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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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来悟去 更新:2023-01-10 19:59 字数:4782
“决不停止同非教徒和你们这样的异教徒战斗!”唐·苏尔皮奇奥说着,抽出剑来。
他们是一些西班牙人耶稣会士,在他们的教派被取缔之后分散到各地,企图在所有的村镇组织起武装民兵,向新思潮和一神论开战。
柯西莫也将剑上的布套褪掉。许多人在他们身边围观。“请下来吧,如果您愿意像骑士一般决斗一场。”西班牙神父说。
旁边是一片核桃树林,正值打果子的时节,农民们在树之间拉起一些布单,用来接打落下的核桃。柯西莫跑到一棵核桃树上,跳入布单里,他站稳脚跟,控制住自己不在那像个大吊床的布上滑倒。
“您跳两乍高就上来了,唐·苏尔皮奇奥,我可是从没有降到这么低的地方来过!”他也拔剑出鞘了。
西班牙神父也跳上张开的布单。他很难站稳,因为布单在他周围下陷成了口袋。可是这两位对手都很顽强,他们终于让兵器交上手了。
“为了上帝至高无上的荣耀?”
“为了宇宙的伟大设计者的荣光!”
他们互相劈砍。
“在我把剑头扎进您的胸膛之前,”前,柯希莫说,“请告诉我乌苏拉的消息。”
“她死在修道院里了。”
柯希莫受到这个消息的刺激(但我想这是他故意捏造的谎言),那位前耶稣会士乘机使出卑鄙的一招,迈到一根把柯希莫所踩的布单与核桃树系在一起的棕绳前,一刀砍断了它。柯希莫如果不是机敏地跳到唐·苏尔皮奇奥那边的布单上并且抓住了布单边的话,他一定会摔落到地面上。他跃上前去,打乱了西班牙人的防御,一剑刺中他的腹部。唐·苏尔皮奇奥仰面倒下,顺着倾斜的布单朝被他砍断绳子的那边滑下去,坠落到地上。柯希莫爬上核桃树。另两位前耶稣教徒抬起受伤的或死亡的(人们始终没有弄清楚)同伴的身体,落荒而逃,一去不复返了。
人们围聚在血染的布单周围。从那天起我哥哥在公众中享有共济会会员的声誉。
会内的保密规矩不允许我知道更多的情况。当我进入共济会成为其中一员时,我知道应当称柯希莫为老资格的会员了。但他同支部的关系是不甚清楚的。有的人说他是“迷迷糊糊”的,有人说他是改信别的宗教的异教徒,有人干脆叫他做背教者,但是对他过去所做的事情总是表示极大的尊敬。我也不排除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共济会的“啄木鸟大师的”的可能性。据说他是“翁布罗萨东部”共济会的创始人,从后来那里保留下来的最初的礼仪的记载中,可以看出男爵的影响,只要看看入会仪式就足以资证:新教徒被捆好,让他们爬上树顶,然后用绳子吊放下来。
我们这地方最早的共济会会议于夜里在森林中举行,这确有其事。因此柯希莫出席会议的事情可以有几种解释,情况既可能是他从外国通讯部那里收到了共济会章程的小册子并在这里创建了支部,又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大概在法国或英国已经兴起之后将这些礼教引入翁布罗萨。也许是共济会在这里早已存在一些时候了,柯希莫并不知道。一天夜里他在森林里的树上转悠,偶然发现人们在林中空地上点着蜡烛,使用一些奇怪的饰物和器具集会,他在树上停下来细听,然后插进去发言,他讲些令人困惑的打趣话,造成思想混乱,例如:“如果你竖起一堵墙,想的却是留在墙外的东西哟!”①(这是我常听他说的一句活)或者讲了一句他特有的别的什么话,共济会会员们承认他的高超的学识,让他加入支部,并委任他一些特别职务,因此引入大量新的礼仪和象征物。(注①共济会的原文直译为“自由的泥瓦匠”,取筑墙与世隔绝之意。)
