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3-02-16 19:55      字数:47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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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天也发亮,大家起身,收抬上车。这日,秋痕在车里,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好像是和痴珠住在秋华堂光景,醒来却一些儿也记不清楚。是夜,宿石坪驿。初二日,走三十里地就进城了,径到士宽家下车。
  士宽教侄儿找那姓顾的,要秋心院钥匙,自己便来秋华堂报信。不想刚到柳溪,逢着李福,穿件白袍,踉跄前走,士宽抢上数步,赶着叫。李福猛回头,见是士宽,惨然道:“你回来么?姑娘呢?”士宽道:“姑娘也来了。”李福道:“咳!爷不在了!”士宽惊道:“怎的?”李福道:“爷是前日去世,你和姑娘什么时候到?却不给爷知道。”
  士宽此时气得发昏,半晌才能说道:“姑娘方才下车,还在我家,就叫我给老爷信。如今老爷没了,怎好呢?”李福道:“事到这样,真个没法!”于是士宽垂头丧气,跟李福向秋华堂来。没到秋华堂,早望见大门上长幡。士宽大哭道:“我只怕迟了,老爷已经回南,再不料有此惨变!”
  门上大家都迎下来,探问信息。这日,子善才出差回来,也在秋华堂帮忙。子善的跟班赶着去回。一时,子善、心印、诩甫、雨农,都走出月亮门,见士宽只穿件小衫,脚上还是草鞋,跪在台阶上,向痴珠的灵前,嚎啕大哭。秃头也哭得凄惶。大家见此光景,都为酸鼻。一会,劝住了,士宽哀哀的诉。子善叹道:“缘法一尽,就是九牛之力,也难挽回!”心印洒泪道:“凡事是有安排的定数。”赞市道:“秋痕得了这信,可不知要怎样呢?”子善道:“我就同士宽去看。”
  且说秋痕在士宽家,歇息一会,料痴珠闻信,必定赶来。恰好士宽侄儿找着归班,开了秋心院大门。秋痕便过这边,略同归班说些家难。归班呶呶不休,秋痕就不大理他。归班没趣,自去探访狗头信息。
  当下,秋痕赶着和跛脚拂拭了几榻尘土,说士宽侄儿帮着打扫。见空宅荒凉,又经人住过,家伙位置,都不像从前,也有给人搬去的。秋痕此时虽不暇问,只痛定思痛,愈觉伤心。又想:“自己空无所有,或者今夜就到秋华堂去。”正在盼望,忽见士宽和穆升来了,说道:“老爷病着。”秋痕正要问话,子善进来。
  秋痕赶忙迎坐,毗泪盈盈,问着痴珠的病。子善叹道:“病是不好,只你初到,歇一歇,再和你说。”秋痕哭道:“到底怎样?我吃尽千辛万苦,都是为他,你说吧。”子善道:“这两天却也不妨。你如今只剩下一身怎好的?”就吩咐跟班和穆升道:“你看姑娘屋里应用什么,都向公馆取来。”秋痕道:“这却不必。我即刻要到秋华堂看痴珠去。”一面说,一面向穆升道:“劳你替我叫一辆车。”穆升答应,子善止住道:“此刻已是五下多钟,你要去,也等明天。”秋痕道:“子善,你怎说?你想,痴珠听我到了,不晓怎样着急想见我呢l”子善再三劝止,秋痕那里肯依。
  士宽是个莽撞的人,禁不住说道:“韦老爷早是……”子善忙行叫他出去。秋痕见此光景,知道不好,呆呆的瞧着子善,半晌,跳起说道:“我千辛万苦,”止说这一句,就急气攻心,昏晕倒了。跛脚大哭.子善帮着叫。停了一停,秋痕转过气来,大哭一阵,握着两拳,将心胸乱打,大家拦住,就向板床歪下。子善连连劝慰,总不答应。
  不一会,子善的跟班和穆升搬取铺盖器皿也来了。差不多天就黑了,秋痕才坐起,向子善道:“你请回吧。承你照拂,我来世做犬马报你。”说毕,重复躺下。子善只得吩咐跛脚好好照料,就带跟班回家。穆升怕家里有事,早就走了。士宽被子善叫他出去,心中很不自在,领着侄儿回家歇息。
