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
温暖寒冬 更新:2023-01-17 10:36 字数:4740
孙刚说:“这次来一定要见到坤哥,我们等他。”
夏英杰问:“这两天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了。”王海说,“这两天我们出去走走,正好看看岛上的风景。”
孙刚看他一眼,那意思是:你还有心思观景?
夏英杰与他们没有话题,纯粹是礼节性的应酬。漫无边际地谈了十几分钟,孙刚将一个礼品袋递给夏英杰说:“这是我们俩的一点心意,你替坤哥收下吧。既然坤哥不在,我们就不去家里了。”
夏英杰坚决拒收礼品,温和地说:“我不能随便替一坤接受
礼品,不管什么事,等一坤回来了你们当面谈,请不要让我为难。”
孙刚不便勉强,只得暂时收回礼品。两人一直送她出了大门。
离开国商大厦,她直接回家了。一路骑车使她出一身热汗,进门就打开空调机,然后点燃热水器洗浴。心不在焉地冲洗完后,她便茫然了。
屋子空空荡荡,夏英杰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情绪很低落,身体的各个器官仿佛也跟大脑一样变得迟钝了,一天只吃一顿饭也不觉得饿。八个月了,这是她和宋一坤第一次分离,就像一座房屋突然缺了一根顶梁柱,那种平日不曾留意的踏实和安宁忽然远去了,忽然显得那么珍贵,连他偶尔发脾气的样子也有了某种浪漫的美感。
宋一坤不在的日子里她总是想:他一旦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其实生活很平静,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自己也不明白如何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心理。
想到写作,她脑子更乱了。
写作太难了!它根本不像某些人所说的那样轻而易举,却着实像一座高高耸立的悬崖峭壁,对着想征服它的人冷笑。而在寻找攀登方法的过程中,那种无可奈何的压抑往往会把人推向近乎疯狂的境地,情绪烦躁、狂乱、低落。心灰意冷的时候真想不干了,想把电脑砸烂、想把稿纸撕成碎片,把脑子里那些七零八散的文字统统赶出去。然而,赶不走的却是她的感情,是宋一坤对她寄予的期望。
她对书稿的命运没有底数,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时而非常自信,时而又极度渺茫;既盼望知道书稿的结果,又害怕那个时刻到来。那种像被悬在空中的感觉真是让人难受。
漫长的一天在郁闷的氛围中度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早晨下起了小雨,悄无声息的轻风拂动如烟似雾的细雨,给大地蒙上了一层浪漫的诗意。夏英杰披着自行车雨衣行驶在上班的路上,把头露在外面,感受轻风细雨的清爽,心情也好了一些。
今天是苏卫国约定与她面谈的日子。夏英杰一面工作,一面留心每一次电话铃响。然而临近下班了,苏卫国还是没有电话打来。
蒙蒙细雨还在下着,南国的雨季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夏英杰拿出雨衣准备下班回家,这时江薇来了,她挎着皮包手里拿着汽车钥匙。
“有事吗?”夏英杰问。
“当然。”江薇说,“你不要回去了,跟我去采访一个老民警,算找抓了你一回公差。这几天坤哥不在,我看你一直闷闷不乐,不如出来散散心。再说,晚上七点你还有一个重要约会,不值得从家里跑一趟。”
“苏卫国来电话了?”夏英杰敏感地问。不等江薇回答她便肯定了答案,又问:“他为什么不直接通知我而要把电话打给你呢?”
“走吧,上车再说,反正你是回不去了。”江薇拉着她出了饭店。
坐在汽车里看雨要比骑在自行车上惬意多了。雨天路滑,江薇车开得很慢,她一边注视着路面一边说:
“苏卫国中午就打电话了,约你晚上七点在天府饭庄见面,这次是他主动请客。他担心你会拒绝吃饭,所以电话打给我,不给你拒绝的机会。”
“什么意思呢?”夏英杰老老实实地说,“一提起这事我就紧张。有时候我觉得这本书很有份量,有时候又觉得一文不值。你没问苏卫国有没有希望?”
