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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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点123 更新:2023-01-03 17:22 字数:4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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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和记账的事以及两家厂子的事都告诉她们了。 他真是那样勉强吗?思嘉知道,他最乐于蒙骗那些老太太们,在她们面前把自己装扮得既庄重有礼貌又逗人喜欢,而且是个宽容的丈夫和父亲。他一定喜欢孜孜地向她们描述了思嘉在那店铺、木厂、酒馆圣的种种活动,叫她们气得不行。多坏的家伙!
怎么他就专门干这种缺德的事来取乐呀?
不过这满腔的怒火很快也冷下去了。 最近以来,有那么多本来很热衷的东西都已不复存在。 要是她能够重新得到艾希礼的刺激和光彩——要是瑞德能够回家来逗她欢笑,那就好了。他们事先没有通知就回来了。 到家的第一个音信是行李卸在前枯地板上的扑通扑通的声音和邦妮高声喊叫:“妈妈!”
思嘉急忙从自己房里出来,走到楼梯顶,看见女儿正伸着两条短腿合劲要踏上梯级。 一只驯顺的毛色带条纹的小猫紧紧抱在她胸前。“妈妈给我的,”她兴奋地叫道,一面抓住小猫的颈背把它提起来。思嘉一面把她抱在怀里,忙不迭地吻她,一面庆幸这孩子在场,就免得她跟瑞德单独见面感到难为情了。 她抬头一看,只见他正在下面厅堂里给车夫付钱。 然后他也仰起头来看见了她,便像往常那样恭恭敬敬地摘下帽子,鞠了一躬。她一瞥见他那双黑眼睛,心就怦怦跳起来了。不管他是什么人,也不管了干了些什么,只要回家了她就高兴。“嬷嬷在哪里?”邦妮问,一面扭着身子想挣脱思嘉的怀抱,她只得把她放下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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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以若无其事的正常态度招呼瑞德,可又得向他透露怀孩子的事,这可比她预先设想的要困难得多。 他上楼梯时她看着他的脸色,那是黝黑而冷漠的,那样毫无表情难以捉摸。 不,她得过些时候再告诉他。 她不能现在就说出来。 不过,这样的消息应该首先让丈夫知道,因为做丈夫的总是爱听这种消息的。 可是她觉得她听了也未必高兴。她站在楼梯顶上,靠着栏杆,不知他会不会吻她。 但是他没有吻。 他只是说:“你的脸色有点苍白呢。 巴特勒太太。是不是没胭脂了?”
一句想念她的话也没有,哪怕是假意虚情的也没有。 至少在嬷嬷面前应当吻她一下嘛,但是不,眼看着嬷嬷匆匆一鞠躬便领着邦妮穿过厅堂到育儿室去了。 他站在楼梯顶上她的身旁,用眼睛漫不经心地打量她。“你这憔悴样是不是说明在想念我呢?”他嘴上微笑着问她,但眼里并没有笑意。这就是他的态度。 他还会像以前那样恨她的。 她突然觉得她怀着的那个孩子已成为令人作呕的一个负担,再也不是她高兴怀下来的血肉了,而这个漫不经心地拿着宽边巴拿马帽子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则是她的死对头,是她的一切麻烦的起因了!她回答时眼睛里充满了怨恨是一清二楚叫你怎么也不会忽略的,同时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如果我脸色苍白,那也是你的过错,决不是像你所幼想的那样是想念你的结果。 那是因为——”唔,她原没打算就这样告诉他,可是太性急了便冲口而出,于是索性向他摊开,也不顾仆人们会不会听见。“那是因为我又要有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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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吸了口气,两眼迅速地打量着她。 接着他向前迈了一步,想要把手放在她的胳臂上,但她把身子一扭,避开了,在她那怨恨的眼光下,他的脸孔板了起来。“真的!”他冷冷地说。“那么,谁有幸当这个父亲呢,是艾希礼吗?”
她狠狠抓住楼梯栏杆上的柱子,直到那个木雕狮子的耳朵把她的手心扎痛了。 她即使对他有所了解,也绝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来侮辱她。 当然,他是在开玩笑,但无论什么玩笑也不至于开到如此难以容忍的程度!她真想用她那尖尖的指甲掐进他的眼睛里,把那里面的古怪光芒给消灭掉。“你这该死的家伙!”她的声音气恼得咻咻发抖,“你——你明明知道是你的。而我也和你一样根本不想要它。没有——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你这种下流坯生孩子的。我但愿——啊,上帝,我但愿这是其他什么人的而不是你的孩子呢!”
