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卡车      更新:2023-01-17 10:36      字数:4804
  人一下葬,孝子们脱了孝,老三的葬礼圆满地画上了句号。作为生者,完成了一项任务,尽到了某种义务;作为死者,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到他该去也必须去的地方去了。
  送葬的人们收拾工具陆续返回,任之良夹在人们中间。他想,他和所有的人一样,和已经死去的、仍旧活着的人一样,不管你是长命百岁还是英年早逝,总归都要死去。对一个生物个体而言,其生命是短暂的。因其短暂,所以才显得格外珍贵,格外令人关注。正因如此,人们发明了烦琐的丧葬文化,以崇高的礼仪送走那些死去的人们。
  七十九
  初秋的山地,生机盎然。山是绿的,在太阳的照耀下,绿得让人心醉。在人们的周围,不时地飞舞着色彩艳丽的蝴蝶,招得活泼好动的人们,特别是青年人,奔跑着,追逐那可爱的小生物。漫山遍野的蚂蚱发出欢乐的叫声,它们在尽情地享受短暂的生命的乐趣。这些都是要死的,包括这美丽的自然风光和这灿烂的太阳,它们都是宇宙间极为普通的天体,它们遵循着自己的运动规律在茫茫宇宙中孤独地运行,同时,都有一个发生、发展、消亡的过程。总有一天,它会走到尽头,无一例外走向死亡。
  任之良又一次想起了古籍对人死亡的精辟论述。他从老三的葬礼上,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看到飞舞的蝴蝶,脚踩着生机勃勃的大地,头顶着温暖的太阳,他又一次联想到死亡,包括生命的死亡和非生命的死亡,个体的死亡和整体的死亡。
  据《韩诗外传》的说法,任之良刚刚埋葬了的老三,与天地日月、风云雷电、山川河流融为一体,由此说来,他的生命由一种存在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存在形态,他在一定的时段内得到了永生。任之良进而想,那么全人类呢?人类会不会随着生存环境的死亡而死亡呢?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头顶上的太阳吧,它大约还能燃烧五六十亿年,五六十亿年后,它的氢被消耗殆尽,成为星体遗骸。就算人类在茫茫宇宙深处寻找到新的家园,但整个宇宙也会死亡,到那个时刻,人类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任之良就在这种无休无止的遐想中回到村上。类似这样的问题常常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他有时觉得很可笑,对于人的一生,这样的问题遥远得不着边际。但他又不能不想,一想起来就有一种冲动,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和说不出来的轻松。回到村里,村头放了一大堆火,此时烧得正旺。送葬的人们绕着火堆转一圈,然后在院门口早已放好的脸盆里洗把脸,意在驱除掉可能带在身上的鬼魂和晦气。
  回到老三的院子里,这里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停放过老三尸体的那间屋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和其他屋子一样,摆上了酒席。
  送葬的人们和家族的人,在这里吃酒席。不一会儿,整个院里充满了魁五爻六的,猜拳行令声,好像这里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悲伤的事情似的。
  任之良在酒席桌上匆匆吃了一点,对三嫂说了些安慰的话,就到母亲那里去了。他身心皆已疲惫,和母亲说了会儿话,倒头便睡。他做了一夜的梦,梦见了村中的那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小河两岸绿树成荫,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和老三一起挖獭儿、捉麻雀,十分快乐。
  他在微笑中醒来,已红日高照,母亲打好了荷包蛋在等着他吃呢。他回想着一夜的梦,从容地洗一把脸,吃完荷包蛋,回局里上班了。
  。c。…25…
  转眼又到中秋节。任之良一家吃过晚饭后,李丽娟挑选一些优质的瓜果,用水果刀用心地剜爪牙和果牙,剜好以后,和月饼一起献到阳台的小桌上,名曰挽月。
  任之良感到有点无聊,便信步走出来,在附近的大街上转悠。不一会儿,夜色已浓,一轮明月挂在天际。据媒体介绍,今年中秋节的月亮是最圆的,这样的中秋圆月每隔八九年才遇一次。说起月亮,人们对它有着数不清的遐想和无尽的感情寄托。当前的人类已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登上了它,看清了它的真面目,原来那里一片荒凉,是真正的不毛之地。
  任之良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出很远。他想起了那只小羊,这么长时间了,梅雨婷也该烦了,不想再养它了吧。他径直往君来顺后面的花园里走去。走近花园,他发现里面有人说话,便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果然是梅雨婷。她和谁说话呢?
