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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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更新:2023-01-31 17:14 字数:4892
龙自难忽然叫尿憋醒了。他起床上了厕所又风快钻进了靠着外墙的被窝。这时他觉得动静不对了,大通铺上怎么没人睡觉了? 一阵男男女女的窃笑声隐约从隔壁传来,他揿亮了手电,顿时明白了一切。他想钻过去看个究竟,却又忍住了。他暗自骂了一声:“好啊,这些家伙! 就瞒住了我一个,哼,叫你们出得去,回不来! ”他来了个恶作剧,将书桌搬到铺上侧过来,让桌面正好抵住世界地图遮挡的洞口。他将自己的被子搬过来睡到桌后,让身体再抵住桌子脚。这一招够狠,偷情的鸟儿要归巢了,却发现归路受阻,着了急了。他们知道是他干的好事,便一边敲击桌子一边喊他的名字。龙自难凑到洞口边吓唬地说:“你们多玩一会儿吧! 我去叫指导员来看看你们。”
同伴吓慌了,七嘴八舌地讨饶求情,有的许诺送什么东西给他,有的求他开恩,千万别去报告指导员,否则又会出人命的,等等。龙自难并不想捅他们的娄子,挨了一会儿便见好就收,挪开桌子让那几个同伴钻过墙洞回到寝室。同伴们围在他身边胆战心惊地问:“龙自难,你不会真去报告指导员吧? ”龙自难笑道:“嘿! 吓唬你们的呗! 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
同伴们大大松了一口气,有的调皮地抱住他,有的直叫:“哎呀,把我尿都吓出来了。”
同伴们如此害怕不是没有来由的。就在几个月前,一排有对知青男女兴致上来就躲在高梁地里干,碰巧被指导员抓住作了坏典型,到处批斗,结果逼得那对有情人双双跳河自杀了。龙自难问道:“你们既然知道左指导员厉害,为什么还敢这样啊? ”
同伴们互望了一眼,挤眉弄眼诡秘地笑了:“我们哪有那么倒霉,偏偏撞在他的枪口上呢? ”“除非出了内奸。”
既然他知道了,同伴们就想把他拉下水,加入到他们的“夜开心”行列中。这个劝:“生活多枯燥啊,不寻点儿开心能行吗? ”那个说:“其实也没什么的,不就是说说笑话打打扑克吗? ”有人还提出将八班的书呆子王小荷介绍给他认识,“我看你们俩绝对般配! 人家可算得上是咱们连的女秀才呀。她写的对子曾经登上了团部的宣传画,后来还被团宣传队编成了歌曲演唱呢。”
龙自难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是吗? 那对子怎么写的? ”
同伴道:“那是很雄壮的呢,两只铁臂建设社会主义新农场;一颗红心献给伟大领袖毛主席。”
龙自难故意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嘿! 这不过就是两句革命口号而已。”
同伴道:“你上次在黑板报上弄的不也是革命口号吗? 而且就算是革命口号,一般人也是想不出来的。怎么样,要不要我们给牵牵线? ”
龙自难有些不好意思地谢绝同伴的好意:“算了吧,你们别为我操心了。我要找对象还用得着别人介绍? 说实话,这里的女孩我一个也看不上,我是不打算在这里扎根的。”
同伴们笑了:“咳! 谁都一样! 有哪个笨蛋真愿在这里呆上一辈子? 都是他妈的嘴巴上说得好听! ”
一石激起千层浪,躺在床上他睡不着了。王小荷? 一个挺清秀挺可爱的姑娘嘛,怎么都叫人家书呆子呢? 他决定以后多找她接触接触。
( 三)
爱美没想到会在插队落户的地方碰上在井冈山结识的好友龙自伟的父亲,也就是老红军战斗故事里的“对子政委”。她所在的知青点就在红星农场的堤坝外面不远。那天她和几个女知青一块去农场商店买东西,路过养猪场时,听见“吱哇吱哇”的猪叫声,以为是杀猪呢,便转过去想买点便宜的板油。龙山海正是在这个养猪场当猪倌,此时他正与几个来帮忙的男职工一起,将半大不小的猪捉住,翻转身按在一案台上,由场部的兽医给猪做阉割手术及注射防疫针。做完了一头便将猪送回猪圈,又去抓另一头。
龙山海望着乱拱瞎窜穷叫唤的大猪小猪,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副儿时还不怎么理解的对联,觉得好有趣,便比划着吟道:“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说:“真是太形象了,太绝了! ”那个夸:“老龙肚子里墨水真不少。”
