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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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3-01-10 19:58 字数:4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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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驮着一袋袋哗哗作响的瓷片回家,在洗手间里冲洗,消毒,然后按书本上提供的知识一一辨识。
他们买到的瓷片多是青花,在方又琨眼中,那一块块瓷片当然是不同的,但它们的区别仅是大小、形状、花纹以及发色的深浅。如果要问它们的年代有何不同,他便一无所知。
听毕汉光说,这批瓷片中有万历的、天启的、崇祯的,还有顺治和康熙的,但他瞪大眼睛也分辨不出。虽然如此,他抚摸着光润的瓷片,欣赏着瓷片上古雅的色彩和精致的花纹,依然像置身于一个幽深的美丽的艺术世界中,心里有说不出的欢悦。
方又琨幸运地捡了个“漏儿”。从而确定了自己的收藏专题——古香炉
毕汉光对他说,你这么收东西不行——瓷器也买,陶器也买,铜器也买,杂七杂八的。你应该有个专题一专收青花,专收彩瓷,或专收单色釉的。断代的也行,专收康熙的,或专收雍正的。有个专题,才可能有气象。你说是不是?
他说,是。有道理。
他知道,近来毕汉光只收青花——这大概就是他的收藏专题吧。
毕汉光是《华声日报》的记者,现已年近五十,很少到一线采访了,但在多年的记者生涯中,他不仅认识一些京城很有名气的收藏家,还认识一些古玩行业的专业人士。自喜欢上古董之后,他密切了跟他们的交往,看他们的藏品,听他们说古道今,还时时向他们请教,把自己刚买的东西请他们鉴定,在三四年的勤奋学习中,眼光已精锐许多。他和方又琨一起去古董店时,他已经能就某一件器物和店主进行很专业的探讨了,有时甚至不客气地戳穿店主的谎言。
他会说,你别跟我说什么“成化年制”,就这“波浪釉”,一看就是嘉道的,跟大明朝没关系!
店主常常是让步的。
方又琨很羡慕毕汉光的突飞猛进一毕汉光再也不是当初在鼓楼买龙泉盘子赝品时的吴下阿蒙了。
他接受毕汉光的建议,想搞个专题收藏。
搞什么专题呢?他喜欢瓷器——优雅的造型,寥寥数笔却神态毕现的人物画片,特别是那古香古色的味道,真令人着迷。
他收了一些瓷器,大大小小,大至两尺多高的清晚期的粉彩天球瓶,小至直径两三寸的雍正时的青花小碟子。当然赝品也有。那多是他独自逛古玩市场时经不住诱惑买下的——也怪,他独自买下的东西八九都是赝品。
毕汉光调侃他,你真行!把假货都给人家挑出来了。
瓷器可爱,可要鉴别它太难了!瞧那一本本专门论述瓷器鉴定的书,有多少!仅论述纹饰的专著就有关于人物的、龙凤的、花鸟的、景物的、图案的、荷叶牡丹的、松竹蔬果的、博古文字的,然而,它们论述的仅是鉴定中的一个环节——纹饰。此外尚有讲述瓷器名类、器型、瓷釉、瓷彩、款识、名窑、烧造工艺的专著,都是厚厚的一本子,简直让人无从下手,在他看来,比研究一位现代文学史中的作家难上不知多少倍!
在荷花市场他买过一盏明代的小油灯,造型别致,黄绿色,他很喜欢。
他说,我搜集油灯吧!历代的油灯千姿百态,陶的,瓷的,铜的,锡的,都有。收多了,也很可观。
他心想,即便是瓷灯盏,赝品也少,几乎没有——利润小,不值当做假。
毕汉光有些不屑,油灯算什么!摆一屋子那个,有品位呀?
是不够品位。
毕汉光说,还是收瓷器。你要是胸无大志,专收笔筒也比收油灯好!
