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3-01-10 19:58      字数:4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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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他接受了金老先生的好意——把香炉保管好。首先,叮嘱禾禾,不许再动香炉,否则,要弹脑崩儿!其次,找块旧枕巾把香炉包严实,在屋里走来走去四处瞅瞅,放在那儿呢?无处可藏。最后,还是放在三屉桌里,只是往抽屉里边推了推。
  痛心得很,他没能保住这座香炉。
  在一年后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中,他讲错了一句话,或者说是说错了一个字——纯粹是口误——他把“毛主席”鬼使神差地说成了“刘主席”,于是激怒了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无比热爱的红卫兵们,一块在他名字上打着红叉的“现行反革命”大牌子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还把他送进了关押“牛鬼蛇神”的小屋。他那个简陋的家也被抄了。而这次行动的带头人,正是他班上平时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团支部书记。
  香炉,就是在那次抄家中失去的。
  待十二年后发还抄家物资时,他什么也没得到。本来,当年在他清贫的家中,除香炉之外也没抄走什么像样的东西,在有关部门的抄家物资登记册中,甚至没有他的名字。
  他也曾奔走过,但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回答。
  最后,他放弃了。
  那年清明,他给奶奶扫墓时,对奶奶说,您心爱的香炉找不回来了,我对不起您!您一向慷慨大度,我相信您在天之灵会原谅我的。对吧?奶奶!
  毕汉光要给他写报道,要让他上电视。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晚上,雨没有停。从楼上向外望去,屋顶,霓虹灯,还有马路上爬行的车流,都水淋淋的,光闪闪的。他们在项紫星家喝酒。
  他们为黄先生的仿宣炉干杯。
  他们为方又琨奶奶的宣德炉干杯。
  毕汉光笑眯眯地瞅着黄先生说,不假吧,我们方兄是香炉专家?
  黄先生虔诚地点头儿,名副其实!方先生刚才讲的,我闻所未闻。
  方又琨一本正经地对黄先生说,汉光拿我开心,你别认真。我买东西,经常打眼。对宣德炉有所了解,是因为我拥有过奶奶的那座香炉,更重要的是后来认识了金老先生——有关宣德炉的知识,都是他告诉我的。金老先生说,凡见过真宣的,再也不会把赝品当作宣德炉——差别太大,一眼就能看出。你这座吴邦佐铸的香炉,跟真宣一样,能当样板儿。
  毕汉光给大家满上酒,说,你奶奶的宣德炉——已经是你的了——就这么失去,我不甘心。
  方又琨阻止毕汉光说下去,这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一是怕你到处讲故事;二是怕你拔刀相助……
  毕汉光说,那位金老先生说得好!那座宣德炉,是你的,也是咱中国的。是中国的,咱就不能置之不理。这么办,我写篇报道,在我们报纸上登出来;我再去找央视的几个小兄弟给你做个专访,在中央台播出——咱们找!提供有效线索的,奖励一万;归还宣炉的,重奖十万!
  项紫星说,人家要是把宣德炉还回来,十万就太少了!
  毕汉光说,那就加倍!
  项紫星说,方兄,香炉要是找回来,如果您肯让给我,这奖金由我出,多少您甭管。香炉的钱我照付,一分不少您的。
  毕汉光不无讥讽地说,你脑子倒是转得快一不愧是经商的!人家方兄玩儿古董是找乐子,是修身养性,不像你——为了赚钱!再说,那是人家奶奶留给他的纪念,怎能让给你!
  项紫星说,当然得方兄同意。我要是巧取豪夺,或者纠缠不清,还怎么在各位面前做人哪!
  方又琨说,你们还当真了!汉光,你千万别写什么报道,也别找央视的朋友。要是你胡闹,我就成了被骚扰的对象了,阿猫阿狗也能给我写信、打电话了——我还能干事吗?还能活吗?
  毕汉光说,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方又琨说,“文化大革命”中,多少国宝毁掉了,它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件罢了。我爷爷偶然得到了它,我们家又拥有它那么多年,够有福气的了。再说,现在它总会在一个中国人手里吧,还不会流失到国外吧?正像金老先生说的——它还是咱中国的。这么一想,心里多少能平和一些。
  毕汉光问,不心疼?不后悔?
