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孤独半圆 更新:2023-01-10 19:57 字数:4710
针起来又拆掉了。”当有人对他们说:“百姓们,是你们从使你们迷失方向的错误中回头的;是你们把国王和神甫请回来的。”他们则回答道:“不是我们请的,是那帮饶舌者干的。”当有人对他们说:“百姓们,忘记过去,开始耕作和服从吧。”他们便从座位上站起来,说话的人只听见一阵沉闷的声响。那是一把生了锈缺了口的马刀在茅屋的一个角落里被挪动时的响动。于是,说话的人便赶忙补充说道:“你起码应该休息休息;假如别人不烦你,你也不必去烦别人么。”可惜呀!他们竟对此感到满足。
但是,年轻人对此并不满足。可以肯定,一个人的心中存在着两种神秘的力量,它们在进行殊死的战斗:一种是具有远见的、冷静的力量,它结合实际,研究实际,分析实际,对过去进行判断;而另一种力量则渴望未来,向未知世界扑去。当激情在激越着一个人的时候,理性则哭泣着跟随着这个人,并提醒着他危险的存在;可是,一旦人听了理性的声音而止步不前的时候,一旦人在暗自说道:“没错儿,我是个疯子;我这是去哪儿呀?”激情便会冲他喊道:“我呢,难道我要死了?”
因此,一种无以名状的苦恼情绪便开始在所有年轻人的心中折腾起来了。年轻人被世界上的君王们强制休息,被迫受教于各式各样的学究,被弄得无所事事,厌倦无聊,因此他们眼看着泛着泡沫的浪涛从他们面前退去,而他们原是准备伸出双臂,搏击这浪涛的。所有这些浑身抹了油准备格斗的角斗士,心底里感觉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其中,最富有者变成了浪荡公子;家境平平者便找了一份职业,无可奈何地去当教士或军人;最穷困的人则冷漠地随着大流,说些大话,混迹于盲目行动的可怕的人海之中。由于人类因软弱而寻求团结,加之,人类又生性喜好群居,因此,政治便对此加以利用。人们跑到立法院的石阶上去与卫兵们厮打;人们争相奔向剧场,去看塔尔马戴着假发扮演消撒;人们在一个自由党议员的葬礼上竟至拳脚相加。但是,这敌对两党的党员,在回家的时候,没有一个不痛感到生活的空虚和手头的拮据的。
在表面的生活是如此地平庸惨淡,如此地庸俗无聊的同时,社会内部的生活是一副阴暗和沉寂的情景;习俗中占着优势的是最大的虚伪;由于英国式的思想与虔诚结合在一起,连快乐也随之消失了。也许是上苍已经在准备新的道路,也许是预报新社会来临的天使已经在女人们的心中播种她们有朝一日将要素讨的人类独立的种子。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突然之间,闻所未闻的事情出现了,在巴黎所有的沙龙中,男人们从一边走过,而女人们则从另一边走过;于是乎,女人们穿着白衣裙,宛如新嫁娘一般,男人们一身黑服,犹如孤儿一样,互相间开始怒目而视。
但愿大家别误会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男人所穿的黑服,是一种可怕的象征;要穿上这套黑服,则必须让盔甲一片片脱落,让绣花锦服的花朵一个一个地烂掉。这是人类的理性在把所有的幻想全部摧毁;但理性这是在为自己戴孝,以便让人来安慰它。
学生们和艺术家们的习俗——那些如此自由、如此美好、如此充满青春活力的习俗——已经受到了这全局变化的影响了。男人们在与女人分开时,窃窃私语的一个字眼儿,就是那伤人致死的“蔑视”。他们狂嫖豪饮。学生们和艺术家们也置身其间:爱情被当作光荣和宗教看待的事只是一个古老的幻想,于是,人们便去寻花问柳;那些轻怫的年轻女缝纫工,原来是个极富幻想、极其浪漫。怀着极其温柔多情的爱的阶层,现在被丢弃在店铺柜台后面,受到冷落。她们很穷,大家便不再爱她们了;她们想要买衣裙帽子,便去卖身。嗅,悲惨呀!那个原该爱她而她也本会爱恋的人;那个以前带她去韦里埃尔树林和罗曼维尔树林去玩,带她去草地上跳舞,在树荫下晚餐的人;那个在冬天漫漫长夜里,来到她的店铺后面,与她在灯下闲谈的人;那个同她分享她用汗水挣来的面包,分享她那崇高而可怜的爱情的人;就是这同一个人,在遗弃了她之后,在某个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晚上,在一家妓院的后院,又与她相遇,可她是那么地面无血色,食不果腹,因卖淫而心悲神哀,永远沉沦了!
