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沸点123      更新:2023-01-03 17:22      字数:5048
  面断断续续地说着,把头愈来愈深地埋在她的膝头上,一面狠狠拉扯着她的裙裾。 他的话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尽是些严苛而痛心的忏悔和自责,说一些她从没听过的连女人也不提起的隐情,使她听了羞涩得脸上热烘烘的,同时又对他的谦卑之情深为感动。她拍拍他的头,就像哄小博似的,一面说:“别说了!巴特勒船长!
  你不能跟我说这些事!
  别说了!“但是他仍在滔滔不绝像激流一般倾诉着,同时紧紧抓住她的衣裳,仿佛那就是他生命的希望所在。他指控自己做了不少坏事,但媚兰一点也不了解。 他喃喃地说着贝尔。 沃特琳的名字,接着狠狠地摇晃着媚兰大声喊道:”我杀死了思嘉,我把她害死了。 你不明白。 她本来是不要这个婴儿的,并且——“
  “你给我住嘴!你疯了!不要孩子?每个女人都要—”
  “不!不!你是要孩子的。 可她不要。 不要我的孩子——”
  “你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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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了解,她不要孩子,是我害她怀上的。 这个——这个孩子——都是我的罪过呀。 我们很久不同床了——”
  “别说了,巴特勒船长!这样不好——”
  “我喝醉了,头脑不清了,就存心要伤害她——因为她伤害了我。 我要——我真的——可是她不要我。 她从来都不要我。 她从来没有,但我努力过——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啊,求求你了!”
  “可是我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事,直到前几天——她跌下来的时候。 她不知道我在哪里,不好写信告诉我——不过她即使知道,也不会写信给我的。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本来会马上回家的——只要我知道了——也不管她要不要我回来……”
  “啊,是的,我知道你会回来!”
  “上帝,这几个星期我人都快疯了,又疯又醉!
  她告诉我的时候,就在那儿楼绨上——你知道我怎么来着?我说了些什么“我笑着说:”高兴点吧。 当心你可能会流产呢。 而她——“
  媚兰突然脸色发白,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慌地俯视着在她膝头上痛苦地扭动着的黑脑袋。 午后的太阳光从开着的窗口斜射过来,她突然发现他那双褐色的手多么粗大,多么坚强,手背上的黑毛多么稠密。她本能地畏缩着回避它们。但它们显得那么粗暴,那么无情,但同时又那么软弱无助地在她的裙裾里绞着,扭着。是不是他听说并且相信了关于思嘉和艾希礼拉那个荒谬的谎言,而产生了嫉妒心呢?
  的确,自从那个丑闻传出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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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便即刻离开了这座城市。 不过——不,那不可能,巴特勒船长一贯是说走就走,随时可以出外旅行的。 他为人十分理智,他决不可能听信那些闲言碎语。 如果问题的起因真是那样,他还不设法把艾希礼毙了?或者,至少要求他们把事情说个清楚?
  不,决不可能是那样。 只可能是他喝醉了酒,而且精神过于紧张,像个精神错乱的人似的,结果心理失控,便说出些狂言乱语来。男人也像女人一样,是经不起精神紧张的。大概有什么事把他困住了,也许他和思嘉发生过一次的小争吵,加重了那种心理状态。 也许他说的那些事情有的是真的,不过决不会全都是真的。 唔,至少那最后一件事是这样,一定的!没有哪个男人会对他所热爱的女人说这种话,而这个男人又是那样热爱思嘉的。 媚兰从不知道什么叫邪恶,什么叫残忍。 只到现在在她算是第一次碰见了,才发现它们真是不可想像和难以置信的。“好了!好了!”她细声细气说。“现在别说了。 我懂了。”
  他陡地抬起头来,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仰望着她,一面狠狠地甩开她的手。“不,上帝知道你并不了解我!
  你不可能了解我!
