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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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3-01-10 19:58 字数:4745
时间过得一快,人也就老得快,老摸突然就发现自己的头发花白。再看宁彩霞,眼角也开始细细地起了皱纹。老摸也给宁彩霞买护肤品,但他打心眼里觉得那些东西没用,顶多也就是个心理安慰。夜深人静时刻,老摸失眠,看着熟睡的老婆孩子,心里就开始打鼓。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雄心万丈,差一点就当上单位领导。可现在呢?一直过着打工生活,挣的钱也就够维持个日常生活,以后小孩上学娶媳妇儿的钱,都不知道到哪去弄。想到这里他就不舒服了,睁着眼睛郁闷到天亮。
这样的次数多了,老摸渐渐觉出精神不济来,开始找药吃。宁彩霞看在眼里,心中自然着急。老摸说:“没什么,你放心,我没事。”
宁彩霞觉得,要让老摸恢复正常,首先就得恢复他的自信心。毕竟才三十多岁嘛,人家姜太公七老八十才出山,汉高祖四张多才打天下,维亚康姆更年期才创业,古今中外,晃悠过大半个人生才幡然醒悟的人多的是。谁没受过打击啊?有人受了打击就此沉沦,也有人受了打击才奋起。宁彩霞想,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将来,一定要让老摸振作起来才行。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打一场麻将。
可是打麻将的人难找啊。同年龄的人,除了逢年过节,谁还玩牌呢?想来想去,宁彩霞想起单位几个新来的实习生玩过麻将。找他们一说,人家特痛快地就答应了。宁彩霞当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心想这老的怎么求着小的了?
把孩子安顿到秃老鸹家,他们就在家里摆开了战场。开始玩的时候宁彩霞有些担心,怕老摸出手太重,再把人家孩子伤着。刚毕业没多久,人家也没什么钱啊。事先宁彩霞还叮嘱老摸,赢牌第一,赢钱第二,要是真赢得太多了,就把钱还给人家,毕竟要的是自信心而不是赌博。可出人意料的是,老摸的牌从来就没和过,宁彩霞自己的牌,也是一副副的不搭调,反反复复地上废张。眼看着三圈都过了,老摸和宁彩霞还是沉默得像金子一样,宁彩霞就慌了,莫非这牌也会欺负人?
心里越是着急,越是不上张。好不容易听了牌,人家轻松一摸就和了。这样的情况,出现个一两次也就罢了,问题是它不停地出现。老摸是谁啊?那是麻星,懂得玩牌的规律。一般情况下,一人牌好,大家的牌都好,一人牌差,大家的牌都差,怎么也不应该相差如此巨大。想到这里,老摸就留了神,果然看见这两个小子的袖口里藏了牌,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从袖子里顺一张,表情却是冥思苦想的样子。老摸看得真切,一把就把耍老千的那只手给捉住了。
这场面实在是尴尬了点,宁彩霞看出老摸是真生气了。这个世界上老摸最恨什么?恨的就是不老实。在麻桌上能偷牌,在单位里就能使坏心眼。老摸说:“你们是八零后吧?懂不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道理?怎么朋友的钱都敢算计呢?要是缺钱花,老哥我这儿有。”
那两个小子低着头不吭气,老摸嘴唇就开始变紫了,脸色却是惨白。宁彩霞吓得灵魂出窍,赶紧去找药。在此之前,老摸是从来没犯过心脏病之类的。只是宁彩霞听说家庭药箱里应该常备速效救心丸,就买了一瓶放着,没想到这回派上了用场。那两个孩子看老摸都要死要活的了,也慌了神,又是捶肩又是拍背的,嘴里还直念叨:“我们跟您闹着玩呢,您怎么动这么大的气啊。”宁彩霞赶紧挥手,让他们走。老摸嘴里含着药,感觉舒服多了,看着那俩孩子走了,“呸”了一声,对宁彩霞说:“你瞧瞧你们单位都招了些什么人。”
宁彩霞说:“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老摸慨叹一声:“完了,足球有黑哨,我仍对社会抱有信心;医院收黑钱,我也没有丧失对未来的希望;可连麻桌上都玩阴的了,这人心可真坏了。”
宁彩霞问:“至于吗?”
