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
赖赖 更新:2023-01-03 17:22 字数:4743
一步一喘、两步一停爬向山顶。模糊的视线中谁也看不见谁,只能听到来自每个人严重缺氧的肺部那急促的喘气声。
李常义像一只大蜥蜴,四肢着地拼尽全力向上挪动,高原反应加上负重,对这个体质弱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与考验。上山之前,小队长曾关切地对他说:“常义,你身体不好,器材就不要扛了,能上去就是胜利,多带点胃药,记住,临空指挥开始实施以后,白天必须由你值班守听,夜间如有一等警报也要上,绝对不能遗漏情报,必须保障首战告捷!”
“小队长,放心,我能完成任务!”李常义嘴里答应,却又悄悄背起一只器材箱,跟了上去。
从基本指挥所到临空山顶有大约三百米高度落差,在负重的情况下需攀登一小时左右,路虽不远可异常难行。不一会儿李常义就心慌气短喘作一团,狂跳不已的心脏猛烈撞击胸腔,他感到阵阵恶心想吐。
“一号战勤班成员连个小山头都上不去,简直是笑话!”他心里暗想,“不怕慢,就怕站,只要手脚不停,我就不信登不了顶!又不是珠穆郎玛峰,这种时候可不能让人瞧不起!”为防止脚软打滑滚下去摔了战备器材,他把箱子紧紧捆在背上艰难地向上移动。不知名的飞蠓小虫在草丛里欢蹦乱跳不时撞击他的脸和手,痒痒的,仿佛在迎接这个中国兵的到来,又像是给他加油鼓劲。
总算接近山顶了,冷不防一条黑影连哼带唱、连蹦带跳从上面闯了下来,正绊在李常义的箱子上。“啊呀!”一声,跌跌撞撞摔下去七八米,幸亏被大树拦住才没有掉下山去。那人昏头昏脑地抱着树杆蹲在那儿,爹呀,妈呀,呻吟不止,看样子撞得不轻。
李常义措手不及,一下子被踢翻在地,待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翻转身来,忙问:“谁?是谁?谁在下面?”
“是我,哎哟!哎哟……疼死我了!你是哪位呀?”下面传来张小川稚嫩的声音。
又是这个冒失鬼!李常义啼笑皆非趴在石阶上,伸着脖子朝下面喊:“是小川哪,摔坏没有?我背着东西下不去,你自己能爬上来吗?”
“摔坏没有,摔坏没有,差点儿磕死!你下不来,还不得我自己爬上去?假惺惺的,什么人!”张小川吭吭叽叽一路抱怨来到近前,脑袋上顶个血糊糊的大疙瘩,他夸张地凑到李常义鼻子跟前瞅瞅,五官挪位地说,“李老兵,是你呀!大家都上去半天了,你在这儿趴着干什么?挡在路上当绊脚石啊?亏得咱小胳膊小腿没多大劲儿,要是三班陈铁匠,刚才那一脚早把你‘兜’山底下去了。”
“摔成这样还耍贫嘴!”李常义掏出毛巾给张小川擦擦脖子,又在那疙瘩上轻轻蘸一蘸,“走累了我歇会儿,刚想站起来你就飞下来了,你不在上面老实呆着,往回窜什么?看,都磕出血了。”
“咝——”张小川疼得把头歪到一旁,“临空指挥所是你们一号战勤班的,轮不上咱新兵蛋子,班长说我腿脚利索,让再跑一趟,把当警报器用的大炮弹壳拿上去,刚抬腿就碰上你!李老兵,你脸色不大好哎。”
李常义苦笑着说:“那也不能这么胡窜乱尥的,小家伙,你睁眼往下看看,多陡的山崖石壁,也没条正二八经的路,很危险呢!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你们班长也是,怎么让你一个人往下跑?慢慢走,不着急,安全第一听见了吗?”
张小川娃娃脸一绷,满不在乎的说:“知道啦!这话周班长都说八十遍了,你们老兵都一样,罗里巴嗦的,我看你上去有点儿费劲,先送你到山顶我再走,怎么样?”接着,捋胳膊卷袖子就来搀扶李常义。
“不用,不用。”李常义忙摆手道,“没多远就到了,这箱子不重,缓过劲儿来一口气就能上去,别管我,你自己小心走吧。”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
“那好,李老兵,一会儿见!”