  因为你——因为你太善良了,而无法了解我。 你不相信我,但这些全是真的,我就像是一条狗。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做吗?我是发疯了,妒忌得发疯。 她一向不喜欢我,而我觉得我努力是能够使她喜欢的。 但她就是喜欢。 她不爱我。 她从没爱过。她爱——“
  他那热烈的醉醺醺的眼光跟她的眼睛一接角,便把话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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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收住了,但嘴还张着,仿佛刚刚明白过来他是在对谁说话似的。 她紧张得脸色发白,但眼光镇定而温柔、充满着怜悯不敢置信的神色。 那里面包含明智和宁静,而那褐色瞳深处的天真仁爱之情更使他大为震动,仿佛给了他一记耳光似的,把他脑子里的醉意一扫而光,使他那些狂乱恣肆的话语也中途停顿了。他渐渐转入喃喃自语,眼睛开始回避着不再看她,眼睑迅速地眨动着,他显然在艰难地慢慢清醒过来了。“我是个坏蛋,”他嘟哝着,一面疲倦地把脑袋重新埋在她的膝头上。“不过我还没有坏到很严重的地步。如果我以前告诉过你些什么,你是不会相信的,是吗?你太好了,所以不会相信我。 我以前从没见过一真正好的人。 你不会相信我的,是吗?”
  “不,我不相信你的话,”媚兰用安慰的口气说,同时又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她会慢慢好起来的。好了,巴特勒船长!
  别哭了!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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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一个月以后,瑞德把思嘉送上到琼斯博罗去的火车,那时她身体还没复元,显得憔悴又消瘦。 韦德和爱拉跟她一起去,他们默默地看着母亲那张安静而苍白的脸。 他们紧靠着普里茜,因为连他们那幼小的心灵也感觉到了,母亲和继父之间冷淡而不舍人情的气氛中有着某种可怕的东西。思嘉尽管虚弱,但还是决定回塔拉去。 她觉得如果再在亚特兰大待下去,哪怕是一天也会闷死的。 因为她的心整天被迫在有关她当前处境的种种无益思索中转来转去,实在厌烦透了。 她身上有病,精神上又疲惫不堪,像个在梦魇中迷惘恍惚找不到方向的孩子。正如她曾经在入侵的敌军面前逃离亚特兰大那样,她如今又在极力逃避它,并尽力把当前的烦恼排斥脑后,并且使用了以前那种自卫的办法:“我现在什么都不去想它,否则我会受不了的。 明天到了塔拉再去想吧。 明天就是另一天了。”
  仿佛只要回到了家乡那宁静的棉花地里,她的一切烦恼便会烟消云散,她就能够将那些凌乱的破碎的思想构造成为可以享用的东西了。瑞德望着火车驶出车站,直到看不见了为止;他脸上始终是一片苦苦思索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欢送的感觉。 他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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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气,便打发马车走了,自己跨上马沿着艾维街向媚兰家跑去。那是个温暖的早晨,媚兰坐在葡萄藤遮荫的走廊上,身边的缝补篮里堆满了袜子。 她看见瑞德下了马后,将缰绳扔给站在路边的那强壮的黑人孩子,心里便一阵惊慌,不知道怎么办好。 自从那太可怕的一天——思嘉病成那样,而他又偏偏——偏偏喝得烂醉以来,她一直没有单独跟他见过面。媚兰甚至不愿意去想“醉酒”这个词。 在思嘉康复期间她只偶尔同他说几句话。 她发现在这些场合她很不好意思接触他的眼光。 不过他在那时候却像往常那样泰然自若,从没用言语眼色表露过他们之间曾发生那样一幕情景。 艾希礼曾经告诉过她。 男人往往记不起酒醉后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所以媚兰衷心祈求巴特勒船长把那天的事情全部忘掉。 她觉得她宁愿死也不愿知道他还记得的那天晚上的倾诉。 他沿着便道走过来,她感到十分尴尬、浑身胆怯,脸上也泛起了一片红晕。不过,他也许只是来问问小博能不能在白天跟邦妮一起玩。他总不会那样无聊,居然跑来对她那天的行为表示感谢吧!
  她站起身来迎接他,像往常那样惊讶地发现,这么魁梧的一个男人走起路来竟如此轻捷。“思嘉走了?”
  “走了。 塔拉对她会有好处的。”他微笑说。“有时候我觉得她就像大力士安泰①那样,一接触大地母亲便变得更加有
  ①安泰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在地之子,只要不离开其母大地便不可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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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叫思嘉过久地离开她所爱的那片红土地,那是不可能的。那些茂密的棉树比米德大夫的滋补药品对她更有效果呢。“
  “你要不要坐坐?”媚兰说,两只手在微微颤抖。 他的身材那么高大魁酲,而特别魁伟的男人总是叫她惴惴不安的,他们好像在放射一种力量和旺盛的生机,使她感到自己比原来更瘦小更软弱了。 他显得那么黝黑刚强,肩膀上那两堆笨重的肌肉把一件白色亚麻布上衣撑成那个样子,她看着都要胆寒。 这样强壮而粗野的一个男人,她居然亲眼看见服服帖帖地伏在自己脚边,现在看来似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她那时还把那个满头黑发的脑袋抱在膝上呢!