老摸说:“就是因为不至于,所以我才不理解。我是不是生错了时代了?人想钱,都想疯了。”老摸说这话,就说明思想问题很严重了,考虑这些事情也有些日子了。宁彩霞生怕他想不开,赶紧和他聊别的,转移视线。
从那以后,宁彩霞再不敢和老摸提玩牌的事情,自己实在想玩,也找借口不带老摸。后来老摸的杂志社组织员工检查身体,宁彩霞特意叮嘱老摸好好检查一下心脏,检查的结果是一切正常。直到这个时候,宁彩霞才算松了一口气。
尽管没什么毛病,但老摸还是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在家里歇着。一方面孩子牵扯精力,另一方面也想清净清净,总结一下人生的经验得失。这个年龄的人,一总结就有心得。老摸的心得有两个,一个是人到中年,路会突然变窄。刚毕业的时候,可以凭着风华正茂精力充沛打天下,可从一楼上到二楼了,却会发现通往三楼的楼梯一下就挤了,好比连庄,越往后连越难。有好多人,就这么折在二楼了——老摸自己,就是到了中层就无法超越,还觉着希望越发渺茫;另外一个,自己上不去楼的原因,就是穷讲究,喜欢把牌做得完美无缺。再看看别人,管你什么牌,能吃能碰决不错过,先把庄家拉下来再说。这就是老摸所说的牌风问题了——你到底把打牌看成什么?是让自己舒服,完成一件艺术品呢?还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以最快方式达到目的。更何况,现在有的人根本不讲规律。老摸这些念头转了好多,却没和宁彩霞讲。他怕影响宁彩霞的心情。
麻星怎么能不玩麻将呢?老摸闲了一阵,手就有点痒痒。也是巧了,这个时候正赶上大学同学的入校纪念日,秃老鸹一张罗,全班失散的同学们居然全联系上了。聚会的时候来了二十多人,没来的也从世界各地发来传真、E—mail或者打电话前来表示问候。令^欣慰的是,大家基本上都饱经磨难了,也基本上都拉家带口了,但还都是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在纪念日,吃饱喝足之后,一个重大的节目就是搓麻将,重温当年美好幸福的大学时光。
和老兄弟们玩牌,那感觉就是不一样。老摸一起牌,就感觉那股锐气回来了。大家每个人的思维、出牌的路数,几乎都没变。老摸简直是指哪儿打哪儿,气势磅礴。
在宾馆里包了房,麻将起了两桌。人多,自然也有人围着老摸的牌看。唯一不同的是,再也没有学校老师抓打牌了,所以也不必心惊肉跳。再加上又都是有备而来,同学们比上学时更显豪爽。战至后半夜,老摸庄上清七对上听,后面的人看得啧啧有声,因为又是单吊七条。大家对老摸大学时代的最后一把牌还都记忆犹新,看见历史即将重演,不由得都兴奋起来。
老摸连摸了两手牌,都不是七条。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刘涛涛给他的那个信封来。白驹过隙,浮云苍狗的,那个信封现在在哪儿呢?老摸有点后悔来之前没找找。他曾经把信封揣在怀里,也曾经把信封放在抽屉里,后来结婚了,想把它夹在一本书中,可打麻将的利器,放在书中合适吗?于是东藏西藏的,似乎就不见了。这记性,可真是差了。
就这么走了神,突然有人放出七条来。老摸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把有意义的牌还得去自摸,没和。没想到他的下家却把牌放倒,四七条的牌,和了。老摸笑笑,把牌一把推了,双手洗牌,满脑子却都上演着刘涛涛的身影。他打麻将是不迷信的,但这个时候却觉得心里酸酸的。他真的想她啊。
老摸大牌不和,周围的人都是一阵嗟叹。老摸知道今天晚上的牌风即将由此逆转,便说:“你们谁上?让我歇会儿。”
他坐到沙发上,开始和几个人东拉西扯。他们说起大学的时候条件比较艰苦,宿舍到了晚上十一点停电,就得把麻将桌支到厕所或者水房去。有的人半夜失眠睡不着,干脆就起来,披着被子到楼梯拐角看人打麻将。一副麻将被没收了,他们就凑粮票,到海淀的自由市场去换一副新的,好像是150斤粮票换一副,但老摸记得是120斤。谁知道呢,这已经不重要了。
说来说去,就有人想起秃老鸹念的那本酸诗来,于是就问:“那诗到底是谁写的啊?”
老摸问:“那本子后来跑哪去了?”