  方又琨说,现在我也搞点儿收藏,也知道了那座炉的价值,怎么不心疼!怎么不后悔!但是,能失而复得吗?不能。不能,就不再想了——至少,要慢慢学会调整自己。
  黄先生竖起大拇指,我敬您一杯,您是当今的高人!
  方又琨端起酒杯,不敢。享受能享受到的乐趣,不奢求什么,更不奢求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就能活得自在点儿。你说,对不?
  他以为经过这番对宣德炉的回顾,应该让这件事告一段落了。在向毕汉光他们讲述宣德炉与他们家的渊源时,他感觉自己是在做一次
  宣泄,憋在心里的那股时隐时现的郁闷之气,释放出许多,他应当有一段平心静气的日子了。刚刚着笔的那篇探讨叶灵凤散文创作的论文,也可以顺顺利利地写下去了。
  他这样做了,两三天,就写了近一万字。
  没想到,一个多星期后,一位三十多岁的陌生青年坐到他的客厅里——还是宣德炉!
  他是诚心欢迎这位叫金景和的青年的,因为自报家门时,金景和说,自己是金如水的孙子。
  金如水,就是当年同住一院的金老先生啊!
  他还依稀记得金景和小时候又白又瘦的模样。那时,逢年过节,他都会跟着爸爸妈妈来看望爷爷奶奶。现在,金景和仍是清清秀秀的,一身浅灰色西装,给人的感觉很清爽,利落。当年那个毛孩子出息了,他真为故人高兴。
  金景和很健谈,他说他是代替爷爷来看望他的。找他的地址就找了两个多月,最后还是通过市公安局的一位朋友查到的。还说,北京有十七个方琨,还算幸运,只有一个方又琨,没让他跑冤枉路。
  一会儿,金家的事情方又琨也知道了一些。
  金老先生年过八旬了,依然清健,每天还能下楼到附近的街头公园遛遛弯儿,看看人家下象棋;有时老熟人拿着字画求上门来,也帮人家掌掌眼;活得挺好。金景和的父亲前两年在一家国营文物商店退休了,早晨去景山练气功,白天在家写大字,也挺好。
  金景和自己呢,小时候正赶上“文化大革命”,没好好上学,可也没虚度时光,在家里跟着爷爷学看字画,跟着爸爸学看瓷器。正像爷爷说的:一艺在手,吃喝都有。如今,他吃的就是这碗饭——在古玩城里开个古董店,生意还不错。
  初秋的下午,坐在有书籍有古董的客厅里,喝着浓酽的铁观音茶,听着故人的孩子絮絮叨叨地说家常,那感觉很不错。
  金景和站起来,看看书柜里、窗台上、小桌上摆着的陶器、瓷器、铜器,说,您也玩儿古董啊?
  他说,只是喜欢,还没入门儿呢!尽买假货。
  金景和点点头,您的瓷器里是有几件新活。以后,您上我那儿去,我给您保真,而且不赚您一分钱。进价多少,您给多少——您是我爷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挺高兴。当然,“进价多少,您给多少”只能听听而已,他怎能做那不让人赚钱的事情呢!该赚多少赚多少,只要保真他就心满意足。在古董圈子里,能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他真的挺高兴。
  金景和推开书柜的玻璃门,拿起一个青花笔筒看了看说,这笔筒还行,青云居的款儿一这是康熙雍正年间的。叔叔,我那儿有个康熙青花人物笔筒,高十八公分,直径十五公分,釉色,画片儿,都比这个好,您去看看,要是喜欢,您拿回来。
  他笑道,你可别把我当个顾客。我没有要当收藏家的雄心壮志,也没那个财力。我只是喜欢文物那种古香古色的趣味,花点儿小钱,买个乐子。
  金景和说,谁把您当顾客了——您是我爷爷的朋友。我那个笔筒,一千,您拿回来。您看,这是把您当顾客吗?
  他想,十八公分高的康熙人物笔筒,若是像他说的,釉色和画片儿都好,至少得过万。仅康熙笔筒就是巨大的诱惑,何况这个价位。但他知道,这个便宜是不能占的,否则他还有脸去看望金老先生吗?