李常义再抬头时已不见了小战士的身影,雾气中传来“扑哧——扑哧——”远去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朝山顶方向望望,不争气的胃部又在隐隐作痛,喉咙一热接连吐出几口酸液。他用衣袖擦了擦嘴和鼻子,取出两个药片放入口中,嚼烂,顾不得苦涩咽了下去,然后费力地撑起身子,又继续前进了。
周援朝把张小川打发下山后,便带两名报话员来到那块倾斜的大岩石下仔细端详。这里不像山顶那样植被稀疏、岩石裸露,必须平地凿石挖坑。这是一片生长在松厚土壤中的竹林,地势不十分陡峭,只要砍去部分竹子稍加平整即可,再盖上间小木屋,还真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他心中大喜:天助我也!估计一天之内架设完毕担任战备不成问题。
干!周援朝扎紧裤脚,甩去上衣穿件背心挥刀上阵。
特制的钢刀寒气逼人锋利无比。他像个古时匹马单枪独闯敌阵的彪将,拉开弓箭步,左劈右砍上下翻飞,绿竹纷纷倒下。接着,一鼓作气不到两个小时就把场地清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在四周挖了排水沟,又用脚像压路机那样密密实实踩了几遍。
周援朝擦把脸,又从军用水壶里倒了口水喝,对两名报话员说:“你们俩休息一会儿,然后,一个人跟我架设电台,一个人到坡下面伐木盖掩蔽室。咱们是赶早不赶晚,时间很紧哪!”
“班长,这就是战场啊?除了山还是山,怎么听不见枪炮声?”一个报话员问道。
“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你那是打仗电影看多了,战场和战场还不一样呢,咱们是防空部队,要是听见枪炮声不成陆军了?”周援朝将铁锹插进土里双手扶住锹把。
“我还以为到处炮火连天的呢,没想到这么安静。”
“安静?等美国飞机来了就不安静了!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弄不好敌机说来就来,炮声还怕听不够?”
此时,向来不甘人后的报话班长早已拿定主意:什么四十八小时完成战斗准备,咱老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得完活儿!先勾通联络再搞宿舍不迟,“先治坡,后治窝”嘛!他要力拔头筹做出榜样,这也是上山之前小队长特意交待的,老百姓拔麦子,前面还有个打头的呢!
“A211B”型超短波无线电报话机,是一种使用碱性蓄电瓶作为电源的电子管收发信机。虽说是便携式,可以背在背上,利用鞭状天线在行进间进行联络,却十分笨重。前苏联老大哥的仿制品仍旧保持“傻大笨粗”的传统形象。
联络进行得很顺利。由于临空指挥所位于整个防区的制高点上,各炮连直线通信距离又较近,所以,架起天线摆开报话机接通电源后,耳机里便传来清晰的呼叫声。
“101呼叫,101呼叫,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周援朝用全团的报话员都十分熟悉的声音开始呼叫各连。
“101,101,我是201,我是201。101信号好。”
“101,101,我是202,我是202。101信号好。”
“101,101,我是203,我是203。101信号好。”
在战场上第一次听见指挥连报话班长抑扬顿挫的声音,各连的报话员们都显得很兴奋。他长出一口气,将已建立联系网络的两部报话机相继关闭,仰脸看看天,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浓雾早已散去,烈日炎炎,已是中午时分,便将目光投向第三部电台。那是与地监哨联络的专用电台,是个非常重要的联络方向。就在这个时候,未及预料的问题出现了,由于通信距离远远超过了超短波报话机的性能极限,尽管心急火燎的报话员声嘶力竭呼叫了许久,耳机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地监哨石沉大海。
周援朝遇到了与报务班完全相似的困难。
地监哨,全称为“远方地面防空监视哨”。是抗美援朝期间,我志愿军地面和防空部队,与骄横不可一世的美空军斗智斗勇的产物。当时为了弥补对空观测的手段不足,能够提前预警减少损失,最初是由陆军部队在绵延起伏的朝鲜北部山区公路沿线设立了防空监视哨,用以充当耳目。他们几个人为一组,只要发现敌机或听见敌机引擎发出的声音,便立即鸣枪报警。听到防空枪声后,人员、车辆立即疏散隐蔽,躲避空袭。方法简便、效果明显,为建立那条被侵略者梦魇般诅咒的“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做出了特殊贡献。
