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
尘小春 更新:2023-02-04 17:31 字数:4723
待诏道:「只是家寒,小女难以攀陪。」二人道:「不妨。」张待诏道:「只凭二位。」二人道:「他不谦你家。你若成得这亲事,他养你家一世,不用忧柴忧米了。」夫妻二人见说甚喜,就应允了。两个媒婆别了出门,回报李押录。押录见回覆肯了,大喜,随择一日下财纳礼,奠雁传书,选嫁吉日成亲,小官人见应承之后,百病皆散,将息复旧,唇红齿白。
不觉时光似箭,日月如梭,早是半年之上日期。李押录着两个媒人到张宅说亲:「近新冬日子,十五日好。」这张待诏有一般做花的相识,都来与女儿添房,大家做些异样罗帛花朵,插在轿上左右前后:「也见得我花里行肆!」不在话下。到当日,李押录使人将轿子来。众相识把异样花朵,插得轿子满红。因此,至今留传「花灯轿儿」。今人家做亲皆因此起。
当时轿子到门前,众人妆裹得锦上添花,请莲女上轿,抬到李宅门前歇了。司公茶酒传会,排列香案。时辰到了,司公念拦门诗赋,口中道:「脚下慢行!脚下慢行!请新人下轿!」遂念诗曰:
喜气盈门,欢声透户,珠市绣幕低。拦门接次,只好念断诗。红光射银台画烛,氤氲香喷金猊。料此会,前生姻眷,今日会佳期。喜得过门后,夫荣妇贵,永效於飞。生五男二女,七子永相随。衣紫腰金,加官转职,门户光辉。从今后喜气成双尽老,福禄永齐眉。
念毕:「请新人脚下慢,请行。」时辰将傍,不见下轿,司公又念诗赋曰:
瑞气氤氲,祥云缭绕,笙歌一派声齐。门阑喜庆,彷彿坠云霓。画烛花随纽影,沉檀满热金猊。香风度,迎仙客唱,迎仙客乐遏云低。喜得过门后,夫荣妻显,永效於飞。男才过子建,女貌赛西施。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佳期。从今后,儿孙昌盛,个个赴丹墀。
司公念毕诗赋,再请新人下轿。三回五次,不见莲女下轿。司公怕剉过时辰,便叫张待诏妈妈自向前请新人下轿。
妈妈见说,走到轿子边,隔着帘子低叫:「我儿!时辰正了,可下轿下来!」说罢,里面也不应。妈妈见不应,忍不住用手揭起帘子,叫儿声「我儿」,又不应。看莲女鼻中流下两管玉箸来,遂揭了销金盖头,用手一摇,见莲女端然坐化而死。只见怀中揣着一幅纸,妈妈拿了放声大哭,把将去众人看,上面有四句《辞世颂》曰: 我本林泉物外人,偶将两脚踏红尘。
明公若肯兴慈造,便是当年身外身。
当日,众人都惊呆了,道:「不曾见!不曾见!真个难得!」李押录夫妻也没做理会处,小官人也惊呆了,道:「只是我没福!」张待诏:「只得抬到我家,买口棺材断送他,也不枉了我家出个善知识。」李押录道:「使不得!既嫁了我家,『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如何又打回去?我自断送。」两边呕气了,只见街坊立满人,都来看,有来礼拜的,也有合掌的。正如此之间,只见一簇人,围着一乘四人轿子,那和尚分开人众,高声,在一柄青凉伞下,扛着轿子,叫道:「你两家不要慌!也不要争!断送这娘子,也不是你两家人,正是老僧徒弟。我僧房中有龛子,扛一个来盛了,看老僧与他下火,点化这女子,去好处安身。」说罢,众皆道:「好!不是这佛来,如何计结。」张待诏夫妻二人磕头礼拜道:「我师,望乞指我女儿到好处去!」说罢,惠光禅师急令从人回寺,抬了龛子至李押录门首,扶莲女入龛子,扛去能仁寺法堂内停了。做了三日功果。至第五日,扛去本寺后化人场。