  金景和走到一个摆满香炉的书柜前,说,叔叔,您还收了这么多香炉?
  他说,一个朋友建议我选个专题。看瓷器得下工夫,我没时间钻研一看香炉不是简单得多吗!
  金景和的手准确地将弘治年间的方炉从一排香炉中拿出来,说,这个好!
  他问,你还懂铜器?
  金景和说,如今,货源不多,碰上能赚钱的机会就不能错过,所以,什么都得懂点儿。哪像我爷爷我爸爸那会儿,术业有专攻,会看一样就行!叔叔,您不是有一座宣德炉吗?
  又来了!这已经是他极力回避的话题,何况现在他正尽力把它从自己的记忆中驱逐出去呢!
  他淡淡地问,你爷爷告诉你的?
  金景和说,前一阵子,一个朋友拿了一个雍正年间的仿宣炉,让我代卖。我看不准,拿回去请我爷爷掌掌眼,爷爷就说起您的宣德炉了。他说,您这炉要是拿出来,全国文物市场得闹一场大地震!
  他心里一动,你爷爷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金景和说,两个多月前吧!
  他明白了。金景和说找他找了两个多月。这小伙子真精明,能当机立断,得到信息,立即行动,而且真的把他找到了。这哪里是来看望爷爷的老朋友,是举着金老先生的旗号,来打那座宣德炉的主意!怪不得过万的康熙笔筒,一千块就肯卖给他。
  他刚才的好兴致像香炉里的青烟似的被一阵风吹得干干净净。气恼之余,浮上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的时间被无端浪费了——他可以写一两千字论文的。
  他不再说话,只等待金景和告辞。
  金景和在几个书柜间转了一圈儿,说,叔叔,我能看看您的宣德炉吗?
  他想如实说被抄家以后丢了,又一想这个回答会引出金景和的一系列问题:发还抄家物资时没还回来吗?您都找过哪些单位?当年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去抄的?您记得他们的名字吗?诸如此类。如果金景和发财心切,像毕汉光一样想找回那座宣德炉,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动用什么手段,就很难猜想了。
  他说,对不起,不能。
  他有些后悔。这样的回答显然是说有香炉,只是不愿意让你看。金景和肯定会这样理解的。这会不会带来新的麻烦一今后,金景和会屡屡登门,像口香糖粘在鞋底上,甩也甩不掉?
  金景和说,那么贵重的东西,您不愿意让外人看,我不奇怪。叔叔,您想过没有——把它出手?
  他问,听你爷爷说,那座宣德炉价值不菲呀,你有那么大的财力吗?
  金景和笑了笑,这么跟您说吧,前年我丢了辆宝马,我都没找——有找的工夫,我早挣出来了。钱,我有点儿,可要收您的宣德炉还远远不够。我想找几个干企业的朋友,让他们入股,这就差不多了。您放心,我一定让您满意——要不,我爷爷也不答应。
  他又问,既然入股,就得有分红了?
  金景和说,当然,挣了钱按股分红。
  他说,那我自己卖好了,干吗让你们从中得利呢?
  金景和又笑了,您能卖到我们的价位吗?跟您说,古董圈儿里的猫儿腻多了!我劝您一句——千万不能把您的宣德炉随便交给别人!
  他说,我明白了。我还有事,不多留你。请跟你爷爷说,我辜负了他的嘱咐,但错不在我。
  金景和很奇怪,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你爷爷会明白的。等我的工作告一段落,我去看他。请吧!对了,把你爷爷的电话告诉我。
  又是一位不速之客。他绝望之后,最终归于平静
  他是个很豁达的人,总的来说,近几年对奶奶宣德炉的渴念已经渐渐趋于平淡,可是最近两次触及宣德炉的谈话,使他重新陷入懊恼的泥淖里,他这才明白,奶奶的宣德炉仍是他心头的一个隐疾,一片浓重的阴影,必须彻底排除。
  他告诫自己,人,要懂得舍弃。
  他告诫自己,有遗憾,人生才完整,就像月亮有阴晴圆缺一样。
  他还告诫自己,别让不愉快的往事,使今天的好心情付诸流水。
  挺管用。每当他这样抚慰自己的时候,都能心平气和。
  讨厌的是,那座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