“问了,他不说。”
夏英杰分析道:“毕竟有过一面之交,也许他觉得当面拒绝太生硬,所以采用富有人情味的方式,就像外交辞令。”
“俗话说人在事中迷,我看你是紧张过头了。”江薇说,“即便稿子被否定了也不能说明什么。别忘了,有位著名作家的书稿曾被八家出版商否定,但最终还是成了世界名著。”
夏英杰摇摇头,问:“晚上你能去吗?”
江薇笑着说,“这种历史关头我当然不能错过,一旦你成了名家,回忆录里怎么也得有我一笔。”
“别起哄了,”夏英杰心事重重地说,“我最担心的是怎么下台,你薇给我浇冷水才是。”
江薇很有信心,说:“稿子我也看过,我认为不错,可读性强,很有吸引力。凡事旁观者清,我相信自己的鉴赏力,我不敢说能值多少,但肯定有价值。另外据我所知,苏卫国无利可图是不会随便请客的,也许他有求于你呢。”
夏英杰不敢有这种乐观的假设。
夏英杰说,“我现在最大的感觉是底气不足,你一个劲儿抽梯子,是存心让我下不来台,居心何在?”
江薇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夏英杰知道江薇想带她出来散散心,她也实实在在地给江薇当了一下午临时工,江薇采访时她一直在旁边帮着作记录,听那位纯朴的、满面风霜的老警察讲自己的经历和对本职工作的热爱,使她产生了许多感慨。一直忙到六点三十分才离开,这一下午确实比闷在家里心情敞快得多。
苏卫国已经先一步来到天府饭庄,照例是秘书跟随。酒台摆着四个人的席位,只等客人到齐后开席。
看见夏英杰和江薇来了,苏卫国将菜谱递给夏英杰请她点菜。夏英杰摸不透对方这顿饭吃得是什么名堂。尽管她根本不会与苏卫国就书稿一事达成协议,而苏卫国对书稿的态度却至关重要。她放下菜谱笑着说:“苏先生,凡请客总得有个名目,如果只是谈书稿那就不必破费了,不该吃的饭我是不会吃的,你可以直截了当谈稿子。”
这段话讲得很艺术。江薇明白,夏英杰是告诉对方,如果对作品没有兴趣就直截了当摊牌,没必要绕个弯子。
苏卫国说:“不忙,边吃边谈嘛。”
江薇以旁观者的身份开玩笑地说:“戏还没开场苏经理就为杀价做铺垫了,大商人玩小动作,不够风度吧?”
苏卫国急忙摇手说:“没那个意思,绝对没那个意思。夏小姐既能出这种手笔的作品,智商和见识就不必考证了,我也害怕当众表演。说实话,稿子我是看中了,就是不知夏小姐什么价码肯出手。我的意思是,即便生意谈不成至少也多交个朋友,也许以后会有合作的机会。”
夏英杰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悄然落地了,暗自长出了一口气,而脸上却不露声色,平静地说:“苏经理不要见怪,你不是也怕为了一顿饭在交易上补人情吗?是你开了一个头,别人才跟着你效仿。我看咱们还是故伎重演,各付各的账单。”
“这样的话,太不给面子了吧。”苏卫国说。
看着夏英杰一本正经的神态,江薇不失时机地说:“阿杰,我可是你们的中介人,不给苏先生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大家不是初次见面,也算是朋友了,不必太计较。”
夏英杰无奈,只好重新拿起菜谱。
酒菜上齐,大家象征性地品尝几口,苏卫国言归正传了,说:“夏小姐,稿子是由公司职员受理的,我也粗略看了一遍,就请你开个价吧。”
夏英杰心中有底,情绪更加稳定了。她略微思索了一下,温和地答道:“苏经理,我只能这样告诉你,这部稿子将参加今年
九月在厦门举办的文稿竞价。我所以把稿子送到湛江,确实是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合作,也希望你的报价能与书稿标价接近。当然,这种可能性似乎很小,但是我必须尝试一下。”
苏卫国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他是这方面的行家,自然知道这部书稿参加竟价意味着什么。许久之后他问:“那么请你告诉我,标价是多少?”
