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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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啊闪 更新:2023-01-10 19:59 字数:4698
记忆像一只狼,在严寒的冬季把深埋的骨头从雪地里扒出来,细细地咀嚼。对记忆的咀嚼,是孤独的。无数的人,女人,和自己一样,都在沉默中咀嚼,细细地咀嚼。记忆像死亡一样,也是属于个人的。
那时,柳依依还在财经大学读书,她是从一个边远的县城考入这所省城名校的。考上了财经大学,这对一个边远县城的女孩来说,意味着一切的一切。同学们都羡慕她,妈妈高兴得要发疯,逢人便问对方的儿女在哪里干啥,然后话题一转,说到柳依依,说到财经大学。在大学读了一年,她的信心受了挫,有点从鹤立鸡群到鸡立鹤群的意思。天下聪明人多的是,就说自己下铺的苗小慧吧,爱打扮,爱社交,还有点狐媚气,可考试起来就是行。柳依依本来心中哼哼地看不起她,可一年下来,倒是服了她,那点狐媚气渐渐地看惯了,竟成了交心的朋友。在大二的时候,柳依依就把自己看透了,不是什么干大事的人!大事干不了,小事还得干。小事吧,就是找份好工作,再找个好男人,还有一套房子,一个孩子。想到这些她在心里笑了一笑,脸上也有点热热的。这是放弃,又是争取,她对自己是个女人有了更深的认识,甚至有点省悟的意味。还能怎样呢,女人嘛。
放弃远大理想她感到了如释重负的轻松。轻松下来她在心中越来越清晰地描绘着一个男性的形象,可当她想把那形象具体化,在身边找到原型,又陷入了迷惑和糊涂。都不像,不像。不知不觉地,她有了新的理想,新的执着。有了新的理想她并不急着马上就去兑现,自己还不到二十岁,还早,还早呢。像苗小慧那么浮躁,匆忙,好像跟时间赛跑似的,不好。生活像大海,自己只要一瓢水就够了,只要一瓢。
大二的寒假,柳依依在家呆得烦、腻,不管父母如何挽留,还是提前去了学校。爸爸把她送到车站就回去了,妈妈去买了票,回到她身边坐下说:“你爸有个心事,他看你这次回来要打扮了,真是大姑娘了,怕你定力不够,沉不住气,要我来送你,给你说说,把话说透。”柳依依扭着身子,头扭到一边,双手捂着耳朵说:“妈,你干什么嘛。不听不听不听!”妈妈把她的手抓下来,摁在自己的膝上说:“懂了就好,还要记得。记住了啊。你不要让你老爸伤心,还有我。”
多此一举。一路上柳依依都在生闷气,爸爸妈妈的忧虑真的是多此一举,都把自己看成什么了?又觉得可笑,对自己的女儿这点信心都没有?要沉住气,要有定力,什么话嘛!到了寝室,掏出钥匙竟打不开门,锁从里面给顶上了。柳依依好高兴,有伴了,兴奋地喊:“谁在里面?快开门,我是依依!”停了一会儿竟没动静,她想可能是睡着了,把门拼命摇了几摇:“我是依依呢,我是依依!”里面有人说:“依依你等一下。”是苗小慧的声音。柳依依更兴奋了:“小慧快点快点快点,我是依依呢!快点!我是依依呢!”又等了会儿,门开了。除了苗小慧,还有一个男孩。两人都望着她笑,神情有点怪。柳依依似乎察觉到了点什么,又不敢相信。再看那男孩,看不出什么,看苗小慧,脚下踩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布拖鞋,一男一女。她把提包放到自己床上去,眼睛却瞟着苗小慧的床上,也看不出什么,被子叠得好好的,毯子也不乱。男孩对她说:“跟我们去吃饭啊。”苗小慧说:“你以为依依是随便请得动的?要请你下次正经出几滴血请她一次。”说着搂了搂柳依依的肩,跟那男孩出去了。走到门口,转过身来,把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对柳依依轻轻嘘了一声。柳依依赶紧点了点头。
柳依依心中本来还疑疑惑惑的,苗小慧这么一嘘,倒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们?她没想到苗小慧竟敢把事情做到那一步,胆子又这么大,在宿舍里!她还在为苗小慧担忧,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知她现在处于怎样的状态。想到“状态”两个字,柳依依心中闪现一幅模糊的画面,全身颤抖了一下。这种颤抖让柳依依有了一种省悟,自己到底是在担忧她呢,还是在嫉妒她?她不敢正视这个问题,真的自己有那么下流吗?这么问了几次,她似乎给了自己一种默许,放纵自己去回忆那男孩的模样,的确,也算得上是一个阳光男孩。柳依依心中幻出很多阳光男孩不确定的身影,一只手羞羞怯怯地在身上摸索着,犹疑地,还是伸到了内衣里,轻轻摸索,在那些特别的地方不经意地多停留了一下。她感到心里很潮湿,这潮湿洋溢着自恋的意味,突然,在黑暗中,她偷偷地轻笑了几声。十一点多,苗小慧还没回来,柳依依终于下了决心不再等了。她下了床,去水房解手。走到了门边,她感觉到了,那种潮湿是有根有据的。她一只脚跨到了门外,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有点羞愧地吐了吐舌头。