龙山海笑着实事求是地告诉他们:“这不是我想的,这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杰作。”
又一只小公猪被逮住了,被摁在了手术案台上。这时爱美和几名女青年走到了猪圈跟前。爱美问道:“大叔,你们的肉卖不卖呀? ”“我们的肉!?”男人们哄笑起来,一松劲,差点让嗷嗷叫的小猪挣脱了。爱美莫名其妙,又问:“你们不是在杀猪吗? ”
女同伴也一起恳求道:“我们炒菜的油吃光了,你们就卖点猪油给我们吧! ”
一男职工指指身边的胖同伴,开玩笑地说:“他身上油多,你们想要哪块? ”胖同伴笑眯了眼言外有意地说:“我这里不零卖,要买就一下买去! ”见女知青们有些尴尬,龙山海如实告诉她们:“我们不是在杀猪,我们是在阉猪。”
然而她们却不相信,以为这些农场大叔是找借口支开她们,便七嘴八舌地试图揭穿他们的谎言:“什么阉猪,骗人! 不杀死猪怎么腌? ”“腌肉是冬天的事,现在这么热的天怎么腌嘛! ”
女知青这些缺少生活常识的话把男人们逗得更加乐不可支。兽医亮出手术刀比划着解释道:“不是腌肉,是阉猪,也就是……对! 也就是刚才我们龙山海大哥讲的,哦,不对,是朱元璋讲的。”他边说龙山海的对联边挥刀做了个有力的劈砍动作。
女知青们眨眨眼睛互相望望,还是没闹明白。兽医笑道:“真是些傻妹子! 说白了吧,就是做手术,把公猪的那个东西割掉,变成不公不母的阴阳猪。这总该懂了吧? ”
这下子让那几个女知青闹了个大红脸,在男人们开怀的笑声中她们掉头就跑。爱美在心里埋怨自己好笨,好像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的确,这些来自城市的小姑娘尽管各自的家庭条件有好有差,但大多都缺乏基本的生活常识。她们虽然号称初中毕业,但实际上只是小学毕业。爱美前几天就已出过一次洋相。
那天爱美正与社员们一块在水田里学插秧,到地头直腰休息的时候,忽然看见不远处有只大狗趴在一只小些的狗身上,她以为是那大狗在欺负小狗,便忍不住抄起一根挑秧的扁担跑过去打抱不平。那趴在小狗上的大狗却不肯下来,两只狗一块儿一蹦一跳地逃窜开去,爱美见大狗不肯罢休便挥动扁担去追打。
旁边的老农连忙过来拦住她:“小玉,莫管它,莫管它。”爱美道:“你看那只大狗,就晓得欺负小狗,我就看不惯。”老农看看她,摇摇手怪怪地笑了:“嘿嘿,那不是欺负,那不是欺负。”爱美不解地问:“那不是欺负? 那是干什么? ”老农不知怎么解释才好,笑了老半天才抽抽鼻子说:“那是干……嘿嘿,人也会干的事,你过几年就会懂的。”水田里传来嘲弄的嬉笑声,爱美忽然明白过来,脸上顿时火烧火燎,恨不能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形象的阉猪联让爱美她们一路上嘻嘻哈哈笑个不停,而刚才听到却没留意的一个名字此时突然跳了出来:龙山海? 会写对联的龙山海? 不就是井冈山那个老红军讲的龙政委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从农场商店返回后,她独自又去了一趟猪场。这时龙山海正在收拾工具准备下班,爱美问他:“大叔,请问您是自难自伟的爸爸吗? ”龙山海点点头,惊喜地问:“是啊! 你认识他们? ”
爱美高兴地说:“对! 前几年我们到井冈山串联认识的。他们现在还好吗? ”
龙山海道:“还好。他们兄妹俩一块下放到北方的建设兵团去了。”爱美道:“哦,那还不错,有工资拿,比我们记工分强多了。哎,龙叔叔,你不是老革命吗,怎么发配到这儿来了呢? ,,龙山海笑了:“怎么能说是发配呢? ”
爱美反问道:“不是发配那又是什么呢? ”龙山海道:“跟你一样,下放,战天斗地修地球! 哈哈! 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哪! ”爱美道:“我叫玉爱武。听我妈说,我哥哥的亲生父亲也姓龙,叫龙海山。不知和您有没有关系? ”
龙山海怔了一下,更惊喜了:“龙海山? 当然有哇! 他是我亲弟弟嘛! 你看,咱们这是越说越近了。哎,晚上到我家吃饭去! 咱们好好聊聊,我要问问你妈妈的情况。”
打这以后,爱美成了龙山海家的常客。遇到什么烦恼和疑难,就会想到找龙大伯来倾吐和解答。龙山海也将她当成是自己的女儿,尽可能地给她一些思想上的指点和生活上的帮助。
