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温暖寒冬      更新:2023-01-17 10:36      字数:4738
  叶红军感到更有把握了。
  方子云已被报社提出两次警告,他离除名已经不远了。另一方面,他把能够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就剩下自己一把骨头,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这个诗人脑子出毛病了。
  在别人眼中,他负债累累,像输红了眼铤而走险的赌徒,无论过去写诗还是现在经商,都具有疯子的特征。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不久的将来,他将不再是穷酸的诗人,财富将使诗歌在他的生命里真正成为一种艺术、一种高雅、一种品位。
  “方氏保健调味球”寻求投资商的信息在一家卫星电视台播出后,每天都有咨询电话打来,报社文艺版编辑室一时间几乎变成了咨询中心,这下又把领导激怒了,把方子云召到办公室个别谈话。方子云则连夜“私访”了报社几位主要领导的家,还请编辑室的同事们到一家餐馆光顾了一番。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编辑室的电话号码,他是有意这样做的,要的就是“众所周知”的效果,这样才能“说得清楚”。而报社之所以没有将他除名,除了想给他留条生路外,更多的是想留住一个人才。作为文艺版的编辑,他毕竟是称职的。
  这天上午,方子云正在编辑室审阅稿件,同事领着一个陌生男人进来,对他说:“子云,有人找你。”
  方子云和另外两位编辑同时抬起头向客人望去。来访者中等身材,相貌一般,戴着一副眼镜,穿着灰色西裤和黑色皮茄克,左臂弯搭着一件呢子大衣,右手提着一只皮箱,装束很平常。
  方子云坐着没动,问:“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陌生人放下皮箱,取出一张名片递上说:“我是根据电视广告提供的线索找到这里的。”
  名片上印着:深圳三阳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刘东阳。
  方子云说:“对不起,能否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我不能凭一张名片就接待你。”
  他的态度有些生硬,因为他无法确定此人是否他应该服从的人,如果不是,他必须从一开始就把事态往失败的方向引导,他只能与专门派来的人进行合作。
  陌生人注意到了对方的态度不够热情,他取出身份证递上说:“方先生,是你在卫星电视上发布消息寻求投资商,投资商出现后,你应该真诚合作。我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文学爱好者。”
  方子云和另外两个编辑部笑了。
  “投资商出现后,你应该真诚合作”这是宋一坤写在纸上十个重要事项第五条的前两句话,对方讲得一字不差。方子云心中有数了。
  身份证上显示:刘东阳,男,一九六○年十月十七日出生,北京人,住北京朝阳区三里庙胡同七十五号。身份像看不清楚,因为中国的身份证照片全是一个犯人模样,根本无法辨认。
  方子云将身份证还给刘东阳,拉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说:
  “房地产是大生意,你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小项目呢?”
  “方先生过谦了。”刘东阳说,“调味球方便、保健,应是家庭厨房必备的东西。中国有几亿个家庭,有百分之一的家庭购买就不得了。这个产品投资规模可大可小,机动性很强,发展前景不可估量,所以我感兴趣。”
  方子云说:“我每天接到很多联系电话,但亲自上门洽谈的你是第一个,我相信你的诚意。你是以个人名义还是以房地产公司的名义来洽谈?”
  “以我个人的名义。”刘东阳解释道,“我从四川来,刚在安
  河市参加一个招商会。三阳公司是我们三个亲兄弟合办的,取每个人名字的“阳”字,所以叫三阳。兄弟之间的合作难免受到家属的影响,说不清是工作矛盾还是家庭矛盾,最后分家了,各干各的。我去四川就是为了找项目,但是收获不大。我的资金有限,规模太大干不了,小打小闹不想做,一定要找合适的项目,关键是要有发展前途。”
  方子云说:“关于产品的认证等级、专利证明和现有原料、设备等情况,你在电视上都看到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总不会盲目来找我。”
  刘东阳说:“具体内容我们双方协商,我只谈两个基本意见。第一,四川的饮食文化全国知名,安河市劳动力便宜,而且我知道有一幢现成的办公楼要出租,安河市对外地投资也有优惠政策,从地利上考虑,厂子办到四川安河市比较合适。第二,既然是专利技术就要独家生产,广告宣传的规模要上去,生产规模也不宜太小,根据我的能力,我大概能筹集两百万元投资。”
  “两百万,出乎我的想象。”方子云说,“我只能以技术入股,你把投资额定这么高,我怕连汤也喝不到了。”
  刘东阳问:“你开发产品的总投入是多少?”