  任之良往花园近处走了走,原来她跟小羊说话呢。只听她说:“看到月亮了吧?你看它多漂亮呀!姐姐就给你讲个月亮的故事吧,有兴趣吗?哦,你说有兴趣,那我给你讲了。”
  任之良无声地笑笑,他想,她多么像幼儿园的阿姨,把我的小羊当成了一位可爱的小姑娘,正在和风细雨地和它说话呢。只听她讲道:“三十多年前啊,人类的使者——哦,不,应该说是咱们的使者,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的使者,他们驾驶着宇宙飞船,向月亮飞去,他们飞呀飞呀,在寂寞、黑暗的宇宙空间飞了三天三夜,终于飞向月亮,在一个叫静海的地方安全着陆,在那里逗留了几个小时。”
  “哦,你说什么?你说那里有什么好玩吗?那我告诉你吧,小乖乖。那是一个死寂的世界,只有高山,没有河流;没有鲜花,也没有绿树;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一点也不好玩。不过呀,那里有许多有趣的现象,比如,那里没有空气,即是对面说话也需要无线电设备;那里的引力只地球的六分之一重,你能跳起很高很高;从那里看天,天空像一块巨大的黑幕罩在你的头顶,你看到的星星十分明亮,像一颗颗宝石镶嵌在黑幕上,不像我们在这儿看到的星星那样是闪烁的;最为令人激动的是,你可以看到一个挂在天边的蔚蓝色的星球,它比我们现在看到的月亮要大得的多,它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迷人。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就是咱们的家园,咱们居住的地球呀!如果月亮上真有吴刚呀、嫦娥呀、玉兔呀什么的,他们看咱们的地球,不知能产生多么奇怪的想象,编出多么美丽动人的故事。相对月亮上的‘人’们,我们就是神仙,你就是‘玉羊’,多么神奇的情景呀!”
  “你说什么?你是说,这么个不好玩的地方,他们是去干什么吗?你说干什么呀?去显示人类的本事呗。更为主要的,是去认识这颗星球呀,去那里看看,上面到底有些什么呀。比如,看它有几岁了,有没有水呀,矿藏呀,小虫子呀什么的。然后再带点月亮上的土呀、石头呀,回来放进实验室,进行科学研究。你说科学研究干什么?我告诉你,为我们将来的生活创造新的环境呀。什么,你是说人类的生活太复杂了,你听不懂?哦,你是听不懂。那我们不说这些了,行吗?你是说行?好,我们说说你的救命恩人任之良好吗?哦,你是说好。”
  她稍停顿一下,叹口气,慢慢地说:“说到他呀,你看他是不是有点没良心呀。他把你撂我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来看看你。像今天吧,是团圆节,他可好,他有他的家,可以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哪知道我们在这清冷的月光下,对着明月说话呀!是不是有点可怜呀?你是说不可怜?哦,我懂,有我陪着,又有这么鲜嫩的青草吃,应该很满足了,是不是这样呀?”
  任之良听到这里,鼻子有点发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深深地吸口气,走过去,见梅雨婷坐在花园的栏杆上,手里拿着青草,一边喂小羊,一边和它说话。怪可怜见的。他跟梅雨婷打了声招呼,坐在她的旁边,顺手拿起一束青草,说:“来,我也陪陪你,算我们一块儿过这中秋节吧!”
  “你不在家陪老婆,怎么有兴致来这儿呀?”梅雨婷有点感伤地说。
  “在家也没有什么事,出来转转,就想起你来了。”任之良说。他摸着小羊的头,问梅雨婷:“伤完全好了?”