当时张李二家都来做斋,拜了长老。长老讨条凳子立了,打个圆象与莲女下火,念《下火文》,曰:
「可惜当年二八春,不沾风雨共微尘。如何两脚番身去,虚作阎浮一世人?如今花已谢,移根别处新。百骨头上生火燄,九重台上现金身。曹娥十四投江,名传天下﹔龙女八岁成佛,声动十方。这两个女子,风流怎比莲女俏,惜未嫁早死,已知色是空。可惜未成花烛洞房,且免得儿啼女哭。咄!一段祥云成两足,逍遥直到梵王宫。」
惠光长老念罢,须臾,火着化了,把骨殖送在寺中。
张待诏夫妻二人亦然弃俗出家。不过三年,夫妻二人成双坐化而去。善有善报,莲女即是无眼婆婆后身,子母一门,俱得成其正果。作善的俱以成佛,奉劝世人:看经念佛不亏人。
曹伯明错勘赃记
入话:
二八佳人巧样妆,洞房夜夜换新郎。
两条玉腕千人枕,一颗明珠万客尝。
做出百般娇体态,生成一片歹心肠。
迎新送旧多机变,假作相思泪两行。
话说大元朝至正年间,去那北路曹州东平府管下东关里,有一客店。这店主姓曹,双名伯明,年二十岁。浑家亡化,止留下个孩儿,年十岁,叫做驴儿。
这曹州城里,有一个妓者,唤做谢小桃,年二十二岁,生得千娇百媚,是个上厅行首。伯明与他来往一年有余。伯明一心爱小桃,要娶他为妻。那小桃口里应允,终是妓者心不一。原来他自有个孤老,唤做倘都军,与他相处五年。小桃一心要嫁他,争奈倘都军没钱,因此还接客。不想伯明癡心要他,一日,来城里和姑娘商议。原来姑娘死了姑夫,与儿子开着饭店。当见姪儿来家,同坐说话。伯明言:「姑娘,我今妻已死多年,家中无人,如今行首谢小桃要嫁我,我亦要取他,特他说与姑娘知之。」姑娘道:「姪儿不可取他!他是花门柳户之人,心不一的,别娶个良家的妇女。」
这伯明不听姑娘说,作别回家,自使钱备礼,立婚书,讨了谢小桃回家为妻。只因不信姑娘口,争些死非命。正是: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古语云:
两脸如香饵,双眉似曲钩。
吴王遭一钓,家国一齐休!
这曹伯明与谢小桃相聚,过了两个月余。忽日倘都军来望谢小桃,小桃低低说与倘都军道:「我和你要做夫妻容易。这曹伯明每日五更出去接客,只是不在家多。你去五更头,等他来时,打死了他,咱两个永远做夫妻,却不是好?」倘都军见说,大喜道:「姐姐此计大妙!」辞别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五更头有个剪迳的,唤做独行虎宋林,白日不敢出来,只是五更半夜行走。一日,去一家偷得些东西驼着,正走到五更头,撞见曹伯明。伯明大喝一声道:「你是甚人?」宋林道:「你是甚人?」伯明道:「我是东关里开客店的曹伯明。」宋林曰:「曹伯明,没事便休,若事发,不放了你!」道罢去了。
过了数日,忽一日曹伯明到五更头接客。是冬月,到得五里地时,纷纷雪下。等了一会,雪下没客到,迎风冒雪走回。行得没一里,路上被个包袱一纠倒。伯明扒起来,见了包袱,自思:「若是有钱的,拿了,犹自可﹔那没钱的,拿了,忧愁病死。」便乃叫曰:「前面客人脱下包袱!」叫了十数声,没人来往,雪又下得大,天色已晓,只得驼了包袱回家。敲门,小桃开门,见了包袱,便问道:「那里的东西?」伯明道:「娘子,我和你合该发迹。才走到五里头,见雪大没客来,走回来被这包袱绊一交,起来叫人时,没人来往,我只得驼回和你受用。常言道:
人无横时不富﹔马无夜料不肥。
他是天赐与我,你收过。」有分交伯明惹得烦恼。正是:
争似不来还不往,也无欢喜也无愁。
古人有云:
天听寂无声,茫茫何处寻?