但将近这一时期,有两个诗人,两个除拿破仑之外,本世纪最伟大的天才,倾毕生精力开始搜集散布在世界各地的所有忧伤和痛苦的素材。一个是哥德,他是一种新文学之父,他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描述了那种致人于自杀的激情之后,又在《浮士德》中刻画了人类从未表现过的反映痛苦和不幸的最最阴暗的人类形象。于是,他的作品开始从德国传到了法国。富有、幸福和宁静的歌德,在他那满是绘画和雕塑的书斋中,带着慈祥的微笑,看着他的魔鬼著作到了我们的手中。另一个是拜伦,他以一声使希腊为之战栗的痛苦呐喊回答了歌德,并使曼弗雷德在悬崖边缘停住了脚步,仿佛是于崖边就是虚幻所包含的那个丑恶的谜语的谜底。
伟大的诗人们呀,你们现在已经化作泥土,长眠地下了,就原谅我了吧!原谅我吧!你们是半人半神,而我只不过是一个痛苦的孩子呀。可是,在我写这些话时,我不禁要诅咒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歌唱花香、天籁、希望和爱情,不歌唱葡萄和阳光,蓝天和美丽?想必你们了解生活,想必你们曾受过苦,世界在你们身边崩塌,你们便在其废墟上哭泣,你们悲观绝望;你们的情人背叛你们,你们的朋友诋毁你们,你们的同胞轻视你们;你们内心空虚,眼前的是死神的影子,你们是痛苦的巨人。但是,请您告诉我,尊贵的歌德,难道在你们德意志古老森林的喃喃祈祷声里,不再有慰藉的声音了吗?对于您来说,美丽的诗歌是科学的姐妹,难道诗歌与科学这对姐妹就无法在不朽的大自然中寻得一种有益的草药来救治您这个它们所宠爱的人儿吗?您是一位泛神论者,一位崇尚古希腊的诗人,一位神圣形态的钟爱者,您就不能在您所擅长制作的那些美丽的瓶子上放上一点蜂蜜吗?而您只要微微一笑,让蜜蜂飞到您的唇上就行了的呀。而你,而你这个拜伦,你不是在拉韦纳附近,在你的意大利柑桔林下,在你美丽的威尼斯天空下,在你亲爱的亚得里亚海边,有你的心上人吗?啊,上帝,我在同你说话,可我只是个脆弱的孩子,我所经历的痛苦也许是你所没有尝受过的,但我却相信希望,我却感谢上苍。
当英国和德国的思想如此这般地传到我们的脑子里的时候,那就像是伴随着一阵可怕的痉挛的一种忧郁和说不出口的厌恶。因为表达一些一般性的思想,就宛如是把硝石变成火药,而伟大的歌德那荷马式的脑瓜儿就像是一个蒸馏器,吸尽了禁果的汁液。当时没有读过他的著作的人,就认为自己一无所知,可怜的人们!爆炸把他们像尘埃似的卷到怀疑一切的深渊中去了。
这就如同是对天地万物的一种否认,人们可以把这称作幻灭,或者,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叫做绝望;如同处于昏睡状态中的人类,在给它号脉的人看来是死了一样。人们从前问他的那个士兵也是这样:“你相信什么?”他立即回答道:“相信我。”而法国的青年一代在听到这一问题时,则立即回答道:“什么都不信。”
自这时起,仿佛形成了两个阵营:一方是精神亢奋者,他们痛苦悲伤,感情外露,需要的是无限,垂头丧气,哭泣流泪;他们沉溺于病态的幻梦中,在苦海之中看到的只是一些脆弱的芦苇。另一方则是有血有肉之人,昂然挺立,不屈不挠,生活在积极的欢乐之中,一心关注的只是计算他们所拥有的钱财。但这只不过是一场痛哭或一阵大笑,前者发自灵魂,后者源自肉体。
下面就是灵魂所说的:。
“唉!唉!宗教去了;天空的云彩化成雨水落下来;我们不再有希望,也不再有所期待了,连那可以向其伸手求助的两块小黑木头块做的十字架也没有了。希望之星刚刚有点升起来;它尚无法露出地平线;它被云层包裹着,而且,如同冬天里的日头,它的圆脸显出血红的颜色,是它保存的九三年的那种颜色。再没有爱情,再没有荣光。大地上黑夜深沉!而当天将拂晓时,我们就将死去。”
下面却是肉体在作如是说:
“人活在世上是为了享受他的感官;他拥有多少黄金白银,他就受到多少尊敬。吃喝拉撒睡,这就是生活。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友谊只是为了借贷;但很少有一个朋友会因此而受人爱戴的。亲属关系只是服务于遗产的继承;爱是肉体的一种运动;惟一的精神乐趣就是虚荣。”
犹如恒河水蒸汽酿成的亚洲瘟疫一样,可怕的绝望在大地上阔步行进。诗坛骄子夏朵布里昂已经用他那朝觐者的大梁把这可怕的偶像包裹起来,把它供奉在一个大理石祭坛上,置身于神圣的香炉散发的香气之中,那些精力充沛但今后已无用武之地的世纪儿们,已经使自己那无所事事的双手僵硬,并在他们的无益的杯中饮着毒液。当豺狼出洞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在毁灭。一种只具形式,而且是丑恶形式的腐尸般散发恶臭的文字,开始在自然界中所有怪兽身上浇洒腥血了。
有谁胆敢讲述当时在各学校中发生的事情的?人们怀疑一切,青年人则否认一切。诗人们歌颂绝望:青年人走出学校,额头亮堂,面色新鲜红润,嘴里说着亵渎的话语。再说,法国人的性格天生地快活而开朗,始终是高人一筹,因此,他们的脑子里便很容易地装满了英国人和德国人的思想;但是,他们心性却是过于轻怫,不直争斗也难于受苦,宛如被弄碎的花朵一般凋谢。因此,死的原则冷酷地降;临人间,被人们默默地接受了。我们本该嫉恶如仇,但却只是对善表示赞赏;我们本该沮丧失望,但却麻木不仁。一些十五岁的孩子漫不经心地坐在开花的小树下,为了消磨时间而说的一些闲话,可能会使凡尔赛宫的平静小树林吓得战栗不已。领圣体,吃圣体饼,这种天国之爱的永恒象征,已被用作信件封印;孩子们唾弃上帝的面包。
那些逃过这一时代的人真是走运!那些眼望着天空,从深渊上走过的人真是幸福!这种人想必是有的,这种人将为我们悲叹。
不幸的是,在亵渎中真的有很大的精力消耗,这种消耗能减轻心头过多的愤意。当一个无神论者掏出表来,准备用一刻钟的时间来痛斥上帝的时候,肯定无疑,他这是在给自己一刻钟的时间发泄积怨,享受痛骂的快乐。这是绝望的顶点,是对天上所有神明的一种无奈的呼唤:这是一个可怜而悲惨的人在践踏他的那只脚下的痛苦挣扎;这是一声巨大的惨叫。谁知道呢?在洞悉一切的那位尊神看来,这也许是一种祈祷。
因此,年轻人在失望的情感之中找到了使用其无所事事的力量的一个办法。对于那些不知道该干什么的人来说,嘲讽荣光,嘲讽宗教,嘲讽爱情,嘲讽世间的一切,是一个极大的安慰。他们从而也就嘲讽了自己,在教训自己的同时,也在为自己开脱。然后,当他们只是空虚和烦闷,却自认为是不幸时,心里是十分畅快的。此外,荒淫无度这个致死的首要原因,当人们想要糟践其身之时,那可是个可怕的毁灭机器。
以致富人们暗自说道:“只有财富是真真切切的,其余的一切全都是梦幻;让我享用财富,然后死去吧。”财富平平的人则在想:“只有忘却是真真切切的,其余的一切全都是梦幻;让我们忘却一切,然后死去吧。”而穷人们则说:“只有不幸是真真切切的,其余的一切全都是梦幻;让我们诅咒,然后死去吧。”
这是不是太灰色了?是不是夸大其辞?你们对此有何想法?我是不是一个愤世妒俗者?请大家让我思考一番。
在阅读罗马帝国衰亡历史的时候,不可能不看到在沙漠里是那么地令人敬佩的基督徒们,在他们一旦掌了权之后,给国家造成的祸害。孟德斯鸠说过:“当我想到希腊教会把世俗者们投进无知的深渊中的时候,我不禁要把这与埃罗多德所说的那些希特人作一番比较,希特人把他们的奴隶眼睛弄瞎,以便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分心,让他们好一门心思干活儿。——但凡国家大事、和平、战争、停战、交易、婚姻,无不是由僧侣阶级处理的。人们想像不出,这造成了什么样的恶果。”
孟德斯鸠本可以补充说道:“基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