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3-02-04 17:32      字数:4724
  严酷的杀人运动继续着。一批又一批的商人在军人的刀下身首异处,成了乌城郊外野坟滩里的孤魂野鬼。腥风血雨弥漫着……有一天沙王府的家奴在清晨打开院门扫街的时候,看见一群野狗在王府门前的空地互相嘶咬着争夺一条鲜血淋淋的人大腿,说某∶姘讶嗣窍呕盗恕?br />
  那些日子适逢赛音诺言部的盟长三年一换届,沙王到齐尔里克城出席二十四和硕王爷的会盟不在乌城,管家不敢惊动老王爷,自作主张命令家奴取出猎枪朝群狗放了一抢,把野狗赶跑了。但清晨爆响的枪声还是把老王爷惊动了。这些年,老王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新添的一种腰腿疼的病造成他的行动不便,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打猎了。除了定期到长老寺朝神拜佛,家事旗政概不过问,一天到晚只待在王府内院里不露面了。老王爷是在睡梦中被枪声惊醒的,打了一辈子猎的老王爷一耳朵便听出了那枪声是出自自家的猎枪。
  “怎么回事,是谁在打猎吗?”
  老王爷问身边的丫头。
  这两年老王爷的身体每况愈下,过去隔一两个月才犯一次的关节病现在常住在他的身上不走了,这种病几乎把他一天到晚绑在了床上,不要说打猎,就是走出王府的大院都变得十分困难。
  丫头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向老王爷报告说:“不是打猎,是管家在王府的大门口驱赶一群野狗呢。”
  “驱赶野狗?”老王爷大惑不解,“野狗怎会跑到王府的门口,还一群?”
  “老王爷,是这么回事……”
  丫头开始一五一十地向老王爷讲述起近来发生的事情,还没等家奴把话说完,震怒的王爷嚯地一下就在被子里坐起来,“混蛋!刽子手!恶魔!”由于激动,老王爷的脸涨成了紫红色,说着骂着从炕上下来,命令丫头道,“马上给我穿衣!快点儿!”
  听到动静管家跑进来:“老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咱乌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回王爷的话,是小王爷去齐尔里克的时候特别吩咐过的——府内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概不准惊动老王爷……”
  “哼!给我备车。”
  “老王爷——大清早的您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见喜山!这也太不像话!我乌里雅苏台历来是幽静安闲的地方,自俄国人进来以后就已经够乱的了,如今军队又镇压中国的商人,杀人如麻,乌城血雨腥风简直就成了狼群和野狗的世界了,人都出不得门了!这成何体统!这也太不把我沙王府放在眼里了!别忘了——乌里雅苏台是我的领地!”
  “是不像话!”管家说,“乱坟岗子的血腥把几百里外的狼群都给招来了。咱们畜群近来也连连遭到狼群的袭击。畜群已损失了好几百只羊了。”
  穿好衣服,王爷正要出门,被管家拦住了:“此刻时辰尚早,若是王爷到了参赞衙署喜山将军还未起身,王爷在那里枯坐着等候岂不扫兴?”
  “那你说怎么办?”
  “依下人看小人先到参赞衙署通报一声,让喜山将军在客厅候着王爷。这样也不失您王爷的威严。”
  喜山不是傻瓜,他一下就猜到了沙王府已经卸任的老王爷突然造访是为了什么事。他更知道王府的主人是不好对付的。狡猾的参赞没等王府的管家张口便拿话堵住了他。走进客厅的时候喜山戎装整齐腰挎佩刀,说:“很不凑巧,下官正待出发执行军务。不知贵管家忽然来访有何见教?”
