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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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更新:2023-01-31 17:15 字数:4886
下跪拜,便好奇地问为什么。龙山海笑着回答道:“因为我们是共产党员,是无神论者。”厉冰补充道:“我们虽然不信教,但我们尊重信教者,保护他们信教的自由。”马歇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OK! ”
女人们在后院的圆桌边聊得正欢。慧修拉拉几个侄女的手,又摸摸她们的头,眼眶泛红,感叹不已:“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侄女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人生如梦啊! ”自伟抬眼看看姑姑光滑的脸,羡慕地说:“可你一点都不见老。姑姑,你养生驻颜的诀窍能不能给我们传授一点? ”
慧修淡淡一笑说:“哪有什么诀窍。无非就是遇事看得开一些,心里少一些烦恼罢了。”
自伟摸摸自己的长发,调侃地说:“难怪出家人把这叫做三千烦恼丝,原来差别就在这里。”
方方若有所思地问:“姑姑,怎样才能少些烦恼呢? ”
慧修答道:“有比偈联日:欲除烦恼须无我;历尽艰难好念佛。不过,这对你们可不适用。”
自伟忽然记起一件事,说:“哎,姑姑,我有件神秘的礼物要送给你。”
方方圆圆会意地一笑,齐声道:“姑姑,我们也有件神秘的礼物要送给你。”
慧修摇摇手说:“不用了,刚才你们都提了一大堆东西来,其实我这里什么也不缺的。”
自伟道:“这个东西和那些可不一样。”说着,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紫藤手镯递到慧修面前:“姑姑,还认识这个吗? 这是我爸爸在地摊上买回来的,他说这是你对尘世的唯一的纪念。”慧修接过去看了看手镯,闭上眼睛感慨万分地长叹了一声。
方方也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绿丝绒小盒递给慧修,说:“姑姑,这是我爸爸在日本的一家古董店里买到的。他说这是原来爷爷留给你的东西,应该物归原主。”慧修接过去打开一看,见是当年被抢走的那块镀金怀表,更是怔怔地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圆圆将手镯接过去翻来覆去地欣赏起来,一边辨认手镯上的字。而自伟也接过那只刻着对联的旧怀表细细端详。
良久,慧修恢复了平静,说:“这些东西,对我已经不重要了。你们要是喜欢的话,就留下作个纪念吧。”自伟和方方见姑姑表情认真,就道了谢各自收下了,并表示一定会好好地珍藏起来。
圆圆拉起慧修的手说:“姑姑! 这山里面多寂寞呀! 你就在这深山里苦熬一辈子吗? ”
方方也附和地再次劝道:“姑姑,还是同我们一块去美国吧! ”
慧修苦笑了一下说:“谢谢你们的好意! 姑姑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三十多年前你爸爸就劝过我,上次自难来看我,也好说歹说要拉我走,但是……唉,你们都不会明白的。也许这一切都是佛祖定下的。还是那句老话,冬去春回,苦梅庵里行我素;寒来暑往,木鱼声中度余生。”
中午,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餐从未吃过的斋饭。饭桌上,众人左劝右劝,列举了她若不去则找不到父亲的坟等几大理由,总算让她同意了和大家一块回四川老家去看一看。
小辈们高兴地连呼姑姑万岁! 把慧修逗笑得合不拢嘴:“阿弥陀佛! 那我要比观音菩萨的命还长了! ”
老家再也不是记忆中的老家了,一切都变了样。龙家宅院当年被日本鬼子的炮弹炸毁,原址上现已盖了新楼。父亲的长眠住所也没了踪影,郊外的荒坡坟地早已被扒平,大跃进时期建了个土炼铁厂,后被废弃,留下了一堆断墙残垣,掩映在杂草丛中。
只有一棵碗口粗的苦楝树顽强地挺立,枝叶间正开着淡紫色和白色的小花。经慧修反复辨认,确定这棵苦楝树就是当年栽种在父亲和林老师合葬墓旁边的几棵树中的一棵,众人悲伤而又感慨。龙山海更是懊悔不已,埋怨自己不该拖到现在才回来祭奠父亲。
龙海山拍拍他的肩,劝慰地说:“父亲没有死! 这棵树就是他一生精神的体现。”
