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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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3-01-10 19:58 字数:4825
,他的助手马上就告诉他了。夏勒又跑回来,跟我们交涉,让我们把它搬走。我们说是它自己回来的,就不同意。
“后来是一个新华社的记者搞了个内参,惊动了中央,还来了中央工作组。我和王鹏彦几个也被撤了职,不许沾熊猫的事。就只好让他们把珍珍抬走了。”
夏勒在书中说:“9月23日是珍珍的大日子,可惜我无法参与。挑夫用两根长杆挑着它的笼子,仿佛抬着皇后的轿子,抬它过皮条河,抵达密生竹林的山坡。它气愤地吼叫,企图抓所有它爪子抓得到的人,一个粗心的挑夫就被抓得直流血。它在距五一棚十英里外的地方被释放。”
胡锦矗在采访中说:“我们给珍珍戴了无线电项圈,监测表明它一直朝五一棚方向移动。三十九天后,它穿过了茂密的原始森林,终于又回到了它原先的家园。这次回来后,它不再来五一棚。但由于年老体衰,又经过两次长途跋涉,它终于经不起折腾,死在自己的家园里,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珍珍的离去终于为这一段公案告一段落。
张和民因珍珍一案被撤职后,去美国读书。王鹏彦也去成都读研,后来又去美国读书。张贵权等几个“初生牛犊”也都离开了大熊猫研究观察站,去研究别的动物,或是搞宣传摄影。五一棚的几个敢想敢干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学生就这样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胡锦矗和夏勒在唐家河大熊猫保护区的研究,也有了意外的收获。
岷山·凉山·相岭
1983年,在岷山山系的唐家河自然保护区,55岁的胡先生和夏勒一起,建立了第二个大熊猫野外观察站。他们发现,这里的熊猫和卧龙熊猫竟有不同的生活习性。卧龙的熊猫只有一个家园,唐家河的熊猫却有冬宫和夏宫。秋末到初春,它们有半年的时间,都待在温暖的河谷,取食青川箭竹、糙花箭竹和巴山木竹。夏季来临之前,它们又会来到海拔2400米以上的山脊,正赶上缺苞箭竹的竹笋出土,它们可以一边避暑一边大饱口福,美美地待上半年。
新的发现给了胡锦矗新的惊喜,也给了他新的目标和追求。当夏勒博士离开中国之后,他就带着他的研究生,开始了踏遍青山人未老的征程。
在南充市西华师范大学棕榈摇曳的院子里,胡先生对我说:“我为什么要到各个山系去找去比较啊,就是因为在搞了卧龙和唐家河的
考察以后,我就发觉,这两个山系的熊猫,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性,原来熊猫也是因地制宜的。所以,一定要各个山系都去了解,去比较,才会真正地认识熊猫。”
1991年,62岁的胡锦矗和助手魏辅文一起,来到凉山山脉的马边大风顶自然保护区,建立了第三个观察站——大风顶观察站。
大风顶的观察,印证了胡锦矗的推断,凉山的熊猫既不像邛莱山的熊猫那样故土难离,也不像岷山的熊猫那样两点一线。这里的雨水格外充沛,竹子特别丰富。从山脚到山顶,至少有六种竹子供它们选择。四月它们从低山一路吃着春笋往上走。八月,它们来到中山,中山的方竹正好是秋天发笋。九月,它们又从中山一路吃着秋笋往下走。十一月,它们来到河谷避寒时,那里又准备了又绿又大营养丰富的筇竹叶,供它们过冬。
只是凉山的山特别陡,它们的跋涉十分艰苦。可是只要丰衣足食,艰苦怕什么?还锻炼身体呢!所以,凉山的熊猫尽管生活在南方,却比北方的熊猫个头要大四分之一。它们的生活也比其他地方的熊猫幸福快乐!
