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
赖赖 更新:2023-01-03 17:22 字数:4729
“赵台长可遭罪了,没个把月好不了,这地方害人的东西太多,是个虫子就咬人,千万不能大意。”刘振海话语中充满同情。
“没错,前天晚上值班,我到竹坡下面去拉屎,一条蛇冰凉地爬到脚面上来了,吓得老子裤子都没提就爬上来了,老半天心还在跳。”
“反正谁不小心谁遭殃,那天大白天跑警报,侦察班一个兵就被蝎子蜇了脖子,疼得哭爹叫娘的。蝎子怎么会跑到脖子上去?可能是钢盔上的草圈带上去的,好几天都吃不了饭。”
说着,说着,一抬头,忽然发现许志宏脑袋后面有个黑影跟着他来回摇摆,“呼、呼”直响。觉得奇怪,定睛看去,浑身一哆嗦,大吃一惊,原来是条眼镜蛇!这条愤怒的毒蛇紧盯着的“圆形物体”,正是许志宏无遮无拦、若即若离的首级!此时,它已做好充分准备,并集聚起足以致人死地的毒液,只等那人头靠近便要发动突袭!
刘振海知道,如果这时自己把险情告诉许志宏,他肯定紧张失态地回头去看,正好让眼镜蛇候个正着,咬中面门就完了!生性不爱张扬的刘振海抑制住剧烈的心跳,镇静片刻,稳住神,悄悄从工作台下取出一把绿色短把工兵锹,一边“哼哼哈哈”与许志宏搭讪,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绕到他后面。看得真、瞄得准,手起锹落,朝那蛇盘踞的圆木缝隙狠狠铲了进去。眼镜蛇猝不及防被铲为两段,黑血四射跌落在地。
许志宏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蹦起老高,耳机也掉在地下,红头涨脸、慌里慌张地连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刘振海用工兵锹指指死蛇:“没事了。”
许志宏朝地下望望,摸着后脖颈子倒吸一口凉气:“乖乖,悬了!悬了!我说怎么后脑勺上有股风呢?还挺凉快!这家伙够歹毒的,想取我性命,说啥来啥,太危险了!振海,今天多亏你,否则小命休矣,谢谢啦!”
刘振海脸一红:“谢啥?”顺手捡起死蛇朝门外走去。
许志宏逃过一劫!
半夜时分,临空山顶。
交接班时间到了,周援朝被唤醒,他穿着雨衣深一脚、浅一脚摸黑朝电台走去。
交接完毕,前半夜值班人员陆续离开,昏暗的马灯下,他开始对所有电台设备进行例行检查。最近一段时间,班里连续病倒几名战士,一个胃溃疡,一个寄生虫病住进医院,还有一个严重不适应热带气候,血压高得吓人,无法值夜班。原本报话班只有十二个人,还山上山下的兵分两处,这下更显得捉襟见肘人手不够了。他下了夜班值白班,经常连轴转,严重的睡眠不足,疲劳加上耳机噪声使他终日头昏脑胀四肢无力,甚至发起了低烧。可他谁也没告诉,一声不响咬牙坚持着。
他把四部电台检查了一遍,工作正常,翻看值班日志,联络畅通,放下心来,习惯性地朝天线上摸去,想试试连接插头是否牢固。无意中他的手接触到一根柔软细滑的东西,急待抽回时,动作慢了点,一阵钻心的剧痛从手腕传遍全身,从头到脚猛烈震颤,“啊呀”一声,摔倒在椅子上。
不知什么时候,一条竹叶青蛇趁着黑夜,神不知鬼不觉的缠在天线上。
竹叶青,毒蛇,身体翠绿,从眼睛下部沿着腹部两侧一直到尾端,有黄色条纹,尾红色,生活在温带和热带地区的树上。游动时曲线优美、行动迅速,因其具有天然保护色,与环境相差无几,很难发现,是个包藏祸心、隐蔽性极强的杀手!
“周班长,你怎么啦?!”坐在后排的报务员小楚,提着马灯奔过来扶住痛苦万状的报话班长。
“蛇,有蛇,被咬着了。”周援朝左手紧握右腕,满头大汗。
小楚急忙用马灯照亮,遍地寻找。可那蛇早已趁乱钻进木头缝,跑了!