  一间空屋,只剩下秋痕、跛脚两人。只听得梧桐树上那几个昏鸦,“呀呀”的叫个不住;又有一个枭鸟,在秋心院屋上鼓吻弄舌,叫得跛脚毛发森竖。时已新秋,天气昼热夜凉,跛脚身上只一件汗衫,十分发冷,肚又饿,瞧着秋痕,就如死人一般,合着眼,一言不发。猛听得有人打门,跛脚答应,步下阶来,见新月模糊,西风萧械,满院里梧叶卷得簌簌有声。
  走到月亮门外,不防廊上栏干有个乌溜溜的大猫跳将下来,把跛脚一吓,“哎呀”一声,栽倒在地,那黑猫一溜烟走了。跛脚战兢兢的爬起来开门,原来是士宽和他侄儿,送来四碟小菜、四碗面、四个饽饽和那油烛盘香。跛脚这回不怕了,便来告秋痕。秋痕坐起,请士宽坐下,说道:“枉费了你大半年的气力!晓得这样,倒不如那一晚也烧死了,岂不是好?”士宽粗人,又吃了酒,含含糊糊说了几句。他的侄儿点上灯,就都走了。开门出来,恰好秃头带个打杂,送来帘幕饭菜及点心等件。秋痕见了秃头,也是不哭,只问痴珠临死光景。秃头挥泪告诉一遍,秋痕长叹。秃头劝秋痕用些饭菜,秋痕一点不用,跛脚却饱吃一顿。时已有二更天,秃头也走了。
  跛脚拿着烛台,送了秃头,关门进米。刚到一二门梧桐树下,瞥见上屋有个妇人,和秋痕差不多高,走入月亮门。跛脚只道是秋痕出来,也不惊疑,还说道:“娘,你也不点个亮?”到得月亮门,见那妇人已上台阶,不入屋里,却由东边弯去后院。又说道:“娘,缓一步,我照你走。”却不见答应。直跟到梅花树畔,冉冉而没。不觉吓得通身发抖,跑入屋里,秋痕还歪在床上,个动分毫。跛脚回想起来,十分害怕,又不敢告诉,随说道:“娘,你自清早起身,至今不曾吃点东西,喝些汤好么?”秋痕不应。跛脚停一停,又说道:“你要躺,起来一坐,给我铺下褥子,你也好躺。”秋痕道:“你铺在西屋自睡,我就这样躺。”
  跛脚没法,只得伴着秋痕呆坐。坐到三更多天,十分疲倦,歪在一边,恍恍惚惚的,觉自己走到一个地方,静悄悄的。只见对面一对宫妆女子,手持皤盖,引着他娘和个带剑的女子,缓步而来,来到跟前,转西去了。心上想道:“娘同这女子去那里哩?”赶着跟来,却又不见。遥望过去,前面有个庙,出出进进,都是戏台上打扮的人,只没有涂脸的。想道:“这庙里敢莫有戏?”就跟着人进去,见宝殿巍峨,是个极大的所在,月台上香烟成字,宝盖蟠云,有许多穿戏衣的人,也有男的,也有女的,女的都是少年美貌;男的便有老有少。
  看了一会,不像是戏,又不像是佛殿,正想要走,只听得两边鼓乐起来。说是“冤海司来了”。有一个穿戏衣的男人,瞧见跛脚,立地撵出。跛脚吓得打战。只见许多艳服女子,引一座金碧辉煌的车,坐着一个缨络垂肩的人,远远的看,却不晓得是谁。忽然又有个穿戏衣的人喝道:“你什么人?敢跑来这个地方闲逛!”恶狠狠的一鞭,跛脚“哎呀”一声,原来是梦。
  睁眼一看,日已上窗,却不见秋痕,跛脚只道起来,前屋后屋找了一遍。只见秋痕高挂在梅花树上。跛脚吓得喊救,两手抱着大哭。士宽隔墙听得跛脚哭喊,知道秋痕不好,赶着过来。跛脚一面开门,一面哭道:“娘吊死了!”士宽和他侄儿进来,忙行解下,见手足冰冷,知不中用,便赴子善公馆告知。
  到得七下钟,秋华堂和柳巷的人,通知道了。瑶华奔来看视,大哭一场。街坊的人,个个赞叹,都说“难得”!子善主意从厚殡殓,不用说了。
  看官须知:秋痕原拚一死,然必使之焦立无立锥之地,而后华(上髟下曼)归忉利之天,这也在可解不可解之间!秋痕系戊午年七月初三日寅时缢死,年二十岁。例斯人于死节,心固难安;报知己而投环,目所共睹,遭逢不偶,衔大恨于三生;视死如归,了相思于一刹。留芳眉史,歌蒿借《孔雀》之词;证果情天,文梓起鸳鸯之冢。正是:
  比翼双飞,频伽并命;
  生既堪怜,死尤可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竹竿岭旧侣哭秋坟 枞阳县佳人降巨寇
  话说荷生自杨柳青撤防,到了青萍驿,接见太原各官,惊知痴珠、秋痕先后去世,大为惘然。是夜,就枕上撰一付挽联,是:     万里隔乡关,望一片白云,问魂兮几时归也?
