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
孤独半圆 更新:2023-01-17 10:37 字数:5148
幕啊!?br />
叔嫂二人谁都没有心情再提嫁娶之事。王贤良远不如过去殷勤;辣辣有事也懒得与心情浮躁的小叔子商量;常到老朱头那儿走走;能办的事老朱头也就替辣辣办了。
辣辣决定不管艳春的分配。留她在城里就不错了;自己的事自己去跑吧。艳春倒被逼得三天两头出门去;可不见有消息回来。眼看人家都分了好工厂;艳春还在那儿东张西望;畏畏缩缩。辣辣骂道:〃这小婆娘死了半截没埋似的;有你冬儿妹妹一根骨头就好了。〃
可是有一天;艳春没进门就嘹嘹亮亮叫了一声〃妈!〃她腰儿挺得笔直;笑得花朵似的说她遇上新上任的县委书记罗山奎了。
这乾坤的颠来倒去不知弄出了多少人间奇事;这一日艳春正在劳动局门口徘徊哭泣; 罗山奎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切迎刃而解;艳春转而发愁;不知挑什么工作好。
定下日期;罗山奎夫妇并第三个儿子罗建国一同来拜访辣辣。
辣辣找邻居借了一只收音机一只座钟摆在堂屋里;扫了地;给孩子们用肥皂洗了脸。
王贤良自然是回避了见面。作为一个中共党员;他可以服从党的安排;承认罗山奎是县委书记;可他有权保留个人意见;有权坐在自己的房间以表示他不承认这个客人。
罗山奎夫妇和辣辣拉了一会儿家常;夸奖又夸奖艳春是个好孩子;之后就开门见山地为儿子罗建国提亲了。辣辣见了县官舌头都不灵活了;只有连忙点头应承的份。
〃艳春;出来。〃她叩着墙板叫道。
艳春从自己房间里娉娉婷婷出来;辣辣倒抽一口气;她差点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了。
艳春重新使用了火钳烫刘海的化妆术。她脸蛋粉红;皓齿明眸;细腰轻扭;胸脯微颤; 眉梢嘴角含着端庄的微笑。她活像个落难民间的大家闺秀;明艳照人凌驾于她母亲和众人之上 。
罗建国一见钟情的目光被辣辣捕捉了去;她知道这门亲事笃定了。辣辣的心一放宽; 嘴巴就没了遮拦;说:〃我艳春好比王宝钏;十年寒窑;苦尽甜来了。〃
王宝钏是与薛平贵;而艳春从前是罗山奎;而今是罗建国;这正是罗家微妙的忌讳。 辣辣讨了一个极大的没趣。说起艳春政治觉悟高;人小志气大;主动帮助罗山奎逃走时;辣辣又讨了一个极大的没趣。她说:〃艳春怎么没像阿庆嫂那样把司令藏进水缸里呢?〃
罗山奎夫妇对视一眼;起身告了辞。
这场会晤的结果使辣辣又失去了一个女儿。罗家显然极不满意乡野村妇似的亲家母; 要求艳春搬到县委机关单身宿舍里住;在学好打字的业余时间里多读点书看点报;积极申请入团;艳春欣然同意了。
回家捆铺盖时;艳春狠狠责怪了母亲一通。
〃既没知识又不懂事;〃她说。她的毛病神奇地不治而愈;不仅再不四处张望;连母亲弟妹她都不愿多看一眼。
辣辣回敬说:〃放你妈狗屁;小婆娘。〃
开始一段时间;艳春每逢星期六还回家;星期一再去机关上班。不久就改为在罗家过周末和休息日。后来两三个月见不到人影。
辣辣没好气地逢人就说:〃死不要脸的丫头;没出嫁倒先住过去了;辱门败户的东西!〃
这些话渐渐传了出去。罗家索性不认亲家了。辣辣当然也自抬身价;说:〃老娘还看不中罗家呢。〃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随着家庭人口的减少;经济也就相对宽裕了一些。吃闲饭的只有得屋;社员;贵子和四清了。不过辣辣还是秘密地卖血。没她卖血;家里谈不上宽裕。
辣辣卖血是老行家了;摸出一套经验了;抽血前半小时多喝两杯开水;血就淡多了; 等于是卖高价开水。几天不抽血;全身似乎发胀;抽了;拿到哗哗响的钞票了;身上就舒坦了。 老朱头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在孙怪老婆得肝病去世后;辣辣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可以交心换肺的人了。老朱头总是对她好;总是照顾她;没口没嘴从不对外人说道他俩的事;也从不涎皮涎脸纠缠她。他们从不谈什么离婚再婚的事;各自都为自己的儿女勤扒苦作。靠着这世上少有的不下流的男人;辣辣慢慢积蓄了一笔钱。
