很清楚,她从没一个人生活过,从梅肯回来后就一直挪着两只小脚走来走去。她叫俺来老实告诉你们,她真不明白你们怎么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把她给抛弃了。“好,别说了!嬷嬷尖刻地说,在旁边听人家把塔拉叫做老种植园,她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毫无疑问的,一个生长在城里的黑人弄不清农场和种植园的区别。难道俺没有困难的时候了?
俺这里就不需要思嘉小姐和媚兰小姐而且需要得厉害?皮蒂小姐要是真的需要,怎么没去请求她哥哥帮助呢?彼得大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们已经多年不跟享利先生打交道了,何况我们现在已老得走不动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几位姑娘。她们正强忍着笑呢。你们年轻小姐们应当感到羞耻,把可怜的皮蒂小姐单独丢在那里。她的朋友半数都死了,另一半住在梅肯,加上亚特兰大到处都是北方佬大兵和新放出来的下流黑人。两位姑娘硬着头皮尽量忍受着彼得大叔的谴责,可是一想到皮蒂姑妈会打发彼得来责备她们,并要把她们带回亚特兰大去,便觉得有点太过份,实在克制不住了。她们不由得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彼此靠着肩膀才没有倒下去。自然,波克、迪尔茜和嬷嬷听见这位对她们亲爱的塔拉妄加诽谤的人受到了藐视,也乐得大声哄笑了一阵。苏伦和卡琳也格格地笑着,连杰拉尔德的脸上也露笑容了。人人都在笑,只有彼得除外,他感到万分难堪,两只笨大的八字脚交替挪动着,不知怎样摆好。
黑老头儿,你怎么了?嬷嬷咧着嘴问。难道你老得连自己的女主人也保护不好了?彼得深感受了侮辱。
老了!我老了?不,太太!我还能跟往常一样保护皮蒂小姐呢。我逃难时不是一路护送她到梅肯了吗?北方佬打到梅肯时,她吓得整天晕过去,不是我保护着她吗?不是我弄到了这匹老马把她带回亚特兰大,并且一路保护着她和她爸的银器吗?彼得挺着身子站得笔直,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我不要谈什么保护。
我谈的是态度如何。“谁的态度呢?”我谈的是有些人采取的态度,眼见皮蒂小姐独个儿住在那里。对于那些独个儿生活的未婚姑娘人们尽说坏话呢,彼得继续说,他的话你听起来很明显,皮蒂帕特在他心目中还是个十六岁的丰满迷人的小姐呢,因此她得有人保护不受别人的议论。我是决不让人家议论她的。不,太太……我已经跟她说过了,我也决不让他请人住进来给自己作伴。我已经跟她说过了。'现在你还有自己的亲骨肉,她们适合来陪伴你呢',我说。可如今她的亲骨肉拒绝她了。皮蒂小姐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而且——思嘉和媚兰听到这里,笑得更响了,由于支持不住,便一起坐到了台阶上。最后媚兰才把欢乐的眼泪拭掉,开口说话。
我对不起笑了你了,可怜的彼得大叔啊!千真万确的。
你看!请饶恕我吧。思嘉小姐和我目前还回不去。也许九月间收过棉花以后我能走成。姑妈打发你一路跑来,难道就是要让这把瘦骨把我们带回去呀?被她这样一问,彼得下巴立即耷拉下来,那张皱巴巴的黑脸上也露出又抱歉又狼狈的神情,他突出的下嘴唇即刻缩回去,就像乌龟把头缩进壳底下似的。
我说过我已经老了,媚兰小姐,我一时间干脆忘了她打发我干什么来了,可那是很重要的呢。我给你带了封信来。皮蒂小姐不信任邮局或任何别的人,专门叫我来送,而且——一封信?给我?谁的?“唔,那是——皮蒂小姐,她对我说,'彼得,你,轻轻地告诉媚兰小姐,'我说——媚兰一只手放在胸口从台阶上站起身来。
艾希礼!艾希礼!他死了!
“没有,太太!没有,太太!彼得叫嚷着,他的声音提高到了嘶喊的地步,一面在破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摸索。这就是他寄来的信。他活着呢,他快要回来了。
他——我的上帝!