  双栖成泡影,剩两行红泪,伤心者何以哭之!
  次日进城,唱起凯歌,打起得胜鼓,闹得一城人观看,热烘烘的拥挤。
  到了行馆,采秋迎出并门仙馆。小别三阅月,两人相见,欣喜之情,自不用说。只接续见客,直到二更天,市能退入内寝细谈。说起痴珠、秋痕,两人十分伤感。采秋便将挽秋痕的联句,述给荷生听,念道:
  “有限光阴丁噩梦;不情风雨虐梨花。”
  荷生道:“好!我的联是这十六字:
  痴梦醒时,秋深小院;
  劫花堕处,春隔天涯。”
  采秋也道:“超脱之至!”荷生随把挽痴珠的句,也念给采秋听。
  次早,一起写好,分头张挂去了。下午亲往秋华堂,排上一台祭品,换了素服,哭奠一番,就同子善大家到西院流览一回。琴在人亡,十分惆怅。见焦桐室粘的诗笺,有《五月下浣重过秋心院感赋》七律二首,因念道:
  “沉沉绮阁幌双垂,频卜归期未有期。
  杯影蛇弓魔人幻,帷灯匣剑鬼生疑。
  搏沙踪迹含沙射,销骨谗言刺骨悲。
  昨夜落梅风信急,纸窗策策益凄其。
  眉峰离恨锁层层,欲断情丝总未能。
  不恤人言谁则敢?可怜薄幸我何曾!
  半生豪气销双鬓,九死痴魂傍一灯。
  碧落黄泉皆诳语,残更有梦转堪凭。”
  念毕,正向子善说话,只见索安回道:“汾神庙主持心印求见,说有韦老爷遗嘱面回。”荷生道:“甚好。我正要往访。”就同子善迎了出来。
  心印行礼,荷生拉住,叙些契阔,又谢他经理痴珠丧事。心印洒泪道:“贫僧二十年心交,聚首天涯,竟为他办了这等事,说来就可伤心!”荷生听了,毗泪欲滴。心印便将痴珠遗嘱述了一遍。荷生向子善道:“这事自是后死者之责。但我简牍纷纭,心也粗了,学问我又不如他,怎能替他纂辑起来?只好暂藏在我那里。至诗文集,尽管付梓吧!”子善躬身道:“是。”荷生又坐了一会,走了。
  次日,荷生因秃头求差健弁,赍着痴珠遗札回南,遂作一缄,寄给谡如,也交差弁带去。此时子秀四省销差,接着余黻如缉捕盐枭差务也完竣到省。大家商议道:“南边道路不通,秋华堂又不便久停灵囗,不如就葬并州,附以秋痕,完了他生时心愿。”回明荷生,荷生道:“归葬为仁,随葬为达。况时事多虞,葬了也完我们一件心事。”大家道:“是。”
  嗣后心印、池、萧看准南门外竹竿岭一区坟地,就在夫妻庙后。于是择了九月初二未时,将痴珠、秋痕两柩安葬。就岭下善人村,买一百亩田地、五十亩菜园、一所房屋,将跛脚配给秃头,便令搬往守墓。穆升、林喜、李福三人,荷生都收作跟班,就赞甫、雨农,也延入文案处。秋华堂仍做游宴公所。汾神庙西院,自从痴珠死后,都说有鬼,没人敢住,后来是韦小珠搬入作寓,才把谣言歇了。秋心院也纷传有鬼,后来是一邵姓买为别业。这便是痴珠、秋痕两人结局。
  一日,采秋和瑶华商量上坟。这日林喜、李福到夫妻庙伺候。采秋、瑶华素眼,只带了穆升、红豆、秋英,由甬道坐小轿出城。穆升骑马先走,红豆、秋英坐一辆车,跟轿而行。到了城外,采秋、瑶华、红豆、秋英一起换了马。路上歇一歇,便望见竹竿岭夫妻庙。
  林喜、李福迎出,两人下马。进得门来,破庙荒凉,草深一尺,见一群的羊在那里吃草,颓垣败井,廊庑倾欹。进了前殿,尚自洁净,也排有两三张破的木几,靠墙一张三脚的桌。这是林喜先到,教看庙预备的。廊下自有行厨供给,穆升捧上两碗茶来。红豆、秋英跟着采秋、瑶华,看了塑像和那壁间画像残碑,说道:“去年八月十五,痴珠、秋痕小到这里祭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