潮涨潮落,雪飘雪化,转眼几年就过去了。龙山海接到了调令,要回省里工作了。他到场部组织部办好了手续,又到场部汽车站买了两张第二天去省城的车票,心情舒畅地回到了住处。
巧丹肯定想不到事情会办得这么顺利,等下她一定会炒两个好菜来庆贺庆贺。龙山海哼着小曲走到家门口,发现门锁了,便拿出钥匙开门进去。龙山海抬腕看看手表。平时这个时间她早就在做饭了,今天干吗去了呢? 他正疑惑,忽然看见桌上有张圆珠笔压着的字条,便走过去拿起看了看,上面写着寥寥数语——阿海:有急诊,我去看看。老乡硬是指望我,没办法。饭菜在锅里,你先吃,别等我。丹即日。
龙山海把字条顺手丢到桌上,轻叹了一声:“去哪儿急诊也不讲清楚。”他还是想等她回来一块吃,于是先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行装。忙了一阵,忽然心里有些不安,遂决定去农工宿舍那几个老病号家里去看一看,顺便和他们告个别。然而转了几家,都无人生病,也无人知道巧丹的去向。龙山海开始着急了:她到底去了哪儿呢?
( 四)
暮霭四合,天色渐暗。龙山海找了一大圈,疲惫地回到住处,看见自家门口有几个,影,以为是江巧丹回来了,心里一喜,加快了步子,一边高兴地喊道:“巧丹! 你上哪儿去了! 害得我好找! ”对方却没有回应。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陌生的表情异样的男人。龙山海不无失望:“哦,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哎,你们有什么事吗? ”那几个人低下了头欲言又止。
龙山海忽觉心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他扫了一眼黑糊糊的自家窗户,忐忑不安地催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们倒是快说呀! ”来人带着哭音道:“江医师去为我们村里人看病,回来路上遇到山洪暴发,她……她被洪水冲走了! ”
“啊?!”龙山海顿感眼前金星乱闪,手脚冰凉,头重脚轻,难以自持,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他推开搀扶他的手,要求他们带他去找。
来人劝阻道:“龙干部,你别去了。我们上下几个村的人全部都出动了,一有消息我们会立即赶来报信的。”“是呀,现在天已经黑了,还有几十里山路,太不安全,即便去了也没有用。”
龙山海执拗地说:“不行! 我一定要去! 你们快带我去! ”
来人只好同意,递了只手电筒给他,匆忙赶去出事地点。赶到那边已是半夜三更了。
起伏的山峦似一只只黑色的巨兽蜷卧在天边。星星在夜幕中凄凉地眨着眼睛,似乎不忍目睹人间的悲惨一幕。山谷,汹涌的山洪还在倾泻,发出阵阵的轰响。
“巧丹——巧丹——”龙山海眼在流泪心在颤抖,嗓子都喊哑了。老百姓凄切的喊声也在山谷回响:“江医生——江医生——”
巧丹的突然离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十岁。
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在十几里外的河滩上找到了巧丹的遗体。望着妻子平静而安详的面容,龙山海心如刀绞,却说不出话,也没有了眼泪。成百上千的人自发地赶来悼念,让龙山海心里感到了些许安慰。
遗体火化以后,龙山海将她的骨灰葬在了一棵苹果幼树之下。这是她有次在闲聊时半开玩笑提到的希望的归宿。
悼念者不约而同地朝着苹果树三鞠躬。龙山海转过身来,望望众人,哽咽地说:“她永远留在这里了。她生前做了一辈子好事,死后要用自己的身体奉养一棵苹果树,保大家一生平安,为社会继续贡献。这样做都是她生前的愿望,希望大家理解她。”
龙山海孤独地回到了省城,官复原职,房子也发还了。可熟悉又陌生的家空空如也,缺少女主人如同缺少了家的灵魂。他只能把全部精力投人到工作中去,以驱赶心的寂寞。
人心真是难以捉摸的东西。有的人心二十年都焐不热,而有的人心只要一次小小的宽恕和帮助,就能感恩你一辈子。当年的情敌肖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