“别找了,小楚,快,拿急救包和蛇药来。”
小楚答应一声,慌忙拉开抽屉取出蛇药和急救包,撕开,将止血带勒在他的小臂上端。煤油灯下,毒蛇的牙痕清晰可见,不一会儿,整个右手和小臂就肿胀起来,皮肤通红,油光锃亮,几乎同大臂一般粗细,非常可怕。按照救治程序,被毒蛇咬伤后,首先要控制毒液漫延,然后切开伤口排毒,再敷蛇药。每隔十分钟左右松开并重新扎紧止血带,以防血液不流通造成肢体坏死。可现在深更半夜下雨路滑,若是叫卫生员上山抢救最少一个小时,无异于坐以待毙,必须马上采取紧急措施进行初步处理。
强忍剧痛的周援朝看着面目全非的手臂,暗下决心,他要给自己来个关云长“刮骨疗毒”式的手术。决不能就此了结,成为他乡之鬼、异域之魂!他让小楚砍来根一尺多长的竹棍,又把铅笔刀放在煤油灯上烘烤,就算消了毒。准备就绪后,对小楚说:“来,按住我的右手,使劲按紧!”
小楚惊骇地问:“周班长,这能行吗?伤口就在动脉血管旁边,万一割破了,可就……咱们还是打电话叫卫生员吧?”
周援朝摇摇头,喘着气说:“来不及了,等他上来,老子早上西天啦!别怕,你闭上眼睛只管按住,我自己动手。”
周援朝豁出去了!他左手拿起铅笔刀,颤抖着对准伤口,闭上眼一使劲,划偏了,手腕上切出一条一寸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不对,不对,割的不是地方。”周援朝双目紧闭。
“班长,算了吧,我,我害怕。”小楚嘴唇都白了。
“不怕,不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来,按紧点。”他嘴里小声嘟哝着,歇一歇,稳住劲,猛一用力,刀尖深深刺入伤口,皮翻肉卷,连毒液带血一齐涌了出来,顺着桌角滴落在泥地里。
小楚“哇”的一声哭了:“班长,别割了,你疼不疼啊?!”
“不行,小楚,别哭,别哭,多难看哪,咱还没完活儿呢!”周援朝又把竹棍儿递过去,“来,像擀面条一样,擀!”
小楚胆怯地点点头,颤栗着接过竹棍,狠狠心,从上往下在那条红肿的伤臂表面一下一下擀了起来。每擀一次都血流如注疼痛难当。周援朝牙关紧咬纹丝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楚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由于采取措施及时得法,伤臂无大碍,经治疗康复较快。
从此,周援朝得一美誉——“军营铁汉”,版权所有者当然是对他赞赏有加的沈长河。
指挥所不够安全,野外作业麻烦更多,经常是囫囵个儿出去,挂着“彩”回来。
为保障部队的基本生活,后勤部门定期从国内运来生猪。猪是运来了,饲养成了问题,哪来的饲料?炊事班泔水桶里那点稀汤寡水的玩意,根本不够这帮饿死鬼塞牙缝的。可又不能来多少消灭多少,总得有计划的改善伙食。好在前番轮战的老大哥们早有现成经验,就地取材,可以用芭蕉杆喂猪。
芭蕉,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很大,开白色的花,果实类似香蕉,可食用。其树杆粗壮细嫩层次分明、水分充足,剁碎煮熟后味清香,猪爱吃,营养说不上,反正饿不死。
砍芭蕉杆是个苦差事,隔三差五就得来一趟。起初是在近处山洼里砍,满满一车芭蕉杆,有个十天半个月就所剩无几,吃得差不多了,可见猪肚子里也没油水,只好拼命拿它充饥。整个防区,那么多部队,你砍我也砍,近处找不到就往远处寻,结果越砍越远,大卡车一跑就是几十里。只要望见一片芭蕉林,人们就像吃了兴奋剂,管它有路没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它弄回来。赶上雨季干这活儿就更苦了,早出晚归,既要爬山又要涉水,滚得个个像泥鳅。
难得一个好天,虽阴、却没下雨,“砍伐队”又准备登车出发了。
自打张志峰病倒以后,凡公差勤务,带队的任务几乎让佟雷包下了。听说今天要砍芭蕉杆,天刚亮,他就背起手枪、提着砍刀下了山。吃罢早饭,集合人马一看,每班一个“公差”,魏立财、廖树林、张小川……指挥连的“活宝”悉数到齐。他开心地笑了,一挥手:“上车!”