她发现他那黝黑的面容突然变了,仿佛某种无法理解的情感,连同愤怒一起,使它一阵痉挛,像被什么刺痛了似的。“瞧!”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地想。“瞧!
我到底把他刺痛了!“
可是那个不动声色的老面具又回到了他脸上,他拉了拉嘴唇上的一撇髭须。“高兴点吧,”他说,一面转过身去开始上楼,“当心你可能会流产呢。”
她顿时觉得一阵头晕,想起怀孩子的滋味,象那种恶心的呕吐呀,没完没了的等待呀,大腹便便的丑态呀,长时间的阵痛呀,等等。 这些都是男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可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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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心开这样狠毒的玩笑。 她要狠狠地抓他一把。 只有看见他那张黑脸上有一道道的血痕,才能稍解这心头的怨气。 她像猫似的偷偷跟着他追上去,但是他忽然轻轻一闪避到一旁,一面抬起一只胳臂把她挡开了。 她站在新打过蜡的最高一级阶梯边上,当她俯身举起手来,想使劲去报那只伸出的胳臂时,发觉自己已站不住了,便猛地伸手去抓那根栏杆柱子,可是没有抓住。 于是她想从楼梯上往下退,但落脚时感到肋部一阵剧痛,顿时头晕眼花,便骨碌碌,直跌到楼梯脚下。 有生以来思嘉头一次病倒,此外就是生过几次孩子,不过那好像不算什么。那时她可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又孤寂,又害怕,又虚弱又痛苦,而且惶惑不安。 她明白自己的病情比人们说的更严重,隐隐约约意识到可能要死了。 她呼吸时,那根折断的肋骨便痛得像刀扎似的,同时她的脸也破了,头了摔痛了,仿佛整个身子任凭魔鬼用火热的钳子在揪,用钝刀子在割一般;有时偶尔停一下,便觉得浑身瘫软,自己也没了着落,直到疼痛又恢复为止。 不,生孩子决不是这样。 那时候,在韦德、爱拉和邦妮生下来之前两个小时,她还能开心地吃东西呢。 可现在,除了凉水以外,只要一想起吃的,便恶心得会吐。怀一个孩子多么容易,可是没生下来就失掉了,却多么痛苦啊!说来奇怪,她在疼痛时一想起自己不能生下这个孩子就感到十分痛心呢。 更加奇怪的是,这个孩子偏偏是她自己真正想要的一个!她想弄明白究竟为什么想要它,可是脑子太疲乏了。疲乏得除了恐惧和死亡以外,什么也无法想了。死亡就在身边,她没有力量去面对它,并把它打回去,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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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非常害怕。她需要一个强壮的人站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替她把死亡赶开,直到她恢复了足够的力量来自己进行战斗。在痛苦中,怒气已经全部吞下肚里去了,如今她需要瑞德,可是他不在,而她又不能让自己去请他啊!
她记得起来的是在那阴暗的过厅里,在楼梯脚下,他怎样把她抱起来,他那张脸已吓得煞白,除了极大的恐惧外什么表情也没有,他那粗重的声音在呼唤嬷嬷。 接着,她模模糊糊地记得她被抬上楼去,随即便昏迷了。 后来,她渐渐感觉到愈来愈大的疼痛,房子里都是低低的嘈杂声,皮蒂姑妈在抽泣,米德大夫气急地发出指示,楼梯上一片匆忙的脚步声,以及上面穿堂里蹑手蹑脚的动静。 后来,像一道眩目的光线在眼前一闪似的,她意识到了死亡和恐惧,这使她突然拼命喊叫,呼唤一个名字,可这喊叫也只是一声低语罢了。然而,就是这声可怜的低语立即唤起了黑暗中床边什么地方的一个回响,那是她所呼唤的那个人的亲切的声音,她用轻柔的语调答道:“我在这里,亲爱的。我一直守在这里呢。”
当媚兰拿起她的手来悄悄贴在自己冰凉的面颊上时,她感到死亡和恐惧便悄悄隐退了。思嘉试着转过头来看她的脸,可是没有成功。 她仿佛看见媚兰正要生孩子,而北方佬就要来了。 城里已烧得满天通红,她必须赶快离开。 可是媚兰要生孩子,她不能急着走呀。 她必须跟她一起留下,直到孩子生下来为止,而且她得表现出十分坚强,因为媚兰需要她的力量来支持。媚兰痛得那么厉害——有些火热的钳子在揪她,钝刀子在割她,一阵阵的疼痛又回来了。 她必须抓住媚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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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毕竟有米德大夫在这里,他来了,尽管火车站那边的士兵很需要她,因为她听见他说:“她在说胡话呢。 巴特勒船长哪里去了?”
