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漂亮格子      更新:2021-02-17 18:49      字数:5194
  他还不敢确定自己对何晚亭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那种至死无悔的“爱”?
  江湖儿女,本来就不是那么拘礼。
  在两位当事人都首肯默认的情况下,不出三天,丐帮最年轻的长老的喜讯传遍江湖。
  有不少被李逸风无心招惹过的女子纷纷寄来绝情书,盛况可见一斑。
  “何晚亭——”
  三天后,李逸风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强作笑颜,打算亲自告诉这些情丝牵扯中比较特殊的存在,却只见他让给何晚亭住的厢房早已人去楼空。
  打开的窗户迎入一襟晚风,吹得窗帘狂飞乱摆。与空荡荡的室内一样空荡荡的桌上,连只字词组都不曾留下。
  李逸风怅然若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错,在渐渐的情絮自他们之间滋生之际,反而更显生分的两个人之间没有人表白、没有承诺、甚至连一句挑明两人关系的话都没有。
  他走得这么绝决。
  却让李逸风连最后反悔的可能与机会都不存在了。
  他早猜到那个高傲的人有可能采取的举动,却死死压抑着自己不去阻止。是不是还在期盼,他会在最后放弃高傲,对他说些什么?
  比如说,一些可以叫他放心、放手、放弃一切的话……可是他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离去了。
  何物可成愁?
  离人心上秋。
  盛夏的阳光仿佛昨天还在炙烤着大地,他离去之后,一夜之间却瑟来秋意,转眼泛滥开漫天秋思。
  当荷塘里最后一片荷叶也凋零,真真已到连枯荷听雨都留不住的时候了。
  6、伏蜇·惊变
  月亮很圆。
  如果叫文人墨客来形容它,也许会用玉碗、银盘、珍珠来形容它的洁净与圆润。
  但若是叫讨饭的叫花子去形容它,那只是铜锣烧、大饼、大白馒头。
  现在,在一个大铜锣烧也似的圆月下,有一座孤城被月影映得犹如孩子的剪贴画,黑暗而极不具真实感。紧张的气氛一直洋溢在这座城的城楼上,来回巡视着城楼上的,竟然不是官兵,而是蓬头垢面的叫花子。
  好多的叫花子。
  如果不是流露在人人面上的惨烈气氛使得空气无端凝重起来,这个场景倒令人啧啧称奇。
  “李舵主,据线报,僵尸帮破洛阳分舵后,一路所向披靡,直取长安,这座城市他们的必经之路,弟兄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并在城内民房中安排下炸药,如守城不力,则引爆与敌人同归于尽。”
  一名四袋弟子躬身向座上之人禀报道,深深忧结着的眉心说明了众弟兄以死保城的决心。
  他手中握一枚被长久使用而浸得莹黄的竹棍,棍首处竟然微微陷下了五道指痕,说明他浸淫在这上面的功夫不短。
  他的确也是丐帮一名能干的弟子,在江湖中的呼声虽然没有李逸风高,但“铁胆义丐”史云龙的名头也不可小觑。
  但如果有可能,他还真的不想死。
  他还年轻,有大好的未来等他去开拓。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对此别无他议,被这青年称为“舵主”的人正是李逸风。
  自上月以来,本来已经鲜少有大动作的僵尸帮突又气势汹汹,短短半月之间挥师北上,所过之处各门各派无不经历灭门浩劫,并且,踏入洛阳城后第一天就挑了丐帮洛阳分舵。晓是丐帮知情在先转移得快,不过也因此,李逸风本来打算近期举行的婚礼也因此事顺延了下来——毕竟在性命都危在旦夕的时候,谁还能有心去管什么白头喜事?
  以自己曾经与僵尸帮当场对阵为借口,亲自调兵遣将、亲赴前线。今日之战,李逸风也与部下一样,存了城亡人亡的信念,听得同归于尽的最后安排,也不吃惊。
  想了一想,问道:“我们救回来的十五名兄弟到底医治得如何了?”
