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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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组织 更新:2023-01-31 17:15 字数:1470
了别的什么功课,请豫才教小说史,后来把讲义印了出来,即是那一部书。其后研究小
说史的渐多,如胡适之马隅卿郑西谛孙子书诸君,各有收获,有后来居上之概,但那些
似只在后半部,即宋以来的章回小说部分,若是唐以前古逸小说的稽考恐怕还没有更详
尽的著作,这与《古小说钩沉》的工作正是极有关系的。对于画的爱好使他后来喜欢翻
印外国的版画,编选北平的诗笺,为世人所称,但是他半生精力所聚的汉石刻画像终于
未能编印出来,或者也还没有编好吧。
末了我们略谈鲁迅创作方面的情形。他写小说其实并不始于《狂人日记》,辛亥冬
天在家里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以东邻的富翁为“模特儿”,写革命的前夜的事,性质
不明的革命军将要进城,富翁与清客闲汉商议迎降,颇富于讽刺的色彩。这篇文章未有
题名,过了两三年由我加了一个题目与署名,寄给《小说月报》,那时还是小册,系恽
铁樵编辑,承其覆信大加称赏,登在卷首,可是这年月与题名都完全忘记了,要查民初
的几册旧日记才可知道。第二次写小说是众所共知的《新青年》时代,所用笔名是鲁迅,
在《晨报副镌》为孙伏园每星期日写《阿Q正传》则又署名巴人,所写随感录大抵署名唐
俟,我也有一两篇是用这个署名的,都登在《新青年》上,近来看见有人为鲁迅编一本
集子,里边所收就有一篇是我写的,后来又有人选入什么读本内,觉得有点可笑。当时
世间颇疑巴人是蒲伯英,鲁迅则终于无从推测,教育部中有时纷纷议论,毁誉不一,鲁
迅就在旁边,茫然相对,是很有“幽默”趣味的事。他为什么这样做的呢?并不如别人
所说,因为言论激烈所以匿名,实在只如上文所说不求闻达,但求自由的想或写,不要
学者文人的名,自然也更不为利,《新青年》是无报酬的,晨报副刊多不过一字一二厘
罢了。以这种态度治学问或做创作,这才能够有独到之见,独创之才,有自己的成就,
不问工作大小都有价值,与制艺异也。鲁迅写小说散文又有一特点,为别人所不能及者,
即对于中国民族的深刻的观察。大约现代文人中对于中国民族抱着那样一片黑暗的悲观
的难得有第二个人吧。豫才从小喜欢“杂览”,读野史最多,受影响亦最大,--譬如
读过《曲洧旧闻》里的“因子巷”一则,谁会再忘记,会不与《一个小人物的忏悔》所
记的事情同样的留下很深的印象呢?在书本里得来的知识上面,又加上亲自从社会里得
来的经验,结果便造成一种只有苦痛与黑暗的人生观,让他无条件(除艺术的感觉外)
的发现出来,就是那些作品。从这一点说来,《阿Q正传》正是他的代表作,但其被普罗
批评家所(曾)痛骂也正是应该的。这是寄悲愤绝望于幽默,在从前那篇小文里我曾说
用的是显克微支夏目漱石的手法,著者当时看了我的草稿也加以承认的,正如《炭画》
一般里边没有一点光与空气,到处是愚与恶,而愚与恶又复厉害到可笑的程度。有些牧
歌式的小话都非佳作,《药里》稍露出一点的情热,这是对于死者的,而死者又已是做
了“药”了,此外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寄托希望与感情。不被礼教吃了肉去就难免被做
成“药渣”,这是鲁迅对于世间的恐怖,在作品上常表现出来,事实上也是如此。讲到
这里我的话似乎可以停止了,因为我只想略讲鲁迅的学问艺术上的工作的始基,这有些
事情是人家所不能知道的,至于其他问题能谈的人很多,还不如等他们来谈罢。
廿五年十月廿四日,北平。
(1936年10月作,选自《瓜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