那天夜里一片漆黑,接着又亮了,有时像是她在生孩子,有时又是媚兰在大声呼唤,媚兰一直守在身边,她的手很凉,可她不像皮蒂姑妈那样爱做些徒然焦急的姿态,或者轻轻哭泣。 每次思嘉睁开眼睛,问一声“媚兰呢?”她都会听到媚兰声音在答话。 她不时想低声说:“瑞德——我要瑞德,”同时在梦中似的记起瑞德并不要她,瑞德的脸黑得像个印第安人,他讽刺人时露出雪白的牙齿。她要瑞德,可是瑞德却不要她。有一回她说:“她兰呢?”答话是嬷嬷的声音:“是我呢,孩子,”一面把一块冷毛巾放到她额头上。这时她烦躁地反复喊道:“媚兰—媚兰,”可媚兰很久也没有来。 因为这时媚兰正在瑞德的床边,而瑞德喝醉了,在地板上斜躺着,把头伏在媚兰的膝上痛哭不止。媚兰每次从思嘉房里出来,都看见瑞德坐在自己的床上,房门开着,观望着穿堂对面那扇门。 他房里显得很凌乱,到处是香烟头和没有碰过的碟碟食品。 床上也乱糟糟的,被子没铺好,他就整天坐在上面。 他没有刮脸,而且突然消瘦了,只是拼命抽烟,抽个不停。 他看见她时从不问她什么。 她往往也只在门口站一会儿,告诉他:“很遗憾,她显得更坏了,”
或者说:“不,她还没有问到你。 你瞧,她正说胡话呢。”要不,她就安慰他两句:“你可不要放弃希望,巴特勒船长。 我给你弄杯热咖啡,拿点吃的来吧。 你这样会把自己糟蹋的。”
她很可怜他,也常常为他难过,尽管她自己已经非常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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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非常想睡,几乎到了麻木的程度。 人们怎么会说他那么卑鄙的一些坏话呢?——说他冷酷无情,粗暴,不忠实,等等,可是她却眼看他在一天天瘦下去,脸上流露着内心的极大痛苦!她虽然自己已疲惫不堪,还是在设法要比往常对他更亲切一些,只要能见到他便告诉他一些病房里的最新情况。他多么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犯——我么像一个突然发现周围全是敌人的孩子。 不过在媚兰眼里,谁都像个孩子。但是,当她终于高兴地跑去告诉他思嘉好些了时,她却没有料到会发现这样的情况。 瑞德床边的桌上放着半瓶威士忌酒,满屋子弥漫着刺鼻的烟酒味。 他抬起头来,用呆滞的眼光望着她,尽管拼命咬紧牙关,下颚上的肌肉仍在不断颤抖。“她死了?”
“唔,不。 她好多了。”
他说:“啊,我的上帝,”随即用双手抱着头。 她怜悯地守着他,看见他那副宽阔的肩膀好像打寒战似的在抖动。 接着,她的怜悯渐渐变为恐惧,因为他哭起来了。 媚兰从没看见男人哭过,尤其是瑞德这样的男人,那么温和,那么喜爱嘲弄,又那么永远相信自己。他喉咙里发出的那种可怕的哽咽声把媚兰吓住了。 她觉得他是喝醉了,而她最害怕是醉汉。不过当他抬起头来时,她看了一下他的眼睛,便迅速走进屋里,轻轻把门关好,然后来到他跟前。 她从没看见男人哭过,但她安扶过许多哭丧着脸的孩子。 她把一只温柔的手放在他肩上,这时他突然双手抱住了她的裙裾。 她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时自己已在床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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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他却在地板上,头枕在她膝头上,双臂和双手发疯似的紧紧抓住她,使她痛得快受不了了。她轻轻抚摸着他那满头黑发的后脑,安慰地说:“好了!
不要紧了!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听了以后,便抓得更紧了,同时急切而嘶哑地说起来,嘟嘟囔囔地好像在对一座神秘的坟墓唠叨什么,又好像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诉说心中的真情,把自己一丝不剩地无情地暴露在媚兰面前,而媚兰开始时对这些一点也不理解,纯粹是一副母亲对孩子的态度。 他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着,把头愈来愈深地埋在她的膝头上,一面狠狠拉扯着她的裙裾。 他的话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