“你还别说那本子真管用。”有个家伙说,“我毕业回去后,把那本子的诗抄给我老婆,人家就真跟我了。那个时代写诗管事儿啊。后来老婆追到手了,那诗本我就给销毁了,省得被我老婆识破骗局。”
老摸有点困了,没记住把诗本带回家的那个家伙是谁。他斜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老摸被叫醒。大家都哈欠连天。秃老鸹站到了椅子上,对大家发表演讲:“同学们,今天的聚会就到此为止。再过五年,我们再聚一次。希望大家回去保重身体,五年后千万别短了谁,一定要再次聚齐。”秃老鸹话音刚落,大家就呱唧呱唧鼓掌,嚷嚷着回去要开始锻炼。
老摸站起来,真的觉得腰酸背痛。他想,岁月不饶人啊,以前和周老瓢他们打上一夜,第二天照样上班,跟没事人似的。可现在呢?回家怎么也得缓个三五天吧。
5.老摸的结局
老摸发烧了,浑身不得劲,干什么觉得什么别扭,尤其是肋骨叉子总隐隐约约地疼。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大事,就是肝上长了一囊肿,注意多锻炼吧,别老吃油腻的,要不然把一筒的肝吃成九筒,就不好玩了。老摸被逗乐了,敢情这医生也是麻局中人。
宁彩霞就逼着老摸锻炼,比如晚饭后孩子们做作业,他们俩一定要出去走走。别人都在这个时候遛狗,宁彩霞就在这个时候遛老摸。两个人走在路上,就说双方遭遇过的麻将的经典战役。老摸说自己头一把牌是天和,宁彩霞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就算宁彩霞久经战阵,她还从来没见过天和呢。老摸说:“唉,现在这世道,国家经济发展那么快,怎么我的幸福感就这么不强呢,连凑一桌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宁彩霞说:“不急不急,我姑姑的儿媳妇从四川来北京出差。四川人都爱打麻将,我们可以叫她来打。”宁彩霞以前在四川的时候打过川麻,不带风头。其中有一种最惨烈的打法是“死到底”。一个人和牌了,剩下三个人接着玩,再有人和了,两个人对战,直到决出胜负为止。宁彩霞说,那才叫后胖压塌炕,没准最后一个和牌的番最大,能赢得最多呢。
这边一聊,老摸的手就有点痒,在宁彩霞后腰上蹭了又蹭。宁彩霞心领神会。
回到家,把孩子们哄睡着了,老摸就和宁彩霞摆开了麻局。一副麻将码成四方,先打东南两侧,牌能不能抓上搭子来全看天意。和牌或者抓黄了,再重新洗牌,打西北两侧。老摸在心里慨叹,夫妻夫妻,什么叫夫妻啊?夫妻就是陪着守着。也许,对面这个人不是自己最爱的,但孤单寂寞的时刻,只有她能给你排忧解难,陪着你无聊,打发漫长的人生时光。
两个人玩到后半夜,都觉得百无聊赖,算计着亲戚什么时候能来,说了会儿话,就困了,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宁彩霞起得早;看见老摸睡得正香,就没叫他,自己把两个孩子送去学校,然后上了班。快到中午的时候,宁彩霞想问晚上吃什么,打老摸手机没人接,打单位电话,秃老鸹说老摸今天就没来,再把电话打回家里,还是没人接。
宁彩霞心里没了底,犹豫了一下,请假回家。一进门她就傻了。老摸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脑袋却搁上了麻桌,手里还捏着张一筒,睁大眼睛看着进门的宁彩霞,流着眼泪和口水,话可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宁彩霞吓得腿脚都软了,一下子蹲在了地上,蹲了足有一分钟,才想起打120来。
老摸这是中风了。医生说再晚一会儿,人就没救了。宁彩霞猜想,老摸很可能是起床之后,坐在桌子前用手摸麻将,也不知道想起什么来,突然就不行了。
这回老摸拣回了半条命,没什么生命危险,但右半边身子瘫了,再也不能去摸牌。
老摸这一病,宁彩霞的生活顿时陷入了困顿。秃老鸹相约周老瓢来看老摸,没说别的,就是劝他安心养病,别有什么顾虑,然后留下了几千块钱。这笔钱对宁彩霞来说,也就是杯水车薪。世界上的事,救急不救穷,不能总指望着朋友的帮助。宁彩霞没了辙,就看着老摸流泪。老摸说话不清楚了,哼哼唧唧的,仿佛是想宽慰老婆,结果半天宁彩霞没明白什么意思。老摸泄了气,闭上眼睛睡了。
老摸和宁彩霞有个好习惯,就是打麻将赢了钱,就都买了保险。这回这笔保险金提出来,算是两个孩子上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