  “有据可查的是十六万。”方子云答道,“我为这个产品连命都快搭上了,你不会理解的。”
  刘东阳说:“如果你愿意,而且索价合理,我更倾向于买断专利,这对你我都省事。”
  “这不可能。”方子云摇摇头,又看了一下手表说,“我现在是工作时间,不宜谈私事,中午下班后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详谈,我带你到存放设备的地方看看。不过我必须先声明,如果合作的话我只能采取停薪留职的方式,按报社的规定每年要上交七千二百元,我现在就差没卖掉自己了,在盈利之前我拿不出这笔钱。”
  “每月六百元,不算大问题。”刘东阳站起身说,“我住东方大酒店四O一四房,下班后你来找我,可以吗?”
  “可以。”方子云站起来,握手送客人出门。
  整个见面过程编辑室的同事都看到了,每个人都是见证人效果非常好。
  客人刚走,一位同事便说,“子支,你时来运转了,我劝你把专利卖给他,保险。”
  另一位同事也说:“你现在风险太大了,见好就收吧,少赚几个总比负债强,你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方子云表情很严峻.说;“既然已经冒险了,就得走下去。
  赚个十万八万的.我自费出版四本诗集再还掉利息,还能剩什么呢?又回到无产阶级队伍了。”
  三天后,玉南市公证处受理了刘东阳与方子云的合作协定,公证内容主要有:
  一、由刘东阳出资两百万元人民币,方子云出技术和部分设备,双方合作创办“云阳调味器皿有限公司”。
  二、公司设在四川省安河市。
  三、刘东阳占70%的股份,全面负责公司管理。方子云占30%的公司股份,负责技术指导和销售业务。
  四。方子云的停薪留职费每年七千二百元,由公司先行垫付,分红时从方子云的红利中扣除。
  一切都经过预先设定,却又必须严肃认真地表演下去。方子云实在看不透烟幕后面的东西,也很难将宋一坤在神与鬼之间划出一道鲜明的界线。在他心目中,宋一坤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常常感到他存在的幽灵,是一个释放能量而又不动声色的幽灵。
  拥有这样强有力的朋友他应该是幸运的,而幸运之中却也难免有可怕的感觉。
  奥地利国维也纳格拉普尔有限公司的镀金标牌与其他公司的标牌一起,赫然镶贴在江州国际饭店大厅的墙壁上,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会以为那是一家具有相当实力的外国公司,仅国际饭店的房价和服务规格就是一个有力的佐证。
  其实,格拉普尔在维也纳只是一家餐馆的名称,原是一位德国人创办的,后来餐馆几经转卖,一直都沿用这个名称。到了王海和孙刚手里,这个洋味十足的名称便漂洋过海来到了中国。
  九十年代,中国政府最关注的事情之一就是国有企业的亏损问题,《企业破产法》缺乏配套的社会保障机制,亏损企业职工的安置问题已经成为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国家领导人先后在各地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对策。
  资金!资金!