  管家说:“是沙王府老王爷有事求见。”
  “老王爷年事高迈,有什么吩咐只管言语一声唤下官到府上聆听教诲便是,哪敢让老王爷劳动!请管家禀告老王爷,就说下官一俟得暇即去拜访。”
  结果,老王爷在王府静等了三天,始终不见喜山的踪影,才知道上了当。老王爷盛怒之下决定亲自去驱赶狼群。管家和一大帮家奴簇拥着老王爷走出王府,身体衰弱的老王爷攀鞍上马还没翻上马背就摔了下来……
  不断地有中小商号的掌柜到大盛魁分庄,请祁掌柜出面呼吁喜山停止残酷的杀人行动。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商人们,有的甚至跪在分庄的院子里不肯起来,要求祁掌柜答应他们的请求。大家都知道在乌里雅苏台只有祁掌柜的身份有能力与喜山对话,祁掌柜有四品候补道台的官衔,而且平日里与参赞过往甚密。但是,祁掌柜拒绝了大家的要求。开头祁掌柜还在分庄的客厅会见来访的中小商人们,到后来就干脆谁也不见了,任那些可怜的商人们在分庄的大院里从早上一直跪到黄昏,他也不肯露面。
  不是祁掌柜没有同情心,乌城街上的小商人哪里会知道,祁掌柜这些日子正为大盛魁自身的麻烦而寝食难安呢!从齐尔里克传来消息,由于沙王主持旗政成绩突出,又为修缮长老寺获得了极好声誉,因而在盟长换届上呼声甚高。沙王继任盟长已成定局。而沙王的成功也与天义德分庄的李泰有着密切关系。这无疑是对大盛魁尤其是祁掌柜的又一个沉重打击。对于主持分庄的祁掌柜来说,他要为自己的失误承担责任。这些日子,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齐尔里克,密切注视那里的每一个动向,为阻止沙王继任做最后的努力。此时他哪还有心思去管闲事。毕竟大盛魁自己没走私,喜山砍的是别人的脑袋。
  祁掌柜终于答应出面。毕竟祁掌柜是控制整个喀尔喀草原经济的大商号,毕竟祁掌柜有四品文官朝服在身而且与参赞又过往甚密,喜山不敢怠慢。
  乌里雅苏台城内所有中国商号的掌柜在一个早晨由祁掌柜率领着,来到当地驻军首脑机关参赞署拜见喜山参赞。喜山是乌里雅苏台驻军的最高长官,这次对西部喀尔喀走私活动实施的严厉打击就是由喜山的部队执行的。
  几百名商号的掌柜们聚集在参赞衙署的大院里,等待着祁掌柜和喜山参赞交涉。他们每个人眼里都透着恐惧、忧虑和愤怒,对于大清政府采取的残酷镇压,他们每个人都是心怀不满的。事实上这些商人大多数都参与了所谓的走私,事情明摆着,在喀尔喀草原经商,中国的商人如果不“走私”,他们的生意就难以为继。试想,就以茶叶为例,中国商人从汉口起运至边境商埠恰克图途中要经过整整六十三道厘金税卡,单是这六十三道厘金税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了货值的一半!到了恰克图还有边贸税,在喀尔喀草原上零售还要交落地税……在如此沉重的税赋压迫下商人们早已苦累不堪,再有俄商涌入喀尔喀与其争夺市场,华商还有什么能力抗争?“走私”就几乎成了中国商人惟一的出路。如今朝廷对“走私”的打击,其实就是对所有中国商人的打击。只因为这场打击来势太凶猛太残酷了,商人们不敢对其说三道四。
  衙署客厅内,喜山参赞接见了祁掌柜和乌里雅苏台商界的其他代表。身材肥胖的喜山亲自把身着四品文官官服的祁掌柜迎进了衙署的客厅。喜山请祁掌柜在上首落座,自己坐在下首听祁掌柜说话。
  “……将军!”说了一番场面上的客套话之后祁掌柜把谈话转入了正题,“我以为杀人的事万万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商人犯罪也总要以大清律例为绳开堂审讯才是;人的脑袋不是野草,砍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将军当慎之又慎!再说,如果成百的尸体不能得到及时处置任其臭味四溢,很可能会在乌里雅苏台引起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喜山的态度十分强硬,板着面孔说:“敝人带兵打击走私,乃是奉兵部之命执行的军事任务。兵部指示就是要在喀尔喀造成严重的气氛,使走私犯闻风丧胆,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将军的难处敝人自然知道……”
  祁掌柜只说半句话,朝身边的伙计丢个眼色。那伙计便端出一个红漆的礼盒捧给喜山。喜山立刻换掉严肃的面孔,道:“这又何必……这又何必!”
  “小意思,”祁掌柜说,“将军自执掌乌里雅苏台参赞衙署以来对商民百般袒护,这乃有口皆碑的事情。还望将军一如既往对乌城商民百姓多加体恤!”