事实是在我哥哥参与的整个期间,野外共济会(我这么称呼它是为了与后来在室内集会形式相区别)有一套比从前内容丰富得多的礼仪,猫头鹰、望远镜、松果、水泵:蘑菇、浮沉子、蜘蛛网、九九表都被用上了。那时还炫耀骷髅头,但不仅是人头,也还有牛、狼和鹰的头颅。这些东西和其它一些物品,连同共济会礼拜仪式中通用的镘刀、圆规、角尺一起在那时候被以古怪的顺序排列在树上,这也被看成是男爵发疯的表现。当时只有少数几个人理解,现在看来这些谜一样的东西都有着严肃的含义,但是另一方面,从来也没有区分清楚哪些是共济会起初的标志物,哪些是后来的,而且不能排斥它们起初可能是某一秘密社会的秘传的标志物。
因为柯希莫早在参加共济会之前就加入过各种职业的联合会和行会,比如圣·克的斯比诺鞋匠联合会,美德制桶匠行会、正义枪炮匠行会、细心制帽联合会。他几乎自己动手制作一切生活用品,学会各种手艺,他可以吹嘘自己是许多行业的成员。从匠人们那方面来说,他们很高兴地有一个出身高贵,久经考验而大公无私的奇才怪杰做同行。
柯希莫对集体生活一直表现出如此这般的爱好,这如何同他对文明社会永远离弃的行为相协调呢?对此我从来弄不清楚,这只能是他的性格中不算小的怪癖之一。可以说他越是坚决地躲进他的树枝里,越是感觉到建立新的人际关系的必要。但是,每当他将心力和体力全部投入组织一个新的团体时,他认真地制定章程、细则、为各项职务择挑合适人选,他的同伴们都从来不知道对他可以信任到什么程度,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可以遇见他。而且当他突然恢复他那飞鸟的本性时,别人是抓不住他的。也许如果要把这些矛盾的态度完全统一起来的话,必须想到他自然是一个同他那个时代盛行的一切种类的人的集合群体格格不入的人,因此他逃避它们,顽强地竭力实验组织新集体。他觉得它们之中没有一个是合理并具有足够的新特点的。因此他免不了时常表现出绝对的野性。
在他的心中有一个关于人类社会的理想。每次当他着手把人们联合起来,或者为了某些具体的目的如救火护林、打狼自卫,或者成立行会时,诸如锋利磨刀,光明制革之类的,他总是黑夜里把人们集合到森林中,围坐在一棵树下,他就在那棵树上演讲,总是产生出一种密谋的、宗派的、异端的气氛,在这种氛围中他的话题很容易从具体讲到一般,从关于从事一种手工技艺的简单规章制度浑然不觉地谈起建立一个公正、自由、平等的世界共和国的蓝图。
因此在共济会中柯希莫只是重复地做了他在他从前参加过的其它秘密的或半公开的社团中做过的事情。当一个叫做洛德·利维伯克的人,被从伦敦总部派来视察欧洲大陆上的共济会支部并来到翁布罗萨时,支部的首领当时是我哥哥。他对柯希莫的非正统行为是那么的愤慨,以至于写信上告伦敦,说翁布罗萨的支部一定是一种苏格兰式的新共济会组织,被斯图亚特收买,从事反对汉诺威人王朝的宣传,进行雅各宾党的颠覆活动。
从那以后才发生了我讲到的两个西班牙人向巴托洛梅奥·卡瓦尼亚自称共济会员的事情。他们被邀请参加支部的一次会议后,竟然觉得一切都很正常,还说什么完全与马德里的总会一样,于是这番话起了柯希莫的怀疑,因为他很清楚在那种礼仪中哪些是他自己发的。因此他开始跟踪这些间谍,揭露他们的真面貌,击败了他过去的敌人唐·苏尔皮奇奥。
总而言之,我的想法是礼拜仪式上的这些变化可能是出于他个人的需要,因为他可能替所有的行业根据显而易见的道理找到象征物。只有泥瓦匠例外,因为他从来既不需要建造也不需要居住用砖瓦砌的房子。
二十六
翁布罗萨也是葡萄出产地。我没有提到这一点是因为追随着柯希莫的行踪,我只能沿着高杆的树木走,但是这里拥有广阔的坡地葡萄园。一到8月份,在一行行的叶子下面一串串涨得紫红的葡萄里浓汁已经是酒的颜色了。有些葡萄是搭在架子上的。我要强调指出这一点也是因为柯希莫,他衰老之后身体变得小而轻,他很好地掌握了轻身行走的技巧,找到一些可以经受得住他的上架的葡萄藤。因此他可以从葡萄园上走过,借助周围的果树,踩在架子的木桩上他可以走动,可以干许多活计,如冬天修剪,那时光秃秃的葡萄藤歪歪扭扭地搭在铁丝上。或者夏天打掉过多的叶子,或者捉虫子,最后是9月份摘葡萄。