在冬儿下放的第三年春天。得屋变得极不安分。老跑到巷子口掏出生殖器吓唬女人甚至目光炯炯盯着妹妹贵子。辣辣取出积蓄求王贤良把得屋送到汉口六角亭精神病院。她计划继续攒钱;等得屋病好之后给他娶房媳妇;没户口的农村姑娘都行。王贤良说她糊涂;她说:〃我一点都不糊涂;怎么地他也是个男人;我这当娘的总不能让他到世上白走一遭吧。〃
16
得屋住医院之后;堂屋里搭的铺拆掉了。家里一宽敞;社员也学弟弟咬金带朋友来家玩耍。
咬金参加工作早;又爱好文艺;就结识了一大帮吹拉弹唱的朋友;他们向他学歌;小号和胡琴;咬金自然成了领袖。他很热爱他的朋友们;似乎是要借此弥补他在自己家庭长期不受重视所带来的孤寂。
社员羡慕弟弟;也交了一帮朋友。他有点江湖傻气;狐朋狗友都接纳。他们吃酒划拳; 通宵打牌;骂娘通老子闹得天翻地覆。辣辣被溺爱蒙住了眼睛;由着社员胡闹;年轻人不狂玩老了狂玩不成?所以当王贤良被吵得提个小板凳坐在大街时;辣辣还问〃嫌家里冷清了?〃
贵子十五岁了。单薄是单薄了一些;五官倒还周正;酱黄色的皮肤也展开了;脸上铜一般黄澄澄闪光。初中毕业后根本就没考高中;回家做饭了。学校多半是因为可怜而不是因为及格发了她一张毕业文凭。她还是依恋黑暗憎恶人类。成天猫在厨房慢条斯理地给全家整治一日三餐。她从不因为家里的喧闹而烦躁不安。她沉默着脸;偶尔与叔叔说一两句简单的话。 别的人她一概不理;眼睛永远是对事不对人。
四清一晃过了十二岁生日。他是最小的一个;个子却最高最壮。文化大革命开始时他才一周岁;既不记得文革的暴风骤雨;又没受过致命的饥饿。太太平平;温温饱饱地长大。他性格中庸;不像贵子那样寡言少语;也不像几个哥哥快嘴快舌;不像社员那么孝顺母亲;也不像艳春那样自私自利。读书不如冬儿聪慧;也不似其他兄长姐姐们一盆浆糊。待人接物虽不八面玲珑;倒也会察言观色。
在社员长成了大小伙子;不好意思再陪母亲上街之后;四清就接替了哥哥。辣辣为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体面儿子搀扶着自己的胳臂非常受用。
艳春正像俗语说的:因祸得福。从小就生成是块小巷子女人的料;结果意外地攀了高枝。几年之内;入了团又入了党;提了干;结了婚;调到县妇女联合会做了副主任。说出话来一套一套;国际国内振振有词。娘家是很少回来;回来母女俩总是要吵一番。不过社员高中毕业待业了几天;艳春很快为弟弟找了个工作。用她自己的话说:〃我算对得起这个破家了!〃
只有冬儿的确是个心性傲慢;格外倔强的姑娘。她在三年里给家写了三封信。都是春节前寄来的;全是三言两语;说是冬季上了水利;忙得不能回家过年。信上面既没有称呼也不签名落款。辣辣把掂念的心也渐渐硬了起来。王贤良给冬儿回信时问她有没有话捎上;〃有!〃 辣辣说:〃冬儿;你的心也太深太狠了!我再对不起你;你也是我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扶养大的啊!〃
王贤良没有把这话捎去。
辣辣家的大门向社员和咬金的朋友敞开后;辣辣获得一个亲切的尊称:胖姆妈。年轻人们前前后后赶着叫胖姆妈促使辣辣仔细照了镜子;找出箱底一件十年前的衣服比试了一下。 她不觉失声大笑;是胖了;她是一个胖女人了。
虚胖的脸庞其实是浮肿;辣辣心里明白这是长期卖血的结果。她的心怦咚怦咚乱跳起来;她可不想死;她才四十三岁;儿子一个都没成家;孙子还一个都没抱上;苦了一辈子;为的什么?盼的就是儿孙满堂;享几天做奶奶的福呢。
〃臭小子们;谁有本事买一些排骨来?〃辣辣装作没有看见王贤良的满脸不高兴;利用年轻人的本事为自己增加点营养。在猪肉十分紧俏的年月里;谁家没个楞小子就买不着肉吃。
立刻就有土匪似的小子跳出来拍胸:〃胖姆妈;您就等着喝汤吧。〃
排骨买回来了;汤煨好了;社员都抢不着做孝子;早有人为辣辣盛上了一大海碗排骨? ?