龙自伟忽然嚷了起来:“哎,你们发现没有? 这棵树和别的树不一样。看,树上的花有两种颜色。”
龙自难富有诗意地说:“那是两个平凡而又伟大的灵魂在歌唱! ”
众人借来工具,为这棵墓地上的苦楝树锄草浇水。龙海山抚摸着饱经风霜的树身,叮嘱女儿道:“方方、圆圆,你们记住,等我死了,你们一定要把我的骨灰送回国来,撒在这片土地上,再种上一棵同样的树。”
在闻讯赶来的几位县领导的陪同下,他们找到了县立学校原址。这儿已被一间小型机械厂占用,作了生产用途。原来的建筑物虽已陈旧、破损,但原状依然。空地上堆放着废铁杂物。
众人无不心情沉重,叹着气默然无语。慧修闭着眼睛念念有词。龙海山痛心地说:“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几位县领导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亲身经历了历次政治运动的龙山海长叹了一声道:“真是浩劫呀! 史无前例的浩劫! 百废待兴哪! ”
县领导受到提示,接过话题表态道:“对对对,百废待兴! 龙省长说得太对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们县里已经作了决定,这家工厂要尽快搬迁,恢复办校。”“而且我们的学校一定要越办越好,办成全省一流! 以告慰老校长的在天之灵。”说这话的是主抓文教的县委副书记。他的表态正合远道而来的龙家人的心意,众人脸上露出了笑意。
龙海山投桃报李,当即宣布:“好! 我义不容辞要出一份力。我决定,捐资一百万美金重建校园。”
县领导们高兴不已:“那太好了! 真是雪中送炭哪! 我代表全县人民感谢您! ”龙海山道:“不必感谢! 走到哪儿我们都是巴山儿女嘛。只是我还有两个条件。”县长示意道:“请说。”龙海山和龙山海对了一下目光,认真地说:“学校要以我父亲的名字作校名,就叫行秋学校。,’县长慨然允诺:“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您不提,我们也会作这样的安排。”
龙海山接着说:“第二,一定要请一位像我父亲一样懂对联、热爱对联的人来当校长,而且学校一定要开设对联课程。把学校的一些好传统继承下去,发扬光大!”
县长道:“这个意见很好,我们完全接受。希望两位龙先生能够担任行秋学校的名誉校长,以后经常回来看一看,指导学校的教学以及我们县里的各项工作。”
众人不约而同地以热烈的掌声来表达赞赏、感谢和对未来期许的心情。
( 五)
玉兰家喜从天降! 全家做梦都在想,却越想越遥远的大好事突如其来就降临了。玉爱美意外地接到了电信局房管科的电话,说是给他们家分了一套两居室的新工房,让她尽快去领钥匙。钥匙拿在了手上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拿钥匙扎自己的手心看疼不疼。为了房子,她和弟弟硬拉着母亲三番五次地前来哭求过,吵闹过。不给分新的,把原来那套旧的退还给她们总不是问题吧? 可因为她们没有房契之类的凭证,仍是久拖而不决。想不到突然之间这头号难题就自动迎刃而解了。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担心妈妈的神经能否经受这特大喜事的撞击,担心家里会重演乐极生悲的惨剧。她想好了怎样把此事分成几步告诉妈妈,可没料到当她吞吞吐吐地说了第一步之后,玉兰就直截了当地猜出了结果,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兴奋和激动。原来这几天已有派出所的人找玉兰了解她与龙海山的关系,并透露说是外省的一位副省长托本市的领导同志打听她的下落,这样她心里就有了铺垫和预感。好消息来到,不过是证实了她的预感而已。
玉兰随女儿走进明亮宽敞的新家左瞧右看,说的头一句话是抹着眼泪发出的感慨:“只可惜你阿爸没福气享受哇! ”
一封龙海山即将来上海看望她的电报,如同一块巨石投进了她的心海,搅得浪花四溅,让她心神不宁。往事历历在目,欲忘不能。她神情恍惚地独坐在窗前,对着镜子梳理头发。镜子里看到的是一个花白头发、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心,一下又坠人了山谷。
她拿定主意去苏州儿子家里住几天。她从橱子里取出一个旧旅行包,往里面收拾自己的换洗衣衫和毛巾牙具。正要出门,爱美回来了。女儿一下就拆穿了母亲的心事:“妈,你干吗? 是不是不想见龙伯伯? ”玉兰黯然地点点头,难受地说:“我还有什么脸见他?!儿子丢了,人也老得不像样了,马上就要进棺材了。还有什么好见的?!”