  中国迫切需要资金,企业迫切需要资金,国债的发行量一年比一年多,银行之间的竞争日益激烈。为了吸引投资,地方政府努力改善投资环境,出台优惠政策,诸如文化搭台经贸唱戏的招数层出不穷,从武术到花卉,从饮食到民俗,凡是可以用来搭台的材料全都用上了。更有甚者,有人苦于本地区一清二白,竟“引经据典”把一座历史上早有定论的帝王陵墓从千里之外迁进自己的地方志,于是大兴土木,招来国内外大批学者和游客,居然也富了一方百姓。
  宋一坤正确估计了大气候,大气候也为宋一坤提供了宝贵的机会。原来时势不仅可以造就英雄,也同样可以造就出别的东西。而他的人格投资和战略远见又为他抓住机会提供了资金和人力的保障。
  王海有宋一坤的指挥,胆更壮了。他有过经验也有过教训。
  经验告诉他,只要有宋一坤指挥,不必问为什么,不必知道原理,只要服从命令就可以发财。而教训则告诉他,一只抡炒勺的手绝对抢不起一支将军的红蓝铅笔。
  现在,王海和孙刚只知道服从,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宋一坤。即使天塌下来,宋一坤的命也比他们的命值钱,死亡与受伤毕竟有本质的区别。
  四十天内筹集两百万元人民币对王海和孙刚来说并不算难事,难就难在“秘密”二字,难在这么大一笔钱怎么携带?怎么转移?要知道,两百万元人民币即使全部是一百元面值,也需要装满四只皮箱,其风险不可想象。
  为此,王海和孙刚采取了层层分解、化整为零的方式,先后从维也纳带进十三万美元现钞,又以探家的名义从侨乡亲戚朋友那里秘密筹借十一万美元。他们将二十四万美元现钞悄然地集中在江州,存放在国际饭店格拉普尔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为了这笔钱的安全,孙刚不得不与王海一道留在江州,轮流在办公室值班,等待着专人来取。
  这大下午,格拉普尔有限公司与江州皮革厂的新一轮谈判在皮革厂会议室举行。马拉松式的谈判进行一年了,意向协议签定之后,正式协议迟迟定不下来,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总是不停地开会、不停地研究。
  对于合资,皮革厂的态度一直是半信半疑。外商机构常驻国际饭店,工程师、会计师、法律顾问、司机、文秘等等,人员组织齐备,每天都要付出相当可观的开支,从这一点上看让人不能不信,而尽管中方一再让步,外商却得寸进尺,条件要求越来越苛刻,大有刁难。拖延之嫌,看不出实质的诚意,又让人不能不怀疑。皮革厂不明白,格拉普尔公司这样打消耗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皮革厂的困境已经跌到了建厂历史的最低点,厂里除了值班人员和个别车间零星的生产之外,绝大多数职工都呆在家里靠领取基本生活费度日。积极走向外资,这不仅是市政府和主管部门的要求,皮革厂也希望借助外资迅速改变工厂的困境。谈判对职工毕竟意味着一线希望,对厂长毕竟意味着权力的延续。
  王海将一部价值两万元的手提电话机以借用的名义赠送给马厂长,这似乎是联络私人感情,而厂方却从中又看到了一点外商的诚意。当外商正式提出了独资的要求时,厂方一时竟不知所措,急忙向主管部门汇报,研究应变对策。厂方意识到:或成功、或失败,最后的时刻到了。
  正如宋一坤所预料的那样,皮革厂上级主管部门态度十分明确,指示皮革厂一定要争取谈判成功,外商独资与合资相比,独资对江州的意义更大:
  一、盘活了国有资产。
  二、甩掉了亏损企业的沉重包袱。
  三、引进了更多的外资。
  四、提供了新的就业机会。
  五、缓解了政府的压力。
  谈判双方利益一致,心态相同,这就为谈判成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王海坐着长期包租的奥迪轿车前往皮革厂出席谈判,由漂亮的女秘书开车。同车的另外三个人都是从维也纳带来的工作人员,有工程师、会计师和翻译。其中工程师是奥国人,这标志着未来的皮革厂将完全以奥地利的生产技术为建设标准。
  工厂的大门临着马路,门面很美观,这大概是迫于市容管理的要求。进入厂区就完全不同了,四周冷冷清清,到处是破败的景象,几座车间像出土文物一样古老,似乎经不起一阵大风的吹袭。
  谈判场所布置得很干净,大型会议桌上铺着一块绿色绒布,房间的四角放着四个电暖器,墙边摆着几盆常青花卉,每个席的前面都有一杯茶水。外商代表来了五个人,中方代表来了十一个人,双方各坐一边。
  谈判开始。
  王海首先发言,他习惯性地站起来说:“各位代表,我们的谈判持续一年了,毫无实质进展,你们皮革厂以逸待劳,觉得无所谓,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