  喜山将军答应了掌柜们的请求,决定由商号出钱、军队出人将被处决的犯人尸体重新进行掩埋。至于对走私犯的惩处,改砍头为关笼示众。
  可是军队的动作晚了一步,三天之后当喜山参赞派出一个快枪营将狼群赶走之后,发现可怜的看墓老人已经死了。老人小屋的门从里面紧紧插着,士兵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小屋的门撞破了。他们看见,看墓的老人倚墙站在小屋的窗户前,手里仍然紧紧抓着那支破旧的俄式伯勒根猎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窗户外面。一个士兵上前轻轻推了一下,老人就像半截木桩似的倒了下去。人倒下去,可手里的枪仍然牢牢地抓着。后来人们才知道,老人的伯勒根枪里面连一粒子弹也没有了。在小屋的外面总共找到了八具狼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散布在小屋的前面,全都是中弹而死的。自打处决第一批走私犯后,整整半月没人到这里光顾,孤立无援的看墓老人与包围墓地的狼群对抗,直到弹尽粮绝。小屋的肮脏的木门上留下了许多狼爪抓挠的新鲜痕迹,窗户的细木档被狼咬断了好几根……人们只能凭想象猜想在那长达半月的日日夜夜,被血腥刺激起来的狼群是怎样疯狂地向老人发动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按照喜山参赞的命令,士兵们在墓地挖了一个八丈深一丈有余的大坑,将所有拾到的人的残臂断腿、辨不出面目的脑袋、染着干黑色血迹的衣服以及那些被血浸透仍散发着恶臭的棺木,统统丢进了大坑掩埋起来。或许是出于对看墓人的尊敬和怜惜,士兵们特意挖了一个墓坑,把老人安葬了。
  但军队对走私的打击并没结束,接连着处决了三批走私犯后,喜山把军队活动的重点由荒野转移到了乌里雅苏台城内。喜山发现,其实所有活动在外边的走私驼队其根子都在乌里雅苏台城内。于是在城内展开了严密盘查。
  距离处决第三批犯人不到二十天,军队在一次行动中逮捕了乌里雅苏台街上的十二名商人。这次打击比起前一次镇压温和多了,十二名被捕的商人全被关在特制的木笼里示众。在乌里雅苏台参赞衙门的大门两边,沿着街道每一侧摆了六个装商人的笼子。依照惯例,在乌里雅苏台不论是参赞衙署还是旗署衙门,对犯人执行的行刑工具一律全由大盛魁支垫,为做关押商人的木笼子,祁掌柜提前派人在乌里雅苏台城东的柏树林砍了三天木头。
  乌里雅苏台是座小城,平日不论是居民还是商人,彼此大都熟识。被关在笼子里示众的商人个个披头散发,羞辱难当,他们都低着头微闭眼睛,谁也不愿与围观人说话。在这十二名被示众的商人中,有一个身材匀称的中年人,他的笼子被放在紧靠衙门左边的地方,自打头一天早晨这些笼子被摆在这里以来,这位中年商人就始终闭着眼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有人给他送水送饭时,他依然是不睁眼、不抬头、不说话,也不接别人送的饭和水。一连三日都是如此,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将自己一半店铺租给俄商伊万的归化商人林掌柜。
  第三天的黄昏,林掌柜听到有人叫他。那熟悉的声音让他不由得把头抬起来了——喊他的正是古海。
  林掌柜满面乌黑,胡茬子上挂满了尘土,眼睛塌陷着,左边眉毛上挂着一根灰色的草屑在危险地摇晃着,那样子几乎让古海认不出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在沙尔沁驼场吗?”
  “我是刚刚回来的,是回分庄领白面和素油的,我一进分庄的院子就听说你出事了。林掌柜!你这是咋回事?你如何会犯了走私的罪?”
  “哼!”林掌柜忿忿地说,“我走私?——我走什么私?我是买俄国人的空白营业执照和运货凭条,才让驼队把货运回国境的。我是花了银子的!——白花花的八百两银子哪!”
  “你买的是谁的空白执照和运货凭条?”
  “还有谁?——伊万!”
  “我听说只要俄国人的公司肯于出面担保,承认你所运的货物是属于他们的,你是在替俄国人办事,参赞衙署就会放人。这事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林掌柜把目光移向旁边的木笼,“那不是,那木笼里的人已经被放了,抓了十二个人现在已经放了八个,全是俄国人保出去的。”
  “伊万为什么没来保你?是你没有找他吗?”
  “我怎么能不找他呢,我被抓起来的第二天我店里的邝伙计来给我送饭的时候,我就让他们带话给伊万,我让邝伙计告诉伊万,我林某人是大难临头,只要伊万肯出面为我作保,这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