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
冬恋 更新:2023-01-17 10:37 字数:4916
我就在你家里喝些酒,我们详细谈谈,好吗?”说完他就把买酒菜的钱交给我,我
先是不肯收,但他一定说要请我吃的,明天还要带几件衣料来送我哩,我嘴里虽然
推辞,心里却也不免欣然。
第二天我果然买了许多小菜,还准备在晚上好好规劝他一番话,希望他以后能
够改邪归正,在内地安份守己的做人做事。
但是他晚上却没有来。我直等到八点钟左右,只好自己先吃了。但还是替他留
下大部分酒菜。十点钟敲过了他仍没有来,我就叫女佣把剩留着的酒菜也搬下去,
我自己生气着睡了。约摸到了下半夜一二点钟光景,我在睡梦中给惊醒过来,是有
人在敲门,唉,他为什么到这时候才到来呢?我决计装睡不理他,但是门愈敲愈急,
我听见女佣在问“啥人”了。
外面的声音回答:“是我,快开门。”声音是苍老而陌生的。我连忙跳下床来,
喝命女佣不许乱开,等我自己来瞧。于是我胡乱穿上件衣服,赤脚蹑着拖鞋,在门
后问谁呀,回答是找姓符的。我又问他是什么地方来的,他说我是保安司令部里的
人,快快开门呀。
我家里又没有藏着盗匪,保安司令部里为什么要派人来呢?我心里慌极了,越
趄着不肯上前去开门。外面的声音也着急地说:“不要紧的,开了门让我送来对你
说,你不是有一个姓史的亲戚吗?他给抓过去了。快开门,我是替他来送信的。”
十八、监狱内外
信可是不像信。
他用铅笔在一张破碎草纸上歪歪斜斜的写道:“我被捉进保安司令部。被控诈
欺取财。犹太人作原告。事情是冤枉的。但为避免吃眼前亏起见,望速找窦设法。”
又在纸角加上一句:“给来人送力十万元。”旁边还画着密圈儿。我依言给了来人
十万元。那老兵倒很和气,说是:“史先生还叫我带口信给你,明天上午九时起犯
人可以接见家属,你就说是他的表姊,替他送些东西去吧,”我答应了。又问他关
在里面苦吗?那个老兵笑道:“还好。史先生是读书人,我们弟兄都很照顾他的。
这事情大概没有什么,只要你替他运动运动好了。我是下了班就来给你送信的,”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预备告辞:“此刻我要回家去睡了。你要写几句话在字条上交给
我带进去吗?明天上午八时我去上班的时候会交给他的。”我沉吟半晌问:“你们
去上班去是不是也要被搜查的呢?”他说:“搜是要给他们搜摸一下的。不过大家
都是好兄弟,马马虎虎。你若有字条要带,我把它塞在袜底里好了。”我想了一想
毕竟有害怕,而且仓促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便叫他口头通知史亚伦,我准于明天
上午九时来送东西便了。
当夜我再也睡不着。亲手替他拣了一条棉被包好。又把自己的一件绒线衫借给
他。至于吃食方面呢?烧煮起来是不及了,预备明天一清早就去买些面包水果与罐
头小菜算数了。
次日,我把东西都准备齐全,叫娘姨拎了被包及网袋,坐着三轮车跟我同去。
到了保安司令部的看守所门口,还不到八点三刻,只见铁门紧闭着,但门口早已一
字长蛇阵似的排着送菜的人了。我们想挤上去问,听见旁边的人在喝阻:“快站到
后面去,大家排队,不许抢先。”我们只好站在队尾。
好容易等到九点多钟,铁门呀的开了,几个武装兵士恶狠狠地把守住门口,叫
送菜的人站定不许动,原来进去的次序不是按照排队前后的,乃是按照犯人所编的
囚室号码,先喊第一号,第一号里的犯人共有二十几个,每一个犯人只许接见一个
家属,先进去六个人,等这六个人出来了,再进去六个人。我对女佣说:“这可怎
么办呢?你不能跟我进去,这许多东西,我怎么拎得动。”又想起史亚伦是新进去
的,不知道关在第几号监房,要问又不敢问。
这样直站到十二点多钟,快要接见完了,有一个圆脸的兵上见我们只管站着不
动,便问:“你是来找那一个的呢?”我连忙陪笑说:“史亚伦——我的表弟一一
一一xxxxx是新抓过去的,不知道住在那一号?”他倒很客气的应了一声“哦……”
又答应替我查看,叫我另外站在一旁,不必排队了,我只觉得腰酸脚痛,就叫女佣
把被包放在地上,权当临时的软凳。
看看别人都送过食物,把空篮带回去了,门口只稀稀落落的剩下三五个人,那
个圆脸的兵士叫我走进铁门去,门里有一人据案而坐,他问我:‘现那一个犯人?”
