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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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更新:2023-01-31 17:14 字数:4951
“紧张什么呢? ”
“还不是怕你又拿架子,拒绝我爸! ”三个人互相望望,一块放声笑了起来。
龙海山走马上任了。沈鸿给他安排了工程师作业务辅导。他没日没夜地在车间里实习,很快就基本熟悉了纺织厂的作业流程。而沈鸿给他压的担子越来越重,连贸易、财务这一块的事也要他参与了。公司其他负责人都夸他勤奋好学是个人才,人又谦虚,说沈老板有眼力。沈鸿得意地哈哈一笑:“不光是有眼力,还得加上有缘分,对不对? ”
一天,龙海山接到沈鸿通知,让他下班后去沈家开会。开啥会呢? 进了沈家大门才知道要开的是沈月云二十一岁的生日party 。
沈家住在一栋三层楼的欧式别墅里,前院后院都有草地和花园。龙海山头一回来沈家做客,眼睛都不够使了。
龙海山打量了一圈装饰一新的大客厅,长长的条桌,洁白的桌布,五颜六色的鸡尾酒,鲜花、水果、点心,还有做工精致的生F1蛋糕。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沈月云下楼来了,笑着朝他摇了摇手:“嗨! 龙先生! ”
龙海山打过招呼后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不知道是你的生日,你看,空着两只手,什么礼物都没准备。”
沈月云道:“是我不让爸爸事先告诉你的。其实空着手有什么关系,没空着心就行了。哦,我的意思是,等下你用心写一副对联送给我,不就是最珍贵的礼物吗?”
客人们陆续来到。男宾个个西装革履,女宾们穿着袒胸露背的晚礼服,来宾们一一将礼物或鲜花送给沈月云,沈月云不停地道着谢。
龙海山在这奢华的场面里越坐越不自在,趁无人注意悄悄起身溜出了门。沈月云一眼瞥见,急忙跟了出来,关切地问他为什么要走。
龙海山掩饰地说:“没什么。我……我想先走一步,还有点急事。”
沈月云看出他有心事,就问他:“你是不是觉得受冷落了? ”
龙海山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沈月云猜了几个原因他都只是否认。结果沈月云不高兴了,非要他说出原因来不可。龙海山垂下眼帘叹了一声说:“我说了你会扫兴的。”“我不会,你快说。”
龙海山道:“那好吧。我实话实说。如果你不高兴,就只当我放了一个屁。我觉得过一个生日,没必要这么铺张。现在全国都在抗战,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饥寒交迫,抛尸荒野。”他怕伤害她,没有再说下去了。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沉默着。“我明白了。”忽然她用力拽住龙海山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他往屋里拖,“你进来。”她一直把龙海山拖到了屋子中间才松手,然后她登上两级楼梯,面向来宾,稳定了一下情绪,声音有些发颤地开了腔:“各位长辈,各位来宾,各位朋友,非常感谢你们今天的光临! 今天的Party 不开了,请你们各自收回带来的礼物。”
来宾们个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纷纷议论起来:“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开了? ”
沈月云和龙海山对了一下目光。龙海山心里一阵感动。沈月云没有多作解释:“为表示我对大家真诚的歉意,我来弹奏一首钢琴曲。”
沈月云走到墙角的钢琴前坐下,略一停顿,轻柔灵巧的双手便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滑动起来,《松花江上》优美而悲伤的旋律,冲击着人们的耳鼓。来宾们听着听着,理解了沈月云的心意,不约而同地小声跟着哼唱起来。“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龙海山也小声哼着,望着沈月云美丽的侧影,他的眼睛模糊了,多好的姑娘啊!几天后,沈鸿把龙海山叫到办公室,说是单人宿舍条件太差,而他家又有好几间空房,让他马上搬到他家去住。针对龙海山所说的不方便,他还说了一大串理由,比如随时可以商量工作啦,家里各种藏书不少,最新的欧美版企业管理的书也有,对他会有帮助啦。还有就是考虑到他的英语基础太差,将来管理外贸业务有困难,推荐月云当他的补课小教师。