这一夜柳依依没有睡好,失眠了。她想着上午爸爸妈妈对她说的那些话,下午知道了苗小慧的事,晚上自己又这么心神不定,这中间难道有什么神秘的联系吗?小闹钟在滴滴答答地响,这轻响中她感到了时间的节奏,人生的又一层帷幕在这节奏之中悄然开启。
大学里的女孩一年不同一年。
柳依依知道,说一年不同一年,那还没把那种节奏感说出来,其实女孩是一学期不同一学期的。这种一日千里的进步,是在感情上,上个学期还很遥远的事情,到了这个学期,就跑到跟前来了,跟现代化的快速反应部队似的。就说同寝室这几个女孩吧,上学期说起感情的事,还是羞答答说梦似的,这学期一开学,就有点显山露水迫不及待了。闻雅说有个男孩追求自己,绿头苍蝇嗡嗡嗡嗡的,讨厌。可没几天,晚上自习也不去,跟那“苍蝇”看电影去了。闻雅的骄傲表演完了,苗小慧也把自己的男朋友宣布了出来,还特别强调有好几年了。看着两人有点争冠军的意思,柳依依坐在上铺看戏似的眯眯笑,头一点一点的。又有伊帆加入进来,交代自己跟男朋友已经明确了,就在这个寒假。她说:“我就是心太软了,经不起追,我主要是看他实在是太可怜了,太可怜了,太可怜了,咱们就发扬人道主义吧,不然出了事怎么办?”她把那个“太”字拉得长长的,一次比一次长,眼睛望着大家,看大家是不是体会到了那种可怜的程度。
宿舍里装上电话了。
电话将每个人的情感都展示在别人的面前,没了隐私。开始几天,苗小慧她们几个对着话筒还半吞半吐的,眼睛瞟着别人,希望她们离开一会儿似的。可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没多久就干脆放开了。柳依依每天看着她们几个对着话筒表演,手舞足蹈。刚才还有说有笑呢,一会儿又有哭有泪了。有时她不明白,话说得好好的,也没听出有啥冲突,怎么就声泪俱下了呢?
苗小慧的电话有时多得让人讨厌,又让人嫉妒。有天,清早电话就来了,十一点多捏着话筒还在说,见柳依依进来,就点点头,又冲着话筒说:“今天懒得跟你说了,我说的话你要记得!哪句话?你的记性让狗叼走啦?只准你宠我一个人!”十分的骄傲,十分的狂妄,十分的自豪。她放下话筒,柳依依说:“这还是早上那个电话?”苗小慧得意地点头:“是啊,是啊。”柳依依说:“都说了些什么,我怎么听着都是废话?”苗小慧说:“不讲废话又讲什么?两个人能把废话讲得津津有味恋恋不舍,那才能走到一起呢。”
星期五中午,伊帆端了饭回宿舍说:“木兰路上有人拿粉笔在地上写了广告,雅芳公司招周末的销售小姐,我们去报名吧,三十块钱一天呢。”说着把电话号码报了出来。闻雅说:“去玩一下。”就插了卡打电话。
星期六一大早,伊帆就哇哇地叫大家起来。坐公交车到了华盛商场,还没开门。雅芳公司已经有两个女职员在门口等她们,发给她们几张宣传资料,统一宣传的口径。开门后,女职员指挥她们在大门口边架好几张桌子,铺上台布,把产品放好,又每人胸前挂上红色的宽边绶带。中午的时候,她们在吃盒饭,总经理开小车来了,四十来岁,气宇轩昂的。那两个女职员对总经理毕恭毕敬,她们几个也跟着恭敬起来。他看了一番就走了,走的时候说:“六点半钟来接你们去吃饭啊。”总经理去了,女职员说:“今天还是托你们的福呢,薛经理从来没请我们吃过饭,请促销员也是第一次呢。”听了这话柳依依心里噔的一下:刚才薛经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三次,难道是因为这个才请大家的?这么想着她又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那目光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可那是男人的目光啊,柳依依再迟钝,男人的目光还是看得懂的。