辣辣留大家吃饭喝酒;想睡觉就给他们开地铺;喝醉了吐了;骂是骂几句;可又忙着做醒酒汤。
家里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宾朋如云;丝竹悦耳;年轻人们还使辣辣学会了抽烟。 辣辣和儿子的朋友们打得火热;一条街都听得见辣辣快活的放肆的笑声。
一天半夜;王贤良摸到辣辣床上压住了她。
〃我们结婚吧。〃王贤良抓住嫂子的头发用力摇晃;〃结婚结婚!结婚了我来治理这个家;再这样乱下去非出事不可的。〃
辣辣挣扎着;两只手徒劳地推着小叔子;嘴被捂在被子里只能发出鸽子一样的咕咕声 。
〃你不答应我我就闷死你!〃
被无休止的外调和无休止的家宴恼得恨不得自杀的王贤良杀气腾腾。他野性勃发; 生平第一次强烈地果断地要求结婚;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生存的需要。
辣辣意识到小叔子真格的威胁;她奋力掀开他;跪在床上大口喘气。他们瞪着大眼逼视对方;像两条火并的野狼。
〃我现在还是你嫂子!你这狗杂种!〃
〃我不管你是谁!要么和我结婚;要么拆屋分家!〃
〃休想拆屋!〃
〃结婚!〃王贤良咬牙切齿地说;〃那就结婚!〃
呼呼的喘气声此起彼伏;辣辣忽然软了下来;细声说:〃好吧。〃
王贤良嗤了一声;像皮球泄气的声音。
〃我告诉你;这么乱下去家里准会出事的。你别把我哥哥的家给毁了!〃
摸着黑;他们不带一点男女私情地商量了结婚的日期。辣辣坚持要到汉口看得屋;然后回来结婚。王贤良同意但有条件;这就是将社员和咬金的朋友统统赶出门去。
辣辣说:〃不能统统;疯疯颠颠的只是少数几个人。〃
王贤良说:〃统统!〃
17
贵子怀孕了!
王贤良为了方便浇菜地;擅自橇开了厨房通向菜地的门;这门是贵子一年之前上锁的;她锁上门之后把钥匙扔进了公共厕所。王贤良忽然推开门;贵子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明亮的阳光里。辣辣和王贤良同时发现了贵子异常的身段。
辣辣连忙剥掉贵子身上的大棉袄;惊叫一声:〃我的天!〃
贵子已经是即将临产的肚子了。
蜜蜂从敞开的门里飞进来;嗡嗡营营绕着贵子旋转;贵子用手挥赶蜜蜂;脸上是无动于衷的表情。
王贤良摇头叹惜;放下水桶水瓢;独自关进了他的房间。辣辣叩着房门;请他出来商量一下处理办法。〃晚了。〃王贤良好像在哭。他死不开房;只说:〃晚了!〃
辣辣只得找来了老朱头。
在提倡晚婚的号召下;沔水镇政府只给二十八岁以上的青年登记结婚。贵子十六岁还差五天;是不可能合法结婚的。然而只有结婚才是未婚母亲最好的出路。老朱头进了家门; 只瞥了贵子一眼;拉辣辣到一边说:〃只有一个办法;嫁了。〃
最大的困难是不知道胎儿的父亲是谁。辣辣软硬兼施;加上打疲劳战的办法连续二十四小时盘问贵子;贵子就是说不出苦主。她的眼睛里满是十六岁少女的诚实。
〃我不知道。〃她反复就是这句话。
辣辣说:〃怎么会不知道?〃
贵子说:〃是不知道。〃
辣辣和女儿打了十几个小时的哑语之后失去了耐心;不顾体面地质问:〃你和哪个男人睡了你不知道?〃
贵子没有脸红;她似乎不懂〃睡〃的含义;仍慢吞吞回答:〃我不知道。〃
盘问进行到拂晓时;贵子坐着睡着了。辣辣恨不得死揍女儿一顿;但又怕引起早产。
老朱头建议由他回去他们乡下找个主儿;只要对方能容得下贵子母子;能养活她们; 不虐待她们就行。
辣辣同意这三条。但还是希望尽量找个健全些的人;老朱头说:〃这个我当然明白。 只是时间太紧迫了。〃
在老朱头下乡为贵子寻婆家的同时;辣辣逐一找社员和咬金的朋友谈了话。
辣辣无一例外地给年轻人们当头一个下马威。她脸子一绷;〃好哇!欺负到胖姆妈头上了。说说你们干的好事!〃
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同样的反应。
〃怎么啦胖姆妈?〃他们全扬起一张惊诧的脸。
辣辣没有办法;她想不出除了这帮年轻人;还会有谁能接近贵子。
辣辣在年轻人聚会的堂屋里拿莲刀一刀剁在桌子上。
〃胖姆妈今儿豁出去也要查个水落石出。你们都知道贵子是从不出大门的;总是你们这些人缺德了。胖姆妈还要怎么诚心待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回报胖姆妈的?〃
社员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