既然有这么多好理由,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实际上除了几本书,他什么也没搬进沈家。一切都为他预备好了。头一个晚上,他睡在舒适的床上,看着宽敞整洁的卧室,怎么也睡不着,心里甚至产生了隐隐的不安。沈家人对他这么好,真叫他受宠若惊啊! 其实这些都是沈月云的主意。龙海山被“骗”上门那一刻,也同时撞开了她的纯真的心扉,她觉得这就是上天给她安排的缘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尤其是生日party 上的插曲,她更加确信无疑了。她的心情很快乐,然而快乐中也有一丝忧虑。她不敢开口向他表露自己的心事,怕他拒绝。还是多创造条件在一起,水到渠成比较好。再说她对他的过去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是孤身一人在上海。想了解他更多的情况,又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了。每天晚上一个小时的英语教学时间就像只有几分钟,一闪就过了。说到学习,他还真是个好学生。当他的老师省心又省力。这天她给他出了份测验卷,做完后她给打了九十分,还表扬了几句。龙海山连说谢谢沈老师。沈月云便调皮地问他拿什么谢,他却反问她想要什么谢。她心里要的说不出口,就说他上回还欠她一副祝寿联。
龙海山哈哈笑道:“咱们中华民族三十岁以下不祝寿的。”
“那……反正你欠我一副生日联。”
龙海山道:“这好办,我张口就来——波光先得月;山秀自生云。”
沈月云敬佩不已:“哇! 说来就来,还把我的名字嵌进去了。你真是个对联天才呀! ”
龙海山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当不敢当,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告诉你吧,其实这副联是康熙皇帝题的。”
沈月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道:“真的啊? 他身边也有叫月云的人? ”
龙海山笑道:“他不是给哪个人题的。据史书载,这是康熙为苏州东坡楼题撰的,也不知现在那儿还有没有。”
沈月云灵机一动:“哎,对了,那我们找个时间去看看怎么样? 反正苏州也不远。”
“好哇,乐意奉陪。”
这天还没到下课时间,阿姨就来把她叫走了,说足家里来了重要客人。然而不一会儿她就跑回来了,她拉起龙海山的手往外拖,一边说:“走,帮我做个挡箭牌!”下楼的时候,沈月云伸手紧紧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款款走到那对穿着笔挺西装坐在沙发上的父子跟前。沈月云礼貌地朝他们点点头说:“实在不好意思! 失陪了!我同未婚夫出去看场电影。
再见! ”说着她挽着龙海山的手径直走出了大门。沈月云笑道:“哼,这下他们总该死心了吧! ”龙海山好奇地问:“他们是什么人啊? ”“那老的是副市长,想把他儿子推销给我! ”龙海山哈哈笑了:“这下人家要尴尬死了! ”“尴尬也是自找的。我上次就已经明确拒绝了,可他们还要来! 要不是怕他给我爸爸找茬子出难题,我不让他吃闭门羹才怪呢! ”
两人边聊边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外滩。江水轻轻拍着堤岸。月亮从云缝里不时地探出半圆的脸蛋,似在好奇地窥视人间的秘密。
两人默默地倚靠在江边花岗岩护栏上,一时无话。海山有意打破沉默,打趣道:“我看你真应该改行当导演。”
沈月云瞥了他一眼,说:“你真觉得我刚才是在演戏吗? ”
龙海山心里一动,欲言又止。
沈月云道:“难道你真那么笨? 难道你平时一点都感觉不到? 难道你是……看不起我? ”心里的话憋了太久,她不能不说了。
说什么好呢? 又一次碰到这样的尴尬。几年前的一幕好像又在重演。他连连叹气。
沈月云有点着急了:“你怎么不说话? 哑巴啦? 叹什么气嘛!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呀! ”
龙海山犹豫了一下,缓缓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沈月云故意装作不明白,似笑非笑地问:“嘻嘻! 不是云,那是什么? ”
龙海山道:“是一首纯朴的山野的歌,是一朵温馨的泉边的小花,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这也是我曾经改名龙再生的原因。”
难怪他总是不冷不热! 原来……沈月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颤:“她在哪儿? ”
龙海山抬头遥望远方:“她在遥远的江西,也在我的心里。”
沈月云竭力控制自己,突然起身跑开了。龙海山赶紧跟了上去,见她又自己停下了,他才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走到她身旁,劝慰地说:“像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富家小姐,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呢? 月云,让我们做一对好兄妹吧。”
沈月云把脸别过去,沉默了片刻,开始微微抽泣起来。
龙海山叹了一声:“我没想到会让你伤心。”
沈月云突然歇斯底里般地叫喊起来:“没想到! 没想到!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到我身边?!为什么?!” ’龙海山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我……”
沈月云突然抓住龙海山的衣襟,举手连连捶打他的胸膛,发泄地喊道:“我恨你! 我恨你! ”
龙海山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茫然地投向远方。
沈月云忽然又紧紧抱住了他,头靠着他的肩膀,呜呜地哭出声来,“我好恨你!”