  “唔,天哪!”她想起来就很难过,不觉脸又红起来了。“媚兰小姐,”他轻轻协说,“我在这里使你不安了吧?
  你是不是宁愿我走开?请坦白说吧。“
  “唔,他还记得!”她心想。“而且他还不知道我有多么不好意思呢!”
  她抬头望着他,好像要恳求他似的,但突然她的尴尬和惶惑都消失了。 他的眼光是那么宁静,那么温和,显得那么通情达理,以致她惊讶自己怎么会那样愚蠢竟发起慌来了。他的面容看来很疲倦,而且她吃惊地觉得还很在点悲伤的神色呢。 她怎么居然以为他那么缺乏教养,会把两人都宁愿忘却的事情重提起来啊!
  “可怜的人,他为思嘉伤心得这样了。”她暗暗想,一面装出笑脸来对他说:“你请坐,巴特勒船长。”
  他沉重地坐下来,看着她把缝补的东西重新拿起来。“媚兰小姐,我特来请求你帮个大忙,”他撇着两只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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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微一笑,“在一个骗局里请帮我一个忙,而且这个骗局我知道你会有点害怕的。”
  “一个——骗局?”
  “是啊。 说真的,我是来跟你谈一笔生意。”
  “唔,天哪。 那你就最好去找威尔克斯先生。 我对生意经可一窍不通。 我没有思嘉那样精明呢。”
  “我是怕思嘉太精明了,反而对她自己不利,”他说,“所以我才要跟你谈这件事。 你知道她——她病得多厉害。 她从塔拉回来以后,就会拼命忙那家店铺和几个厂子的,因此我恨不得让它们哪个晚上给炸掉才好。我非常担心她的健康啊,媚兰小姐。”
  “是的,她干得也实在太过量了。你一定得让她放手并照顾自己的身体。”
  他笑了。“你知道她多么固执。我从没开口跟她争论过呢。她就像个任性的孩子。 她还高兴让我帮助她——不高兴任何人去帮助她。 我曾经设法劝说她卖掉那几个厂子里的股份,但是她不愿意。 因此,媚兰小姐,我才跟你商量来了。 我知道思嘉只愿意把那几个厂里的股份卖给威尔克斯先生,别人谁也不给,所以我要威尔克斯先生去买过来。”
  “唔,我的天!那倒是很好,不过——”媚兰突然打住,咬着嘴唇不说了。 她不能对一个局外人谈金钱上的事情。 也不知怎么,无论艾希礼从那这木厂挣了多少,他们好像总是不够用。 他们几乎省不下多少钱,这使她很伤脑筋。 她不明白钱都用到哪去了。 艾希礼给她的钱是足够日常家用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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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旦需要特殊开支就显得紧张了。 当然,她的医药费花去不少,还有艾希礼从纽约订购的书籍和家具也是要付钱的。此处,还要给那些住宿在他家地下室里的流浪儿提供吃的穿的。何况艾希礼这个很讲义气,凡是曾经参加过联盟军的人只要向他借钱,是从来不想拒绝的。 而且——“媚兰小姐,我想把所需的那笔钱先借给你们,”瑞德说。“你能那样就太好了,不过我们可能永远也还不清呢。”
  “我不要你们还。 别生我的气啊,媚兰小姐!
  请听我把话说完。 只要我知道,思嘉用不着每天辛辛苦苦,赶车跑那么远的路到厂里去,那就给我偿还得够了。 那家店铺会够她忙的,也够她开心的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唔——明白——”媚兰犹豫不决说。“你要给你孩子买匹小马,是不是?
  还要让他将来上大学,到哈佛去,参加大旅游到欧洲去?“
  “唔,当然了!”媚兰喊道,她总是这样,一提起小博就喜笑颜开了。“我要让他什么都有,不过——是呀,在眼睛人人都这么困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