真是个傻老娘! 人家高攀都攀不上,她老人家竞还要躲! 幸好回来得及时! 爱美心里嘀咕着接过旅行包,把妈妈扶到椅子上坐下,好言劝慰道:“妈,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是,人都是会老的呀! 不仅是你老了,龙伯伯也老了嘛。至于响泉哥哥,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们到几家报社去发一个紧急寻人启事。若是响泉还在世的话,说不定就会找回家来的。”
玉兰摇摇头说:“唉,这么多年了,哪有可能哪! ”“试一试总没有坏处吧? ”爱美给她倒了一杯水,叮嘱道:“妈,龙伯伯现在可不是一般的人。不仅是我和浦生盼着你这次会面,据说市领导都在关心着这次会面! 你可千万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呀! ”玉兰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寻人启事刊出后立竿见影,当天上午就陆续来了十多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个个都叫玉兰为“妈妈”。爱美协助母亲辨认,一个一个仔细端详之后,玉兰仍是摇头。众男子七嘴八舌地说:“妈,我真的是响泉哪! 当初我走失去了乡下,吃了好多苦哇。您怎么认不出我了呢? ”
爱美把母亲拉到边上,悄声问:“妈,哥哥有什么特征没有哇? ”玉兰受到启发,想到了一个主意,提高了声调对众“响泉”道:“有一副对子,我从小给儿子当歌唱,也是他名字的来由,相信他到老都不会忘记。现在我把上联说出来,你们谁记得下联的就把它说出来,或者写在纸上给我看。你们听好了:响水泉中泉水响……”
众男子几乎都被这出其不意的一招给将死了,掩饰地说着:“妈,日子久了,实在记不清了,回去想想再来。”纷纷撤退。
剩下两名男子苦思冥想了一阵,分别在纸上写出了下联,交给玉兰。玉兰眼花,让爱美念。
爱美念道:“黄金谷里谷金黄。”玉兰苦笑着摇了摇头。
爱美又念另一张:“白鹅岭上岭鹅白。”玉兰还是摇摇头,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有资格做你们的母亲。”
龙海山一行飞到了上海,在一家高级宾馆住下了。他在房间里随手翻阅报纸,无意中看到了《文汇报》上那则寻人启事,心潮难平,于是等不及第二天见面的安排,留了张出去散步的字条便独自走出门去,乘上出租车来到了某居民小区玉兰家楼前。走进单元门,上到二楼,看见一扇门上写着一张字条——“如来者确是响泉,请写出下联塞进门内,否则请勿敲门。敬请体谅! 上联响水泉中泉水响;下联……”
龙海山从衣袋里取出钢笔和小笔记本,写了几行字。撕下那页纸,从门下塞了进去。
房间内,玉兰母女已经对络绎不绝上门认亲的“响泉”失去了当面辨认的热情。门缝下进来了下联,如果是已出现过的,爱美就丢到一边;如果是新出现的,爱美就去读给母亲听。但母亲只会摇头。这会儿爱美已有些不耐烦了,走过来拾起纸条,懒洋洋地边走边念:“呜石山上山石鸣。”
话音刚落,正在打瞌睡的玉兰突然大声叫她再念一遍,然而还没等她念完,玉兰便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冲到门边猛地把门拉开,“响”字还没出口就被卡住了。玉兰毫无准备,脑子里嗡的一声,眼睛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泪水突然糊住了。她手脚发颤,不知说什么好,转身跑回内室,关上门,捂住脸抽泣起来。
龙海山进来随手将门关上,眼里噙着泪,缓步走进屋内。
爱美看着他并不觉得陌生:“您好! 您就是龙伯伯吧? ”
龙海山点点头。爱美说:“我妈妈她……苦了一辈子…所以……”龙海山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掏出手帕擦擦眼睛。
爱美走到内室门前,轻敲了几下:“妈,开开门。”连叫了几声妈都不应。
龙海山想了想,在桌边坐下,又掏出钢笔和小本子,写了几行字,撕下交给爱美,说:“你大声念给你妈听。”
爱美大声道:“妈,龙伯伯给你写了对联——玉兰花开玉兰树,春雨育玉兰。你听清了没有? ”
过了片刻,门慢慢开了,满脸是泪的玉兰低着头踉跄地走了出来,龙海山急忙上前去搀扶。
玉兰再也憋不住了,她抓住龙海山的两只胳膊,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