  “根据舵主指示,该用的药物与治疗方式都用了,毫无起色……他们……那些被僵尸帮歹人害了的弟兄们还是痴痴颠颠,见人就咬。”
  这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歹毒的魔力?朋友变成了敌人,亲人变成了魔鬼,使得正义勇者执刀的手在杀敌时不停颤抖。
  “那就只有杀了……”叹了一口气,说起“杀”这个字的时候,不容置疑的凌厉语气使空气里泛起一股悲壮的瑟杀之意。
  “可是舵主,他们现在跟废人无异,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们就算是认不得我们了,可也还是我们的兄弟啊!”
  史云龙突然激动起来,复杂的感情纠结在他的眉梢眼角,满是不忍。
  “他们被僵尸帮下了药,就不再是我们的兄弟了。甚至已经不再是个人,只是一具僵尸,月夜下择人而噬的僵尸。我们这次好不容易将僵尸帮大部分敌力引来这座城,就算不能一举歼灭,也当可使他们元气大伤。如果这些在城里的僵尸到时候听从了驱魂使的号令,从内部破坏我们的防备,那么,到时候死不得其所的就是我们!不,也许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就是——我们也被炼制成‘僵尸’供人驱使。”
  李逸风低声斥责了属下的妇人之仁。
  他亲眼见识过那药的厉害。
  他手上也沾了自己视若兄弟的丐帮子弟的血。
  要亲手杀了自己的人,他的心,焉能不痛?
  可是这笔血债,却是一定得向制造出这么多凶残血案的首领讨回来的。
  所以他不能输。
  更何况,他也得到了“朋友”的力助。
  何晚亭到最后终于亲口告之他解毒之方,凭他在疗伤中硬撑着不昏迷的记忆,何晚亭所口述的药物也的确跟那次疗伤中使用到的绝无偏差。
  这为本来毫无可能的背城一战取得了一个转机——至少他认为是转机——那就是信心。
  无人可解的碎心箭在他身上解了,这对无数听到“僵尸帮”名头就闻风丧胆的中原武林人而言,他就是一面活着的旗帜。
  所以,他才能重新组织起这一次的正面迎击战。
  然而,在这关头却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纰漏——与他同样是在抗敌中中了毒的弟兄们,在使用了何晚亭留下的药方后竟然无效。
  那药真的是魔物?
  何晚亭曾经说过,在最后的关头要用意志来抵抗药中的苗蛊,可是却没有人能抵抗到最后。
  只是,那微薄的信心建立基础就算真的无效,他也不敢点破。
  生怕军心涣散。
  为何奇迹只在他一人身上产生?
  何晚亭是不是还保留了什么?
  可惜,那场惺惺相惜的荷亭晚叙中,他只多留了他一月,一月之后,那个人悄然而去,不知所踪,徒留给他深深的惆怅与莫名的感伤。
  不过,不能去想他的。
  他记起来了,那天在丐帮与官府发生冲突的时候,他的形迹可疑,那一串似梵唱的靡靡之音,救了他一命。
  碎心箭……唯一能解碎心箭的解药……那顶官轿……那些面目僵板却武功奇高的衙役……危急关头,以音控指挥那僵死奇兵的何晚亭……
  这一切连成一体,导向一个令人惊骇的线索。
  从他离去后,他每一天都把他的行迹回忆个数遍,点滴无漏。这才骇然发现了这看似无头绪的种种事件之间的关联。
  只是李逸风却从来不跟别人说起。
  他的身份值得怀疑,他的举动也难辨敌友。
  比起这一切更叫李逸风糟心的,是自他离去后,有一种不自觉的思念在渐渐蔓延。
  这淡淡的情意挥之不去、如丝如缕,可却是强风也吹不断的坚韧。
  那人可真是荷花精的化身?