1994年,65岁的胡锦矗又和助手魏辅文一起,来到熊猫分布最稀少的相岭。在冶勒自然保护区,建立了第四个观察站。这里的观察又一次给胡锦矗带来了收获,可也给他带来了深深的忧虑。
保护区位于冕宁彝族自治县冶勒乡。这里聚集了1000多个彝胞,耕作区一直升到海拔2800米的山地。所以,这里的熊猫终年生活在海拔3100米以上的山地,可供选食的也只有峨热竹一种。冬季来临,它们不像其他地方的熊猫,可以走到低山河谷避寒取食。它们只能坚守在高高的山岭上,食用竹茎以及那些没有冻枯的竹叶。
此外,保护区内还有很多争食竹子的动物,黑熊和马熊吃笋,晚上睡觉还要用竹叶铺床。野猪成群结队,横冲直撞,对秋冬季的竹子破坏很大。竹鼠既吃竹子又吃竹鞭,造成竹子成片死亡。不过,影响最大的还是人。冶勒乡的经济收入主要靠放牧和挖中草药。牛、马、羊、猪7000多头。猪是放牧的,要吃竹笋。其他牲畜也要吃竹叶。到了冬季,彝胞还要为牲畜砍回许多竹子,连吃带铺。
艰难困苦的生境,使这里的熊猫家族成为熊猫世界的高山族和少数民族。整个保护区,仅有八只熊猫。更令人担忧的是,这八只熊猫又被公路和高山隔离,和其他家族老死不相往来。长此以往,近亲繁殖将会使它们走向灭绝。
“不过目前,我们已启动了一个研究项目,研究小相岭上,被分割开的四个家族。它们距离有多远?如何才能恢复这一带的森林?如何增加四个家族的杂合率和遗传多样性,使小相岭的熊猫振兴起来。”说到这里,70高龄的老教授又充满了信心。
在胡先生的讲述中,我忽然注意到,不仅在四大山系熊猫生活习性各有不同,人类在四个地方建立观察站的方式也不同。
邛崃山的五一棚,是国际合作项目,兴师动众,修建帐篷,如入无人之境。
岷山的白熊坪,是借用伐木场的一间弃屋,没有搭建新的建筑物,也就少了许多动静。
凉山的大风顶,则是用粗铁丝、牛毛毡和绿色的竹竿,构建成的卡通小屋,融在林海之中,和大自然浑然天成。
相岭的观察站,干脆就设在了海拔3100米的森林里。这里是熊猫活动的下限,要见到熊猫的痕迹,研究者要走很远的路程。但是,他们对熊猫的影响也降低到了最小的程度。
一步步地收敛自己的活动,一步步地退出熊猫的核域,一步步地减少干扰,一步步地融入自然。这也是科学家们一步步从茫然走向自觉的过程。
孔子说过: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
44岁,胡先生已经成为鸟类学和鱼类学的专家,却为了大熊猫的研究改了行。
55岁,胡先生发明了“胡氏方法”,成为大熊猫研究的权威专家,却百尺竿头,还要把各个山系的大熊猫进行比较研究,一直就到了65岁。
如今,老先生已经70高龄,是不是已经“随心所欲不逾矩”了呢?在西华师范大学胡锦矗的办公室里,在一群年轻的研究生的簇拥之中,我对老先生提出了最后两个问题:
1.您这一生最遗憾的是什么?
2.您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没想到,老先生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我最遗憾的是我培养的接班人都走了,我这个博士点没有了接班人。我应该60岁退休,已经延长了十几年。我今年带了十三个研究生,我的任务太重了。招研究生要有课题,有经费,我挣不来那么多钱啊!”
谈到一生的艰难和坎坷,老先生总是笑声朗朗,现在,却皱起了眉头。是啊,且不说本科生,胡先生教过的有学位的研究生就有50多个,还有80多个动物研究生班的学员。但是,他们要么就回到保护区,要么就去了北京、南京等大城市的高校或中央机关,只剩下70高龄的老先生苦苦地支撑着这一块领地。
“至于我最想做的,是脑子里的矿藏没有时间整理出来。现在有好多人跟我约稿,我没有时间写。”
胡先生的脑子里还有什么矿藏呢?是对30年来研究成果的总结?是对不同专家不同研究方法的比较判别?是对人工繁育、野外放归、人工克隆的建议和担忧?还是对天人合一、万物有灵的思考和感悟?
在暮色笼罩的街道上,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我和胡先生告别。望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沉稳迟缓的脚步,我忽然觉得,他就是熊猫家族的成员。
他是邛崃山的熊猫。一辈子守着四川,故土难离。有人说凭胡先生在大熊猫研究方面的成果、贡献和地位,要是在北京,一定成为院士。但是,如果在北京,他会这样方便地走遍四川的四大山系?他会以本乡本土的感情去获得本乡本土的灵气?