夏英杰心里说:天知道标价是多少!她笑笑,平静地说:
“我需要你的意见做比较,如果距离太大我说了也没有意义。”
“也就是说,夏小姐根本就没打算合作?”苏卫国虽然压抑着,但脸上已显不快之色。
“恰恰相反,”夏英杰说,“我去湛江,完全是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好吧。”苏卫国看秘书一眼,“把合同书拿出来。”
秘书从文件包里取出两份一式四联的合同书,将其中一份递给夏英杰,说:“长篇小说《沉默的人》三十六万字,我公司愿出六万元买断版权和影视剧本改编权,这是我们所能接受的最高价,没有协商余地。如果夏小姐能够接受,就请在合同签个字。”
六万元!
这是一个夏英杰意想不到的数字,她心里随之微微一展。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而是对作品,对她今后生存方式的一种肯定。如果不是宋一坤有言在先,她会立即在合同书上签字。然而她不能,确切地说是不敢。她按捺住内心的惊喜,接过合同书静静地看,既不让对方从她的表情里看到希望,也不让对方看到失望。
江薇很激动却不敢流露,这种关键时刻任何一丝表情都会成为对方判断虚实的依据。她见苏卫国和秘书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夏英杰,便故意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半开玩笑地说:“苏先生,能不能把另外几份合同书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我相信你准备了不止一份。既然是朋友,就不必保守了。’”
苏卫国尴尬地说:“不必了,六万元是最高极限。”
合同书上有这样一款引起了夏英杰的注意:在保持原作不变的基础上,适当增加必要的可读性描写,增加幅度在一万字以上,两万字以下。增加部分按千字三百元计算稿酬。
夏英杰问:“可读性描写是指什么?”
苏卫国说:“是指性描写。不是我苏某格调低下,实在是由于市场所迫。现在你到图书市场看一看,哪本畅销书少了这些内容?当然,不必写得那么直白,不能超越黄色书刊这条界线,这一点我们会把握。还有,关于需要增加的这一部分你可以不写,由我们公司去做,但是你就放弃了这部分的收人。”
“能不能容我考虑几天?”夏英杰问道,接着又说,“关于可读性描写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我不会接受的。”
“你可以考虑几天。”苏卫国说着又看秘书一眼。
秘书将另一份合同递给夏英杰说:“苏总希望能与夏小姐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以《沉默的人》为标准,你每年按同样的风格,质量。字数写一本畅销书,每本书我公司同样付你六万元,合同期为三年。每本书在写作之前由我公司审察大纲,预付你百分之二十的稿酬,做为定金。夏小姐是明白人,道理就不用多讲了。如果你有意合作,也请在上面签个字。”
长期合作,那更夏英杰求之不得的。然而她清楚,定作大纲是由宋一坤一手制定的,她自己没有能力完成这种大手笔的构思,那是一个特殊的工程,是理论知识、社会实践和生存体验的融合与沉淀,包含着隐喻的政治倾向以及深刻的哲学思考。签这个字,必须以宋一坤的支持为先决条件,而宋一坤脑子里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她觉得谈话该结束了,再谈下去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增加失误的可能。她把两份合同放在一起说:
“苏先生,合同我收下,一星期之内我给你答复。稿子你先
留着,如果不能合作的话我会去湛江自己取。感谢你的款待,我也同意你的看法,不管这次结果如何我们都是朋友,既是朋友就一定有相互帮助的时候。”
“不客气。”苏卫国显得很失望,或许今晚的会谈结果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他把夏英杰和江薇送到门口,临别前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夏小姐,请你慎重考虑,对你来说同样是一个机会。”
“我明白。”夏英杰认真地说。
微型车离开饭庄,很快汇人长龙般的车流,车轮在雨水遍布的柏油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在水面和玻璃上,一切显得格外清新,格外美丽。
车上,江薇和夏英杰谁也不出声,都若无其事地沉默着,当汽车走远了之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样舒展,那样痛快淋漓。
江薇说:“你今天表现太出色了,攻守兼备,虚实有变,不然非得被他钻了空子。”
夏英杰说:“我是外强中干,只想给自己找台阶下,多亏你及时策应我才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