  那一场相逢于夏季的惊艳,离别于秋季的凋零。
  他如荷,亭亭长在他的心间;荷谢了,秋塘里挖掘出莲藕。
  藕断,丝连。
  何晚亭,这个神秘出现在中原的异族人,到底是敌?是友?
  他一厢情愿地想把他纳为朋友,也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让他把自己当作朋友,可是却没想过他会来场不辞而别,把他的信任与依赖毫不留迹地抹去。
  若他真的是敌,那他下的这一招伏子可真厉害。
  让他箭在弦上,势如骑虎。
  若他是友,那么,他已经秘密传讯寻他多日,为何还不见他亲来解救众武林人士于危难之中呢?
  如果有可能,真想见他,把一切都问个明白。
  不,也许到真的见了他的时候,只要他微一皱眉表示不高兴,自己又会下意识地见风使舵,把一切疑虑压在心底,竭尽全力讨佳人欢心了吧。
  李逸风啊李逸风!
  人家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过的这叫什么关啊?
  至少别人把温柔乡当英雄冢还留个千古风流名,你却当真要分桃断袖遗笑万年也在所不惜么?
  “舵主教训得是……不过是否可多缓些时日,也许,他……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救。”
  史云龙领命,但多少仍是不忍,想尽办法多延缓得一刻是一刻。
  “也罢……请悬壶亭的叶神医再尽力而为,料想僵尸帮也不会这么快就攻城。”
  怔了一晌,李逸风终究也叹了口气,无法痛下杀手——也许那直至现在还隐在暗处的驱魂使想要看到的,就是同道中人自相残杀、悲痛欲绝这样一种场景。
  “不行,在这种时候一定要当机立断,不可迟缓!”
  斩钉截铁地训斥声自门口传来,来人身法好快,几个起落之间就已经逼近了主屋,铁一般黝黑的面孔上尽是绝然。
  执法如山的执法堂堂主严格!
  “师傅……”
  当断不断,后患无穷。
  这也是严格教过他的安生立命之道。
  李逸风嚅嗫了半晌,终究应了一个“是”字,取过自己须臾不离身的兵器。
  浓浓的血腥,拉开了夜战的序幕。
  “你不快活?”
  李逸风净了几次手,还是觉得手上沾染的血腥气洗不去,无奈之下只好上屋顶举壶畅饮,让自然之风将那腥臭黏稠的气味带走,一边想着自己无穷无尽般的心事。
  从高空掠过的风一刻不停地吹着,整个人都像是要消溶在风中的自由。
  李逸风喜欢高处的原因在此。
  瓦檐上轻轻一响,身边来去不停留的风被人挡住了,段于成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一同仰头望月。
  好大一轮圆月,可惜如此美景,却是一个杀戮的夜晚。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啊!”
  李逸风猛灌,一大口酒,没来由的狂情豪涌。
  “别跟我掉书袋,明知道我读书少!”啐,叫花子又不考状元,没事附庸风雅干嘛?段于成用胳膊肘子撞了他一下,想了想,要问的话还是得问出口:“喂!那个……上次到帮里来的那个何神医,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你怎么知道?”
  照他说,如果连这个一贯粗枝大叶的大老粗都能看得出来,能瞒过的几率那就是没有了。
  李逸风苦笑了一下,不再完全否认。
  “女人的直觉。”
  段于成怔了下,脱口而出的回答却叫李逸风闪神。
  “去,你还女人的直觉?你要是女的,我李字倒着写!”
  “不是我说的,是……小娥。她发现了,不过你别担心,她没有跟其他人说,只是问过我你那阵子的情况。”
  “哈……哈……”
  喜欢他又能如何?
  选择跟他在一起,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心安理得——毕竟长久被教养出来的、根深蒂固的观念无法改变。
  不跟他在一起,那就是牵牵念念无穷无尽的相思缠绵。
  他有点恨自己为什么有那样一个爹,又要遇上一个这样的师傅了。
  一个让他放纵情热,一个却让他死死地困守于理法。
  他有着想飞翔逐风的心情,却没办法有这样一双自由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