他是岷山的熊猫。享受着冬宫和夏宫两个家的乐趣。在野外的家他跋山涉水,从熊猫的世界获得无穷无尽的知识和惊喜。在学校的家,他又潜心教学,传授知识,把芬芳的桃李送往全国各地。
他是凉山的熊猫。一辈子都在陡峭的科学山峰上下求索,又一辈子收获着劳动的幸福和快乐。
他还是相岭的熊猫。他苦心创立的博士点,面临后继无人的濒危,他期盼着,也等待着,一位有抱负有能力的接班人,毕竟他已有70岁的高龄。
重返卧龙
就在胡锦矗带着自己的助手,在各大山系进行艰苦卓绝的考察时,因为珍珍疑案而出国的张和民回来了,带着爱荷华大学的硕士学位,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美国绿卡,也婉辞了美国导师的一再挽留。
1989年,学成回国的张和民哪儿都不去,又回到了卧龙保护区,大熊猫研究是他心中的痛,也是他不肯放弃的理想。但是,这一年,也正是卧龙保护大熊猫中心面临危机的一年。
距离当年的五一棚国际合作,时光流逝了十年。在这十年当中,合作成就了以胡锦矗、夏勒为首的科学家撰写的第一本有关野外大熊猫生态考察的科学专著《卧龙的大熊猫》。在这十年当中,中国政府和WWF的几百万美金投资,成就了卧龙大熊猫繁育中心的房屋、道路、桥梁、电站、设备和人员配置。但是,却没有成活一只人工繁育的大熊猫幼仔。
卧龙中心的人们都在干什么?卧龙中心还有必要存在吗?国际舆论的压力一年比一年大,卧龙人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难过。难道关于大熊猫的第一次国际合作就这样夭折?
卧龙人不甘心,中国政府不甘心,WWF也不甘心。于是,就有了中国政府和WWF的第二次合作。这就是1990年出台的《中国关于保护大熊猫及其栖息地管理计划》,简称熊猫工程。而激活卧龙,也就成了熊猫工程中的一个重要内容。
激活卧龙?谈何容易!卧龙人向熊猫工程办的领导提出了三大难题:
1.第一次合作时的熊猫老的老,死的死,再难交配生育。
2.当年给的钱都变成了基础建设,所剩无几。
3.最重要的是,卧龙没有有经验的专家来从事繁育。
熊猫工程办也很痛快,立刻答应说,交配的熊猫可以从全国调,繁育的钱可以每年拨,至于有经验的专家嘛,也可以从全国找。但是,三年为限,不成功,就撤掉卧龙!
三年为限,背水一战。卧龙人下了决心,熊猫工程办也实现了承诺。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从北京动物园请来了专家刘维新。
刘维新何许人也?1962年,世界上第一只在人工圈养中诞生的大熊猫幼仔,出生在北京动物园,那时候,刘维新是刚刚分配到北京动物园的大学生。1978年,世界上第一只人工授精的大熊猫幼仔成活,亲自操作的就是刘维新。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这一年是1990年,张和民出任卧龙中心主任助理,全力以赴配合刘维新。张贵权当了刘维新的助手,不辞辛苦,虚心学习。十年磨砺,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却又敢想敢干的大学生已经成熟。卧龙成立了科研组,从上到下,所有的人,都卧薪尝胆,要为卧龙中心打个翻身仗。
1991年9月7日,是卧龙中心永远难忘的吉日。第一只大熊猫幼仔白云诞生,也给卧龙保护大熊猫中心带来了新生。紧接着,第二只小幼仔绿地也出生了。但是,母亲冬冬却置之不理,任其在地上爬啊叫啊。
专家说,这就是大熊猫母亲的“弃子”行为。因为代代以竹子为生,身体机能下降;因为妊娠生育,消耗大量体能。所以,无论是野外还是圈养,它们大多只能哺育一个幼仔,如果两个都要,就可能两个都活不成。
但是,绿地不肯放弃!羊水还没干,还在冒着热气;身体还发软,显得娇嫩透明。四肢却已经艰难地撑起身体,前腿爬,后腿蹬,一分钟就爬出去两米。昂起的头颅,尖细的叫声,一刻也不停地发出求生的呼唤。
卧龙科研组的人们心酸心痛了,面对着如此可爱可怜的小生命,谁能够见死不救?但是,熊猫的幼仔不是人类的婴儿,不是想救就能救得了的。科学家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