虽然他很尊重毕汉光的建议,但对收瓷器他仍是毫无信心。他只是喜爱古董,当个玩艺儿,玩儿玩儿而已,要他下多大工夫,他还不肯。
后来,由于鼓楼的文物市场撤消了,后海的小市场也因为生意惨淡而改变了经营项目,他们便去离家很远的潘家园旧货市场了。
一次,在大棚里他和毕汉光走散了,他独自向南面小广场上走去。广场上的货摊儿都是露天的,陈列的东西也更杂,不仅有黑釉的虎子,连尖尖的不足三寸的绣花鞋也赫然摆在一个硬木匣子上。在墙根儿底下一个摊子上,他看见一座香炉。在潘家园,香炉多得很,专门出售香炉的摊子也不止一个,但这座香炉与众不同——正方形,上宽下窄,呈斗状,比一般香炉高大,非常凝重,大气,在摊子上众多的杂物中,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他一眼便看上了。
他伸手拎起香炉,几乎坠落——好沉!他想起琉璃厂那位老人。老人说过,古青铜器除外,后世的好铜器,铜料都是经过多次甚至十几次冶炼,杂质所剩无几,铜质极其细密,所以手头儿很重——压手。这一瞬闻,突然有另一座香炉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没深想,手上的这座香炉把他紧紧吸引住了。
均匀的黑漆古把香炉表面完全覆盖了。前后两面有线刻。一面是一只壮硕的老虎在林间悠然漫步,空中有飘浮的云朵和展翅翱翔的仙鹤;另一面是一只梅花鹿衔着瑞草静卧在山林间,身后,一株阔叶植物依着怪石,枝上满是欲开未开的花蕾。难得的是,老虎和梅花鹿都稍有变形,给画面增添了一种新的趣味。香炉里面绿锈斑驳,很美,是自然生成的。炉底的款识是“大明弘治年制”,楷书,字迹清晰,用方框圈着。他一算,弘治是明孝宗的年号,距今约有五百年了!他确信,这座炉是真的。
他问摊主,多少钱?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黑黑的,毫不犹豫,一千八!
他有些吃惊。他虽然没买过香炉,可就他所知,一般香炉开价都在三四百元,开价七八百元的就极少了。
他不掩饰自己的怀疑,一千八?
摊主对自己的香炉很有信心,您转转,整个潘家园您要是找出第二个,我白给您!您给个价儿。
他说,你开得太高,我不好还价儿。
摊主说,您给个价儿,我听听。
他有个眼力不高的搞收藏的朋友,那位朋友自我保护的方法是,不论真货假货,一律当假货买——当然,也只给假货的价儿。这样虽然很少能收到好东西,但也不会上当。
他说,也许你这件东西不错,但我不懂铜器——四百怎么样?
摊主皮笑肉不笑地坐回小板凳上,眼睛望向别处了。
如果摊主说,我一千七收的,没向您多要,就赚个“打的”钱。那么,他也会和摊主继续讨价儿还价儿的。既然摊主是这个态度,只好算了。
中午,他和毕汉光准备打道回府,走到潘家园门口,他站住了。
他说,在南边地摊儿上我看见一座香炉,我挺喜欢。
他把对那座香炉的印象说了。
毕汉光说,那就再看看去,别将来后悔。什么香炉他敢开一千八?
那位摊主正弯着腰往两个大纸箱子里收他的货物,那座香炉还摆在地上。
他拿起来,递给毕汉光说,就是这个。
毕汉光也不懂铜器,他将香炉向着阳光仔细观察,看了半天,在他耳边轻声说,鎏金的,你看。
他接过来,果然在黑漆古中有星星点点的赤金被太阳照得亮闪闪的,可以肯定,那不是铜。
摊主还记得他,直起腰说,您看见了吧,我收摊儿了。沉甸甸的,我不想带走了。您给加点儿吧!
他想,有希望。问,加多少?
摊主做出挺豪爽的样子,加一百,就加一百。行吧?
这个价位他完全接受,但这几年在文物市场上,他也历练出一些,他知道,摊主收这只香炉时,多则三十五十,少则十块八块。不必故作大方——不砍价儿白不砍。
他说,我是不想加的,你这么说,我加五十。
摊主一甩手,拿走!
在汽车里,毕汉光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还拿着香炉不时地端详一眼,还用手指将浮土擦去。他忽然说,看这里边,也有金!这东西可能有点儿说头儿。
他接过来,果然,香炉里边,在没有绿锈的地方,也有一片片金色在闪光。
今天没白来,总算收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看来,这座香炉真的不错!倏然间,另一座香炉又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比起那座呢?得说这座差得远!此刻,他清晰地想起另一座香炉——那座香炉!那座香炉!
毕汉光是个热心人,他收到好东西,高兴;他也希望朋友收到好东西,他和人家一起高兴。他没有嫉妒心。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带着一位刘姓朋友到方又琨家。
端着茶杯,他说,让老刘给你的香炉掌掌眼。老刘在拍卖公司专搞文物鉴定,他懂。
老刘连忙摇手,看瓷器还凑合,铜器我也不行。
毕汉光说,总比我们见得多吧!