非高亦非远,都只在人心。
话分两头。却说曹州州尹升厅,忽东平府发文书来取曹州东关里开客店的曹伯明正身到来,急唤张千:「你可去捉拿留伯明来!」无多时,到阶前跪下。州尹问:「你如何吓诈贼赃,驼回家去,从实招来!」伯明告:「相公,小人不曾拿人东西。」州尹交打。当拖番在地,打了二十下,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伯明不肯招认。欲道再问,只见谢小桃驼着包袱,来州厅上出首,告道:「数日前,曹伯明不知那里驼这包袱来家,不知是谁的,妇人特来出首。」伯明道:「你这烟花泼妇,如此歹心!我和你是夫妻,你和别人做一路屈害我!」州尹大怒,言:「赃计有了,如何不招?」伯明再三苦告:「相公,小人在五里路接客,雪里拾得这包袱驼回,并不知贼盗事情。」
州尹不听,六问三推,伯明受不过这苦楚,只得哭告。谢小桃假意哭道:「我怕你吃打,将包袱出首。你使用了罢!」伯明骂曰:「泼贱了,你害我死!」州尹交将伯明枷了,封了赃,做了文书,解上东平府人。有分交个人去数千里外去安身立命。正是:
老龟烹不烂,移祸在枯桑。
当日,两个公人押伯明到姑娘门首。伯明告姑娘曰:「当初不信姑娘口,今日被这娼妓与别人做路陷我。我将儿子寄在姑娘处,找若死后,望姑娘抬举姪孙则个。」姑娘安排酒食,请了姪儿和两个公人。
两个公人解曹伯明并赃物、文卷,到府厅交割了,讨了回文自回。蒲左丞问:「曹伯明,你如何吓诈贼赃,从实供说!」伯明告言:「相公明镜,小人在五里头拾得包袱,并不知贼情。」蒲左丞言:「现在贼首宋林已打死,他告你吓诈他赃物。赃物现存,如何赖得?」伯明再三哭告:「小人为讨娼妇谢小桃为妻,致有今日屈害。望相公作主!」蒲左丞听了言语,心中疑惑:「此事难断,且监,差人去曹州拿谢小桃来,有分,得洗清了曹伯明冤屈。」正是:
报应本无私,影响皆相似。
要知祸福因,但看所为事。
却说公人迳来曹州,拿了谢小桃到府。蒲左丞交带谢小桃上厅来跪下。蒲左丞言:「你这娼妇,快快实说!你与与人有奸,排害曹伯明?说得是实,饶你罪名﹔若一句不实,先打死你这淫妇!」谢小桃抵赖,不肯招说。浦左丞交:「揪下打一百,打死了罢!」当下拖番,打了十下。小桃熬疼不过,告言:「相公,委的与倘都军来往情密,后被曹伯明娶了妾,因此与倘都军设计,交宋林将赃物放於地下,待伯明驼回家陷害,要谋妾为妻。只此是实。」
蒲左丞急差四个公人火速来曹州拿了都军,把淫妇收监,一并问罪。只因去拿倘都军,有分交谢小桃入官为奴。正是:
凶恶若还无报应,天地神明必有私。
次日,捉到倘都军,押至厅前跪下。蒲左丞不问事情,叫:「先打一百黄荆,却问。」当时打得倘都军皮开肉绽,鲜血淋淋。蒲左丞交取曹伯明、谢小桃出来,当厅判断。两个跪在一边,倘都军跪在一边。蒲左丞令倘都军供招,生情发意,欲谋曹伯明性命,一一供招。蒲左丞执笔,判这倘都军杖三十,刺配三千里牢城,不许还乡。谢小桃罚入官为奴。曹伯明公名无事,发落宁家。曹伯明拜谢蒲左丞神明报应。曹伯明回家,父子依旧开客店,过了生世。正是: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错认屍
入话:
世事纷纷难竟陈,知机端不误终身﹔
若论破国亡家者,尽是贪花恋色人。
话说大宋仁宗皇帝明道元年,这浙江路宁海军,即今杭州是也。在城众安桥北首观音庵,有一个商人,姓乔,名俊,字彦杰,祖贯钱塘人。自幼年丧父母,长而魁伟雄壮,好色贪淫。娶妻高氏,各年四十岁。夫妻不生得男子,止生一女,年一十八岁,小字玉秀。至亲三口儿,止有一仆人,唤作赛儿。这乔俊看来有三五万贯资本,专一在长安、崇德收丝,往东京卖了,贩枣子、胡桃、杂货回家来卖,一年有半年不在家。门首交赛儿开张酒店,僱一个酒大工,叫做洪三,在家造酒。其妻高氏常管日逐出进钱钞一应事务。不在话下。
明道二年春间,乔俊在东京卖丝已了,买了胡桃、枣子等货,船到南京上新河泊。正行船,出风阻,一住三日,风胜大,开船不得。忽见邻船上有一美妇,生得肌肤似雪,髻挽乌云。乔俊一见,心甚爱之,乃闲访於梢工:「你船中是甚么客人?原何有宅眷在内?」梢工答言:「此建康府周巡检病故,今家小扶灵柩回山东去。这年小的妇人乃是巡检之侍妾也。官人问他做甚?」乔俊言:「梢工,你与我问巡检夫人,若肯将此妾与我,我悄愿与他多些财礼,讨此人为妾。说得此事成了,我把五两银子谢你。」
梢工遂乃下船仓里去,问老夫人道:「小人告夫人,眼前这个小娘子,肯嫁与人否?」见说言无数句,放不一席,有分交这乔俊取了这个妇人为妾,直使得:
一家人口因他丧,万贯家资一旦休。
两脸如香饵,双眉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