搀住她,嬷嬷!让我——“你这老笨蛋!不许你碰她!嬷嬷怒气冲冲地吼着,一面挣扎着扶住媚兰瘫软的身子不让她倒下。你这个假正经的黑猴子!还说轻轻地告诉她呢!你抱住她的脚,波克。卡琳,托住她的头。咱们把她抬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去。除思嘉以外,所有的人都围着晕倒的媚兰手忙脚乱,七嘴八舌地大声嚷嚷,有的跑去打水,有的跑去拿枕头,一时间思嘉和彼得大叔两人给留在人行道上没人管了。思嘉站在原来的地方,像生了根似的,她是听到彼得谈起艾希礼时一下跳过来的,可现在也给吓得不能动弹了。只瞪大眼睛望着彼得手里那封颤动的信发呆。彼得像个受了母亲责骂的孩子似的,那张又老又黑的面孔显得十分可怜。他那庄严的神气已经彻底垮了。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也挪不动脚,尽管思嘉在心里喊叫:他没有死!他快回来了!这消息给她带来的既不是喜悦也不是激动,而是一种目蹬口呆的麻木状态。
彼得大叔这时说话了,他的声音犹如自一个遥远的地方起来,既带有哀愁又给人以安慰。
我们的一个亲戚威利·伯尔先生给皮蒂小姐带了这封信来。威利先生跟艾希礼先生呆在同一个牢房里,威利先生弄到一骑马,所以他很快就回来了。可艾希礼先生是走路,所以——思嘉从他手里把信抢过来,信封上写的收信人是媚兰,是皮蒂小姐的手笔,不过对此她毫不犹疑,便把它拆开了,里面一个由皮蒂小姐封入了字条随即掉落在地上。信封里装着一张折叠的信笺,因为被带信人揣在肮脏的口袋里弄得灰糊糊的而且有点破了。艾希礼开头是这样写的:佐治亚亚特兰大萨拉·简·汉密尔顿小姐转,或琼斯博罗'十二橡树'村,乔治·艾希礼·威尔克斯太太收。她颤抖地手把信笺打开,默默地读道:亲爱的,我就要回到你身边来了——眼泪开始潸然下流,她没法再读下去。她只觉得心在发胀,顿时高兴得无法克制自己了。于是她抓住那封信贴在胸口,迅速跳上台阶,跑进穿堂,经过那间闹哄哄的客厅,径直来到爱伦的办事房。此时塔拉农场所有的人都还拥挤在客厅里为打救不省人事的媚兰忙碌着呢。可思嘉不管这些。她把门关好,锁上,猛地倒在那张下塌的旧沙发里,哭着,笑着,吻着那封信。
亲爱的,我就要回到你身边了,她悄悄地念着。
人们凭常识也知道,除非艾希礼长了翅膀,否则他要从伊利诺斯回到佐治亚就得走好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不过大家还是天天盼望,只要军人在塔拉的林荫道上出现,心就禁不住急跳起来。仿佛每一个破衣衫的人都可能是艾希礼,即使不是艾希礼,那个士兵也许知道一点艾希礼的消息,或者带来了皮蒂姑妈写的一封有关他的信。不分黑人白人,每一次听到脚步声他们就向前面走廊上奔去。只要看到一个穿军服的人影,每个在柴堆旁、在牧场上和在棉花地里劳动的人,就有理由飞跑过去了。收到那封信以后的一个月里,农田里的活儿已几乎陷于停顿状态。因为谁都不愿意当艾希礼到家时自己不在屋里。思嘉是最不愿意碰上这种情况的人,既然自己如此安心工作。她也就没法坚持要别人认真劳动了。
但是一个一个星期过去,艾希礼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什么消息,于是塔拉农场又恢复了原先的秩序。渴望的心情也只能到这种地步。不过思嘉心里产生了一种恐惧感,那就是担心艾希礼在路上出了什么事。罗克艾兰离这里那么远,可能他获释出狱时身体就十分虚弱或者有病呢。而且他身边无钱,所走过的区域又都是憎恨联盟军的地方。要是她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她倒愿意寄钱给他,把她手头所有的钱都寄去,哪怕让全家的人都饿肚子也罢,只要他能够坐火车赶回来就行了。
亲爱的,我就要回到你身边来了。
在她刚看到这句话便引起第一阵喜悦中,它好像只意味着他就要回到她身边来了。可现在比较理智而冷静地想起来,才发现他原来是要回到媚兰身边来呢。
媚兰最近总是在屋子里到处走动,高兴地唱个不停。有时思嘉恨恨地想起,为什么媚兰在亚特兰大生孩子时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