老刘说,这可能。
方又琨从书柜里把香炉拿出来,交给老刘,又把屋里的顶灯和电话机旁的立灯都打开了。
老刘先在手上掂一掂,然后观察整个器型,
前后的线刻,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放大镜,看底足,看款识,看画片上的树叶、小鸟以及山石间一丛丛小草,足足有十分钟,他才把香炉轻轻放在茶几上。
他说,这是在宣德炉出现六七十年以后造的,老虎和梅花鹿都有写意的味道,这跟明朝瓷器上的画片是一致的。受宣德炉的影响,这炉的做工非常精细——看这一棵棵小草,仙鹤的两只脚,都一丝不苟。这云彩就更美了——线条多圆熟,多随意!我看这不是民间使用的,寺庙里也不会有这种品位,可能是宫廷里或王府里的祭器。他轻轻一笑,这就是我瞎猜了。
他点起一支香烟,又拿起香炉反复把玩,还说,真漂亮!
毕汉光先兴奋了,能值多少钱?
老刘说,这香炉可以上拍。一万元起价没问题,能拍到两三万吧——也许还能多。
毕汉光惊喜地叫了一声,对方又琨说,你总算逮着一回——把上当花的冤枉钱捞回来了!
毕汉光他们走后,方又琨一直抱着香炉,舍不得撒手。不是因为捡个“漏儿”,而是知道了这座香炉竟这么好。以前为什么一直没注意过香炉呢?在文物市场碰上,自己的目光从未在香炉上驻留过。是没兴趣,还是在回避自己一直尽力要忘却的那一座香炉呢?
那座香炉,确实让他痛心过,像眼瞅着最亲近的人远去了那样痛心过,可是,既然无法找回,就只能选择忘却了。
今晚,他突发奇想,真的不能找回吗?如果今后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搜集香炉上,会不会有一天天赐良机,让他重见那座香炉呢?专题!对。专题。
这天夜里,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收藏主题一古香炉。
土军阀秦司令送给爷爷的谢礼,奶奶在临终前给了他
方又琨不记得爷爷的音容笑貌,不记得爷爷牵过他的小手。他只记得爷爷的照片,一张挂在奶奶卧室的东墙上,一张立在奶奶书房的紫檀木大画案上。
照片上的爷爷是年轻人,漆黑油亮的头发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那道缝儿像比着尺子划开的。一张清瘦的神情有些僵滞的脸,圆圆的金属架眼镜后面是一双细长的目光专注的黑眼睛。黑西服,蝴蝶结。这和他后来在书籍中电影中看到的二十世纪早期中国旅欧留学生的形象几乎一样。
对爷爷,他知道得很少。奶奶不愿意回忆有关爷爷的事情,仿佛那是奶奶永远的伤痛,不能随便触及的。他只知道,爷爷留学德国,在莱比锡拿到博士学位,回国后当外科医生。爷爷六十岁时,在一次长达七个小时的手术后,栽倒在手术室的洗手池前,当天夜里,他的灵魂就飞升到天国了。
在家里,方又琨和奶奶最亲。自他五岁上失去生母之后,就由奶奶照看他。奶奶不喜欢他的继母,从而也冷淡他的父亲。在那个不小的四合院里,奶奶和他相依为命。
奶奶是位雅人。
奶奶是在陪伴她父亲游历欧洲时在莱比锡一家博物馆里和正在那座城市攻读学位的爷爷相识的。奶奶能说英语和德语,但在她身上很难看到西方文化的影子。她的生活,完全是中式的,甚至是古典的,像是为了缅怀她古老的曾在清末和民初辉煌不止一代的家族。
她只喝祁门红茶;夏天,为了祛暑,有时会喝一杯绿茶,或喝一杯菊花茶。她不喝咖啡,不像当时有些会说几句洋文的人,非咖啡不喝,以此来炫耀自己的身价。
她喜欢听古琴曲,《梅花三弄》《平沙落雁》是她常听的。她也喜欢听二胡。华彦钧的《听松》《二泉映月》,刘天华的《良宵》《光明行》,更是百听不厌。她最喜欢《春江花月夜》。有一次,方又琨的父亲给她买回一张《百鸟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