后来,空军防空部队正式组建了地监连,他们像一只只从防区远远伸出的神经触角,有效弥补了低空盲区。这支特殊部队以哨所为单位,长年累月分散驻守在敌机可能来袭方向的高山之巅,在经常缺水短粮极端艰苦的条件下,忍受炎热潮湿孤独寂寞,一丝不苟地坚持在战斗岗位上,以及时、准确的情报保障了一场场战斗的胜利。
日复一日,紧张单调的生活和精神压力严重摧残着哨兵们的精神和肉体,极易造成心理变态与失常。在以后的战斗岁月中,有个哨所忽然联系中断,一连二十多个小时不能恢复,万般焦虑之中,上级只好紧急派遣精干人员赶赴该哨所了解情况。原来是一名战士突然精神错乱,端起冲锋枪漫无目的四处扫射,高声呐喊“打倒美帝国主义”、“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等革命口号,并放火焚烧营房,砸毁电台,小小山头乱作一团。情急之中年轻哨长大叫“隐蔽”,其他人闻声四散开去各自躲藏起来,那战士一人把住山头,来回奔跑身影如飞,听见动静就开枪射击,有时枪不响嘴里还在“哒、哒、哒……”地摹仿枪声。当增援人员赶到时恰在半山腰与其迎面相遇,只见这家伙手里提着枪挑副水桶口唱山歌,像没事儿人似的,挺悠闲的样子,便问哨所发生什么事情,那人答道:“没事,挺好的,今天没有敌情。”然后满腔热情地带领来人去见哨长。直到亲眼目睹了哨所一片狼籍的景象,大家才恍然大悟,意识到此人有毛病,赶快将他控制起来。后来,他被提前护送回国,入院治疗。
地监哨如果联络不通将意味着什么,周援朝自然心知肚明,他正苦思冥想解决方法时,张小川扛着炮弹壳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后面还跟着“大虎”和“大妞”,“呼哧、呼哧”吐出长舌头摇起尾巴又蹦又跳。他无奈地看着满面通红浑身汗湿的张小川,接过弹壳埋怨道:“火快上房了还逗狗玩!你这孩子可真不知愁。”
张小川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把两只小狗揽在胸前仰起脸天真地说:“我带它俩认认上山的路,长大了好替咱们站岗,再说,有什么好愁的?”当发现他脸色不对,又问,“班长,什么情况?有任务说话,我再来一趟!”
“地监哨到现在也联络不上,可能是距离太远。这儿没你事,把弹壳给作战参谋送去赶快下山,别乱跑了,当心小队长刮你鼻子!”周班长没功夫跟他扯闲篇儿,转身朝电台桌走去。
“别忙,别忙。”张小川一叠声喊起来,“你说什么?地监哨联络不上?哈哈,佟排长料事如神!不提我还忘了,刚才他让我转告你三条:一是对准方向;二是加高和延长天线;三是扫除屏障。”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个指北针递过来。
“怎么不早说!误了大事该当何罪?还有什么?快说!”
“没啦。”张小川说完往后一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你先别下去,帮着一块干,有结果再说。”
周援朝暗想:这个佟雷,看不出人能咋呼,点子也不少,照他说的做也许还真行,细想起来,自己一直对这个新来乍到的排座有些挑剔,时常在小事上争长论短,可到节骨眼儿上,人家总是鼎力相助实属难能可贵,反倒显得咱小家子气了。现在看来,不是佟雷志大才疏而是自己小肚鸡肠,此时他有些后悔。
为争取时间,他留下一名报话员在原地继续呼叫,带两个人攀上背后的岩石,按指北针显示的方位角,手搭凉棚往西南方向顺坡一瞅,太棒了!除近处几根竹子有点碍眼,四十五度斜坡往下无明显障碍,定向天线正好发挥作用。事不宜迟,他们砍来一根不粗不细的木杆,削去枝杈剥下树皮用刀刮得光光的,打上铝制天线夹,再用绝缘胶布包好裹严,做成一个既隐蔽又实用的天线杆。
然后,拿下巴一指:“小川,上!”
张小川二话不说,脱下解放鞋像只灵巧的小松鼠几下就窜上树去,将天线杆牢牢固定在那里,三人很快便将四十米长的定向天线凌空架设起来。这招儿果然灵验,功夫不大,两个地监哨的联络相继勾通,就是信号不很稳定,忽大忽小,时断时续。正在纳闷,就听张小川盘在树杈上尖着嗓子乱嚷起来:“猴子!猴子!班长,有猴子!猴子上天线啦!”
周援朝简直哭笑不得,越急越来捣乱的,忙大声问:“什么猴子?你看清楚了吗?有几只?”
“不认识,不认识,反正就是猴子,只有一只,小个儿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