  “小乖乖,过来走两步,叫你的恩人看看。”梅雨婷说着站起来,边说边指划着,小羊在她的指挥下,围着她转了几圈,看上去伤完全好了,也长大了许多。任之良感到十分欣慰。他说:“这小东西成精了,它都能听懂你的话了。”
  “就是不成精,应该也能听懂。”
  八十
  “我明白,这就像我们各种族之间,只要真诚交流就能沟通一样,只不过人与人之间比人与动物之间,前者容易沟通,后者比较困难罢了。”
  梅雨婷说:“不一定,有时候,人和动物之间的沟通可能比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更容易一些。比如,你们那个甄书记、骆垣和冯晓仁之流是永远不会理解你的。你们是同一个物种,使用着同一种语言,但你们永远无法沟通。”
  “我理解,比如,此时此刻,你和这小羊就心心相印,彼此之间互相倾诉,尽管它听不懂你的故事,但它懂得你的心。你说是吗?”
  “可能是吧,”梅雨婷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月光照着她那娇美的身姿和白皙的脸庞,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几颗亮晶晶的泪珠。她眨眨眼,泪珠滚落下来,顺着她秀气的鼻子两侧滚下来,挂在微微上翘的嘴唇上。她深吸一口气,对任之良说,“不管怎样,能在这个晚上来看我,我真的很感动。好了,不用这样傻站着了,我们喝杯茶吧。”
  于是,他俩在小桌旁坐下来,梅雨婷自己到酒店里泡了两杯茶,端上来,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他们从看到的月亮说起,一直说到宇宙深处。然后又说到到历朝历代文人骚客对月亮的赞叹、发问和借咏月抒发的种种感情。不知不觉夜色渐浓,任之良告别梅雨婷,回家了。
  。c。…26…
  天阴沉沉的,任之良有点郁闷,走过去打开窗户,微风吹来,带着丝丝凉爽和潮湿的气息。天要下雨了,多珍贵的天气呀。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展开双臂,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便回到写字台前处理成堆的公文。
  这阵子他忙着灾区重建和处理边界纠纷的事,有些日子没有处理公文了。文件夹在他的写字台上摞了一大摞。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急件,就从最上一个看起,扫一眼题目,也没有什么可急办的事,便从一个夹子一个夹子往下看,依据文件内容,签上他的处理意见,交文秘人员,由他们分门别类地送达分管局领导阅处。处理完这些文件,快到下班时间了。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下得很大,在这个城市里,雨是极其珍贵的,只要是下雨天,都是好天气。他想,他的家乡可以得到雨露的滋润,那干涸的小河又能恢复短暂的生机了。他专注地望着细细的雨丝,沉重的心情得以缓解。雨越下越大,另一个悬念闪过任之良的心头:饱受干旱的乡亲不会又遭洪水的袭击吧?
  他进了局长室,徐树军也站在窗前观雨。见任之良进来,他说:“好雨呀,好久没有下过雨了。”
  “是呀,大家都在盼呀。你看这雨越下越大了,可不要又遭洪灾呀!”任之良说,“这工作做得长了,也有了一些经验,就是久旱无雨,逢雨必灾呀。”
  徐树军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会不会遭遇洪灾呀?”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再大,恐怕就有问题了。”任之良问局长:“是不是做点准备,免得有事手忙脚乱?”
  “可以考虑。这样吧,你通知主管科,准备好避雨的衣物和有关设备,中午不要回家,一有情况,马上出发。”徐树军吩咐道:“你和气象部门取得联系,看这雨下到啥时,会不会再往大里下。然后通知各县局,要加强与各乡镇的联系,一有情况,马上报告。”
  任之良说声好,就忙着安排防灾的事了。他电话联系了气象部门,气象部门的回答证实了任之良的预感,雨不会很快就停,并有增大的趋势。于是他通知救灾科做好查灾的准备,电话通知各县局,要他们加强与乡镇的联系,并要做好值班工作,县局和乡镇二十四小时要有人,要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通报基层的情况。
  雨势越加趋紧,天像捅了个窟窿,雨水倾泻而下。任之良从窗口望去,楼下的水泥地上已经积了几公分的水。他有点儿茫然,不敢再看下去了。
  八十一
  《机关》第十章
  他坐回办公桌前,望着屋顶出神。在他的意识中,洪水造成的灾害,在人类的记忆中刻骨铭心。古籍《淮南子·天文训》记载,“昔共工怒触不周之山,天主折,地维决,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