马力强劲的“吉尔-157”颠簸着驶上公路。
司机姓胡,是个班长,也是熟人。驾驶技术不错,在湿滑的山路上,车开得又快又稳。驾驶室里,两人一路说些闲话。连续拐了几个急转,卡车行驶在下坡道上,只见前方一辆军车停在路旁,两个背枪的人正在招手拦车。
“是老挝兵,肯定是车抛锚了,不是修车就是搭车,咱们走,别理他。”胡班长司空见惯地说。
“还是下去看看吧,瞧这架式是想搭车,好好的车又准备扔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两个老挝兵一人脚下放着个大花包袱,神情沮丧衣冠不整,就像流离失所的难民。跟前是一辆中国生产的“解放-30”牵引车,前“鬼脸”、挡泥板、发动机盖七扭八歪,木制的车厢松松垮垮,轮胎底盘满是泥污。其实一看里程表,跑了还不到两万公里,是辆新车,显然使用和保养都非常不到位。他们对待汽车的态度很简单——光开不修,坏了就丢,坏在哪就丢在哪,背起包就溜,根本无人过问。就像电影《奇袭》里“美国大老板又给了批新的,回去就换”的南朝鲜败家子那样财大气粗。眼看中国人民省吃俭用的援助物资被随意糟蹋,实在让人忿忿不平,心里窝火,可又十分无奈。
两个老挝兵二十郎当岁,黑脸、小个儿。见车停下,慌忙把包袱甩上来,然后不管不顾地往上爬,满脸堆笑,用手指着前方,嘴里叽叽呱呱说着什么,看样子等得时间不短,可算遇上好人了。
“嗨,嗨,嗨,往哪爬?往哪爬?”魏立财用脚踩住那个刚上来半截身子的肩膀,“你他妈倒不客气!”
“下去!下去!”廖树林也一脸不高兴,他刚才差点让花包袱砸个跟头,“也不看看谁的车,想上就上啊?自己修车去!”
张小川二话没说,捡起两个包袱,一股脑地扔下车去,然后幸灾乐祸地趴在车厢上瞧热闹。
那两个老挝兵见此番情景,抬起头,伸长了脖子,愣怔怔站在那里进退两难、期期艾艾,不知怎么办才是。
佟雷暗自好笑,没说什么,走过去拍拍两人的肩,用手指着“解放-30”:“走,修车去,我们帮你一起修。”知道他们听不明白,便笑容满面,一手一个揪住后脖领子来到车前。
“看什么看?学着点!”胡班长极不情愿地钻进驾驶楼,打开点火开关,在方向盘下面捣鼓了几下,踏下起动机“轰隆”一声把车发动着了。下得车来擦擦手,脸对脸、牙碰牙吼道:“饭桶!连他妈保险丝断了都不会修,祸害人!滚!”
老挝兵惊喜的爬上“死而复生”的卡车,歪歪扭扭一溜烟开跑了……
“芭蕉林!芭蕉林!”眼尖的张小川拍着驾驶楼叫起来。
顺他手指方向望去,西边山洼里青湛湛、绿油油一大片,连山坡上都长满了芭蕉,蕉杆粗壮枝叶饱满,这么茂盛的芭蕉林确实难得一见。
佟雷大喜,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连忙招呼大家下车,离开公路挥舞砍刀直奔芭蕉林。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芭蕉林看似不远,走起来可费点功夫。
佟雷目不斜视,满脑子都是芭蕉杆,只顾在前边挥刀开路越走越快。可是,磕磕绊绊的行进了不到五十米,忽然之间队伍里有人惊叫:“蚂蟥!蚂蟥!”他急忙停下脚步往四下里细看,天哪!数不清的旱蚂蟥,弓起尖细的身体,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草茎、树叶、泥地、枯枝上到处都是!它们利用尾端的吸盘互相攀爬,扭成一团,让人联想起旧时厕所里的蛆虫,行动迅速,一拱一拱涌了一来,周围一片“沙沙”声。这玩意对人体的气味非常敏感,不要命地往上冲,佟雷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唬”的头皮发麻,赶忙跺脚大叫:“撤!撤!快往回跑!快跑啊!上公路,上公路!”
一干人慌不择路,分开草丛,连蹦带跳跑回公路。紧接着,迫不及待地用最快速度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爹呀!妈呀!”鬼哭狼嚎地从身体各个部位往下揪蚂蟥。短短五十米,来回不到五分钟,每个人身上已经爬得到处都是,可见其密度之大、动作之快。
经验老道的魏立财故伎重演,用鞋底一顿狂抽猛打,干掉了二十多条!当把叮在耳朵后面的最后一条弄下来时,累得他气喘如牛瘫坐在地。
廖树林从裤兜里取出可折叠的小旅行剪子,坐在公路正中央,不言不语、严肃认真地把牢牢吸在皮肤上的蚂蟥一条一条揪起老长,然后挨个儿拦腰剪断。剪完自己又剪别人,剪了个不亦乐乎!人多势众,给他壮了胆,廖树林觉得自己跟从前相比判若两人,像条好汉!
佟雷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打扫干净,马上拉过手忙脚乱的张小川,大巴掌一抡,扬得高、落得急,劈里啪啦,直打得张小川连连怪叫,眼泪都下来了:“排长,轻点,轻点,我又不是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