摘葡萄的时节,翁布罗萨所有的人,都整天待在葡萄园里,只见鲜艳的衣裙和带缨络的帽子在行行绿叶丛中晃动。赶骡子的人把装满的篓子放上驮鞍,又把它们往酿酒桶内倒空。其余的篓篓葡萄被各种收税人拿走。他们带着一队队警察来监督人们向当地的贵族、热那亚的共和国政府、教会缴纳贡税和其它的什一税。每年都要发生一些争吵。
各方面对于收获的分成问题是引起在《控诉书》上提出抗议的主要原因,那时在法国发生了革命。在翁布罗萨也开始写各种的控诉书,虽然在这里毫无用处。也许是一次尝试。这是柯希莫的许多主意之一,他认为那时候没有必要去参加共济会支部的会议,同那么几个没见识的酒囊饭袋讨论问题了。他站在广场中的树上,港湾和乡村的全体居民都汇拢到他身边来,让他讲解政治新闻,因为他从邮局收到刊物,另外他还有一些与他通信的朋友,其中有后来当上巴黎市长的天文学家巴依,以及其他一些革命俱乐部成员,每时每刻都有新消息:奈克啦,网球场宣誓啦,巴士底狱啦,拉法耶特骑白马啦,路易十六化装成侍从啦。柯希莫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连说带比划地解释这所有的事件,他在树上表演米拉菩在讲坛上的演说,在另一棵树上表演马拉同雅各宾党人的对话,在又一棵树上表演路易十六在凡尔赛宫接见从巴黎步行而来的妇女们,皇帝戴上红帽子表示亲善。
为了解释什么是《控诉书》,柯希莫说:“我们试着写出一份。”他拿来一个学生用的练习本,用一根细绳拴在树上,每个人走到它面前并把不顺心的事情记下来。各种各样的不满都跳出来了:渔民对鱼的价格,葡萄种植主对什一税,牧民对牧场的地界,护林人对于公产森林;后来是所有那些有亲属坐牢的人和那些被关押的人对某项罪行判决的,一些人为女人问题对贵族的,多得没完没了。柯希莫想虽然是一份《控诉书》,写得这么凄惨也不是美事,他想出一个主意,要求每个人写出他最喜欢得到的东西。每个人重新往那本子写上他的要求,这一次尽是好事情:有人写烤饼,有的写肉汤,有人要一个金发女郎.有人要两个深肤色女人,有人愿意整天睡大觉,有人希望全年可以采蘑菇,有人想要一辆四匹马拉的车,有人喜欢有一只母山羊,有人想重见死去的母亲,有人愿会晤奥林匹斯诸神。总之世界上的一切好事情都被写在本子上了,或者说被画上了,因为许多人不会写字,有人甚至画的是彩色图画。柯希莫也写上了一个名字:薇莪拉。多年来他到处写这个名字。
由此产生一本漂亮的笔记,柯希莫题名为《诉苦书与希望录》。可是当本子被写得满满的时候,没有任何可以递交的议会,因此仍留在原处,被一根细绳子吊着,下雨时字迹被冲掉了,本子被浇得湿淋淋的。这副景象使得翁布罗萨人因为受屈辱而感到心头的压抑,使他们产生造反的愿望。
简而言之,在我们这里也存在法国革命的一切起因。只是我们不在法国,革命没有发生。我们生活在一个事事有因而无果的国家里。
但是,在翁布罗萨同样也发生了大事件;共和军在与它相毗邻的地区进行反奥地利侵略的战争。马塞纳在科拉登特,拉阿普在奈尔维亚山上,缪雷特在科尔尼切河畔,拿破仑跟他在一起,那时只是炮兵部队的司令,因此在翁布罗萨随风而至隐约可闻的隆隆声,正是他打响的。
在9月份正准备摘葡萄,似乎在秘密地蕴酿着什么重大的事情。
挨家挨户地进行串连:
“葡萄熟了!”
“熟了!已经熟啦!”
“当然熟了!去摘吧!”
“去摘吧!”
“我们都去!你去哪里?”
“去桥那边的葡萄园。你呢?你呢?”
“去波里亚伯爵那儿。”
“我去磨房边的葡萄园。”
“你看见来了多少警察呀?就象是落下来啄食葡萄的画眉鸟。”
“他们今年可是吃不上了!”
“既然画眉鸟儿多,我们大家都当猎人!”
“但是那些鸟儿有的不愿让人看见,有的逃跑。”
“为什么今年许多人不喜欢摘葡萄了?”
“我们想晚些摘。可是葡萄已经熟了!”
“是成熟了!”
第二天摘葡萄的工作都静悄悄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