圆脸的兵士代答:“找史亚伦。”于是据案而坐的那个把簿子翻开找看,半晌,似
乎找不到这个名字,便说:“你不要弄错了吧?这里可没有这个人。”我说:‘不
会错的,他是昨天新进来的。”他又问:“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呢?”我这可给问住
了,又不好说出来道是昨夜有一个老兵到我家来私送过信的话,急得我瞠目不知所
对。还是他自己忽然想着了,又另外翻开一本簿子:“哦”了一声说:“是有的。
关在第八号。但是不准接见。”我听见他说有,心中一宽;又听到不许接见,便着
急地问:“为什么呢?”
他指着簿子里的“史亚伦”名字道:‘你瞧,他的名字上面加着圈,就是不许
接见的符号。”
我急得哭了,问他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接见,偏他史亚伦不许接见呢。是因为他
所犯的罪特别重吗?那个人不耐烦地挥手道:“不许接见就是不许接见,你快出去!”
说着,便有一个瘦长的兵上跑过来像要推我的样子。
圆脸的兵立这时候就提醒我说:“你不是带着被包及吃食来吗?这个是可以进
去的,你放在这儿便了。”我就叫女佣快把东西拿过来,之后他们便把女佣往外一
推,叫我也快出去,我只得出去了,铁门拍得关上。
我站在铁门外不知所措。有几个礁闲的人跑上来问我怎么一回事。我说我表弟
关在里面,他们不肯让我去接见,却叫我把东西留下了。一个猴子脸的青年在旁冷
笑道:“东西怎么可以任意留下?他们还会真的交给犯人去吗?唉,你真是外行汉
……”我听着着急起来,便问这样又如何是好呢。他说:“快向他们讨回来呀,等
下次可以送的时候再送。”我给他说得没主意起来,只得又上前去叩铁门,这次铁
门可不开了,只在门上露出个小方洞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士喝问:“什么事情?”
我低德地才说出要拿回被包及网袋的话,他便出口骂人道:“放屁!东西早给你送
进去了,还来找麻烦?”拍得又把洞口闭上了。
我们只得快快回家。
但是当晚史亚伦又着人送信出来说,东西都收到了,叫我赶快找窦设法。
我只好依言打电话到窦先生的办公处,说出自己姓名,真凑巧,窦先生倒居然
在那里,并且亲自来听电话了。他问我近来好吗?我说谢谢你,房子已找到了,住
着很静的。他笑问:“在那儿呢?怎么不早通知我一声。几时请我吃饭?”我也无
心同他说空话,便说有一件事情想找他帮忙,他就约我当天下午到他的办事处去。
我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只没有说出金条还藏在我处的话。窦先生默然半晌
说:“我早对你讲过,那个史亚伦是靠不住的。一定是他骗了犹太人的钱。但是他
既不是军人,为什么要抓进保安司令部去呢?”
我说:“就是说呀,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形。假使能够当面问他,就明白了。但
是他们为什么不肯让我去接见呢?别的犯人都可以接见的。”
窦先生想了一想说:“大概是因为他还在侦查期间,不许接见外人吧。等军事
法庭审问过后,便可以接见的了。”
我求他可否想想办法,他似乎很为难似的说:“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我怎么可
以替他说话呢?且等他们开审过后,假使真是冤枉的话,我就看你面上替他讨个情
也罢。我看你现在也最好不要管这事,否则人家说起来,还当你也与他同谋,分到
多少条子的哩。”
因此我不能再说下去。
回家以后,我又恐怖起来了。心想把保管箱里的金条取出来,但是,他既关在
里面了,我又把这东西交还给谁呢?但尽管让它放自己的保管箱里也不妥,几次开
了保管箱,想把这东西另放到别处,想想却又不敢捧着这累人的东西在路上走。假
使恰巧碰着奉命调查的暗探呢?唉,窦先生说得不错,那时候人家咬定说我是同谋
的,人赃俱获,我不是百日莫辩了吗?