“对不起! 实在对不起! ”
“干吗你要对不起? 你又没做错什么! ”既然这么通情达理,又何必要这样呢?回去的路好像要比来时的路长得多。一夜无眠,他想自己是不能再呆在沈家了,第二天一早他就收拾行李和书籍,准备离开。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没等龙海山招呼,门就被推开了。沈月云走了进来,她略显疲倦,眼睛潮红,恳切地说:“请原谅我的任性,也请原谅我的感情。我会是一个最好最好的好妹妹。”一夜的挣扎,理智的缰绳终于勒住了感情的野马,她决心让内心炽热的感情换一种表现形式。
龙海山一怔,停下了手,缓缓转过头来,望望她。
沈月云真诚地说:“去把嫂子接来吧。”
海山觉得喉咙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月云又重复了一句,他才说:“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和好意。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去。”他觉得只有等赶跑了日本鬼子,他才有脸去见玉兰。
( 六)
日本鬼子投降了! 八年抗战结束了! 神州大地上艳阳高照,霞光满天。上海的大街小巷锣鼓齐鸣,鞭炮炸响,彩旗飞舞。男女老少喜气洋洋,在街上尽情地扭起了秧歌舞。
繁华的南京路,只见从一栋高层建筑顶层垂挂下来一条巨幅红色标语,上面只有醒目的六个字:
中国捷克日本
行人驻足观看,笑逐颜开地议论:“三个地名,合成一个意思,这上联出绝了!”
海山和月云等也在街上兴高采烈地参加庆祝,看见这条巨幅标语后受到启发,马上去厂里取了一匹红布,制作好后跑到马路另一边的一幢高层建筑上面照对面的样子悬挂了下来:南京重庆成都
过往行人都交口称赞,对得好! 对得好! 笃定是全世界最大的对子了! 龙山海所在部队接到命令,兵分几路赶到中原一带接受日军投降。龙山海率领一个机械化连赶到了某城,准备第二天与日军指挥官接头。没想到新四军的代表也同时赶到了某城要求日军向他们缴械交城。
驻该城的日军最高长官就是那个喜欢舞文弄墨的长弓少壮。听部下给他报告了新四军和中央军都派了代表前来受降的情况后,他怪模怪样地笑了:“哦? 都来争这颗大桃子? 好吧,你去告诉他们,就按他们中国人的规矩,我出一条上联,哪个下联对得好,本部就向哪个交枪交城! ”
长弓少壮走到桌前,铺开宣纸,挥动毛笔书下一联:雪造如来,日出化身归东海。
他叫人将上联分别送给了两支部队。
前来受降的新四军代表是厉冰等几名前线指挥员,接到日军的上联后正在指挥部商量对策,正好赫先乐一行策马赶到。听了有关介绍,琢磨着日军出的上联,他呵呵笑了起来,幽默地说:“这个长弓少壮中文水平还真不差呢! 雪造的如来,这个比喻倒蛮恰当的嘛! ”
龙山海接到上联却颇感为难。去对嘛,是和新四军在争;不去对嘛,又担心回去不好交代。恰巧这个时候他受了风寒,腹部剧痛,干脆就让部下将自己连夜送进了医院急诊。
等他出院或许新四军已经受降完毕,上头也不好追究什么责任。
第二天,厉冰等新四军代表几十人来到了城门外。长弓少壮等日军军官步出城门。
厉冰大声喊道:“你们听清了,我军对的下联是——云堆罗汉,风起吹步入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