晚饭在福天酒楼,那豪华的气派,她们几个都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进了包厢,闻雅说:“薛经理你今天亏本了,我们又没做出什么成绩。”薛经理说:“你就那么小看雅芳?我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儒商,钱肯定是要赚的,仁义情义更要讲,不在小地方抠抠抠的,那抠不出几粒芝麻来。你们是学财经的,应该懂得。”几个人都被他的大气震倒了。有个女职员说:“全省化妆品市场,雅芳做下来了百分之二十几。”薛经理说:“百分之二十几是个什么概念?你们学财经的应该有想像力的。”柳依依听了这话,更觉得这餐饭请得怪,一个大人物,怎会请几个临时的促销员呢,还是在这么豪华的地方。饭吃到一半,薛经理说:“你们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了。”把名片递给大家。递给身边的柳依依时,右手沉到桌面以下,翘起拇指和小指,轻微而明显地往上一提。柳依依心中一跳,她接到了一个明确的信号,他要自己打电话给他。接到之后又有点疑惑,怕是自己刚才看花了眼。薛经理离开的时候,柳依依忍不住还是询问地望了他一眼,他眼皮眨了眨,下巴也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确认之后,柳依依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也点了点头。点头表达的是明白呢,还是应允?她自己也不清楚。
柳依依把这件事放在心中闷了好几天,好多次她都下了决心不打电话,决心很坚定似的。可越是坚定就越是容易动摇,总有一种神秘的诱惑促使她去试一试,她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抗拒那种诱惑。
星期五到了,苗小慧本来说好晚上一起去玩,晚饭前接了一个电话,就跑掉了。夜色苍茫中柳依依突然感到极其孤独,这是一种明确的物质化的感受,心在强烈的挤压中要向四周崩裂似的。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她感激地望了话筒一眼,接了电话,竟是薛经理打来的,他不由分说地要到宿舍门口来接她,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柳依依化了妆,对着镜子觉得自己别有用心,就想擦了,素面朝天地去,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可她实在舍不得化妆后那张更加娇好的脸,就妥协了。到了那里薛经理正探头往外看,见了她把车门推开,她一闪就进去了。
以前柳依依也知道经常有车到学校来接女生,非常地看不起,今天自己坐到了车上,也并没觉得就那么可悲可鄙,自然而然似的。车开到市中心,到了岚园俱乐部。柳依依听苗小慧说过这个地方,这是省城顶尖级富人休闲的地方,会员制的,一个会员证都是十万八万,一般人有钱也进不来。俱乐部金碧辉煌,柳依依有一种晕眩的感觉,似乎是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给他们引路的是一个穿紫红旗袍的小姐,气质很高雅的样子。柳依依感到了一种压力,自己穿得太平常了,跟周围太不谐调,连引路的小姐都把自己比下去了。越往里面走灯光越黯淡,拐了不知几个弯,来到一间包房。房内没有灯,一张桌子横摆着,桌上一个盒子,上面浮着一块蜡烛,发出幽微的光来。薛经理问她是什么地方的人,几年级了,学习累不累,还有好多问题,柳依依都一一回答了。柳依依也想问他几个问题,至少问问他结婚没有,自己很想知道,却不敢问,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怪,哪有四十岁的人还没结婚的呢?她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说:“你这么花钱,你家里不会批评你呀?”薛经理不回答,叹了口气说:“现在大学生好幸福啊,愿谈恋爱就谈恋爱,愿怎么谈就怎么谈,我当年读大学,不准谈。这才十几年,开放了,我们没赶上,追不回来了。”
薛经理半天叹口气说:“如果有人一天到晚批评你,怨你,你幸福得起来吗?”柳依依明白了,又觉得自己应该装糊涂,可还是忍不住说:“有谁敢总是批评你呢?”薛经理说:“你说还有谁敢批评我呢?省长他敢批评我吗?”柳依依不敢问下去,就不做声,薛经理沉默一会儿,又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