我将如何是好?
史亚伦的信像雪片似的送出来,要我快快设法。说他在里面如何受苦,再不出
来就要瘦死狱中了。每次送信都要付力钱,又常叫我把大量钞票交来人带给他,说
在狱中买什么东西都贯,而同室的犯人又常要他请客,不答应他们是要吃拳头的。
他叫我把他的‘货物”卖出一部份。
但是我终于没有方法救他出来。他在信里大怨恨了,问我是否在借刀杀人,以
他之死为幸。他的东西在我处哩,“以他之死为幸”,岂不是他死了,东西就归我
所有了,他白白得了恶名声,又吃尽了苦头,结果却便宜了我吗?唉,史亚伦可不
是一个好惹的人,万一他恨极了,宁可与我同归于尽,咬定我是他的同谋者,我将
何以自明呢?窦先生虽劝我不要管事,但我看这事是不能不管的了,最后只好去找
一个张律师。
张律师对我说:“军事法庭是不能请辩护人的,不过可以代撰状,还有…战者
我替你另外想想法子吧。”
我说:“撰状也得先知道了被控什么罪,才好自己声辩呀。史亚伦送去好多天
了,而他们迟迟不提审,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张律师笑道:“这缘故你真的不知道吗?迟迟不提审,就是等你去同他讲条件
呀。现在史先生自己既关在里面,不得自由,一切就靠你将小姐决定了。假使等到
正式开审后,则公事公办,想法子起来恐怕多麻烦哩。”
我这才恍然大悟,但是法子应该怎么想呢?张律师说道:“司令部里的情形我
比较生疏些。若说是法院呀,他们有的是跑街……”说到这里,他见我的眼睛睁大
起来了,知道我不明白其中情形,便解释说:“这跑街是专替法官拉生意的,因为
一个做法官的即使想受贿也得有人家肯纳贿呀,这种事情不便直接谈判,使得仰仗
中间人了。老实说一句话,我在上海当律师已经有十几年了,这些法院的跑街我都
认识。不过我嫌他们的帽子太大,譬如说法官要一千万吧,他们非向你开口要三四
千万不可,当事人出了钱都落到横里去了,太不合算。我是直接同里面有交情的,
史先生的事情只要能够移解法院,我便有办法。”
但是这事情究竟叫我怎么决定呢?史亚伦在狱里,我在狱外,有许多话都不好
在信里讨论的。只要我能够当面同他谈谈,那就比较容易解决多了。
第七节
十九、悔不当初
我终于见到他了。
原来张律师还来不及打点,这事情据说已经给上面晓得了,下手谕要军法处速
提审。
我拾了一网袋食物,鹊立在铁门外等接见。圆脸孔的兵士点头招呼我过去,在
横桌上领了接见证,又叫我等着。六个拎着空篮的人退出来了,圆脸孔兵上推我说:
“快!快进去。”我拎着网袋跟众人飞奔过去。
进口处有四张大桌阻挡着,桌旁坐着几个兵立,粗声命令我们把食物拿出来检
查。其中有人带了一包瓜子,给丢在地上,说是里面不许吃的,叫他带回去,但瓜
子已经散满在地上,也来不及把它们拾起了。另有一个人夹带了几枝香烟,给兵士
刮两下耳光,把他推出去,说是今天不许他接见。
我静站在桌前,看检查完了,没有什么,但心中仍旧忐忑不安。里面的门开了,
一片铁索琅档声,史亚伦已蓬头垢面的站在我对面了,他们六个犯人并立在桌子里
边,我们六个家属则立在桌子外边,这一桌之隔,就仿佛悠悠无尽的天河!于是大
家乱糟糟讲话,只听见声音,却听不清楚他们讲些什么。我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
的西服已皱得不像样了,里面发黯,胡子满腮的,几乎使我认不出来。见了我,他
似乎悲喜交集地喊了一声:“小眉!”下面的话也听不清楚了。不到二分钟光景,
兵士就来赶我们出去,我不敢稍停留,到了转角时,不禁回头一望,只见他也正在
走进去呢,我却瞧不清楚他的脚上有没有镣铐。渴望多天的面谈,就是如此匆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