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3-01-03 17:21      字数:4993
  我把这点记在笔记本上。
  我感觉自己已经上路了,我已经把片段拼凑起来,找到了一个清楚的目标。我找到了三个相关的指标来评估达到目标的进度,而且也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应该努力的方向是同时提升三个指标。就今天而言,这个成果还不错,我想钟纳也会为我感到骄傲。
  我问自己,那么,现在我要如何让这三个指标和工厂的实际状况产生直接关联呢?假如我能在我们的日常营运和公司整体绩效之间,找到一些逻辑关系,那么我就有办法知道哪些事情有生产力,哪些事情没有生产力……我们究竟是迈向目标,还是远离目标。
  我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的一片漆黑。
  半个小时后,我的脑子就像窗外的夜色一般昏暗。我满脑子都充斥着毛利、资本投资和直接人工成本这些概念,这些都是传统观念,一百年来,每个人都对这套思想奉行不悖。假如我也跟着这套观念走,我得到的结论和其他人不会有什么两样,也就是说,我对于现况的了解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我就这样卡住了。
  我从窗边走开。在我办公桌后面,有个书架,我抽出一本教科书,很快的翻阅,把它放回去,又抽出另外一本书,翻了一下,又放回去。
  最后,我决定算了,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看看表,吓了一大跳,已经十点多了。突然之间,我想起来,我一直都没有打电话告诉茱莉我不回家吃晚饭。这回她真的会对我大发雷霆,每次我忘了打电话时,她都如此。
  我拿起电话,拨了家里的号码,茱莉接起电话。
  “嗨!”我说,“你猜今天谁过得糟透了。”
  “喔?还有其他新鲜事吗?碰巧,我今天也好不了多少。”她说。
  “好吧,我们两个人今天都很倒霉。”我告诉她,“对不起,我没有先打电话回家,有点事情把我缠住了。”
  电话里一片沉寂。“反正我也没法找到人来帮忙看小孩。”她说。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原本我们把晚餐约会延到今天晚上。
  “真对不起,茱莉,真的很抱歉,我完全忘了这件事。”我告诉她。
  她说:“我做了晚饭,我们等了你两个小时,你都不见踪影,我们就先吃了。假如你想吃的话,我们把你的份留在微波炉里了。”
  “谢谢。”
  “还记得你的女儿吧?那个很爱你的小女孩?”茱莉问。
  “你讲话不必带刺。”
  “她整个晚上都站在窗边等你,直到我逼她上床睡觉。”
  我闭上眼睛。“为什么?”我问。
  “她想要给你一个惊喜。”茱莉说。
  我说:“听着,我一个小时以内就会到家。”
  “不用急了。”茱莉说。
  我还来不及说再见,她就挂断电话。
  的确,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赶回家也无济于事。我拿起安全帽和护目镜,走进工厂去找艾迪,看看情况如何。艾迪是第二班的领班。
  我到那里的时候,艾迪不在办公室中,他到生产线上去处理事情了。我请他们呼叫他。最后,我看到他从工厂的另一端走过来。我一路注视着他,五分钟后,他才走到我面前。
  艾迪有些地方总是令我很不舒服。他是个能干的领班,不是出类拔萃,但是还可以。使我困扰的不是他的工作表现,而是其他事情。
  我看着艾迪踏着稳定的步伐,每一步都十分有规律。
  然后我突然想通了,我不喜欢的就是这点:他走路的方式。呃,其实还不止这个,艾迪的走路方式正象征了他的为人。他走路的时候,有一点内八字,就好像亦步亦趋的沿着一条挺直而狭长的线走路一样。他的手拘谨的摆动着,仿佛指着他的脚。他的一举一动给人的感觉是,他好像在哪本手册上学到该这样走路。
  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想,艾迪这一辈子,可能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不得体的事情——除非别人要他这么做。你可以称呼他“规律先生”我们讨论了一下目前正在处理的几笔订单。
  正如往常一样,每件事都乱了脚步。艾迪当然不明白这一点,对他而言,每件事都很正常,而且假如一切正常,那么就铁定没错。
  他巨细靡遗的告诉我今晚的工作内容。纯粹为了好玩,我想叫艾迪从净利的角度,描述他今晚的工作。
  我想问他:“艾迪,过去这个小时,我们的努力对投资报酬率有什么影响?顺便问一下,你们今晚的工作有没有改善了我们的现金流量?我们有钱赚吗?”    艾迪不是没有听过这些名词,问题是,这些问题根本不属于他的世界,他的世界是根据每小时产出的零件、每小时工作人数以及完成的订单数等来衡量的。他明白劳工标准,他明白损耗率,他明白作业时间,他明白出货日期。净利、投资报酬率、现金流量——对艾迪而言,这些全是总公司的词汇。想要以这三个指标来评估艾迪的世界,是件很荒谬的事。对艾迪而言,他值班的时候生产线发生的事情和公司赚了多少钱,只有很模糊的关联。即使我能打开艾迪的心胸,让他了解到更广阔的世界,要在生产线的价值观和总公司的价值观之间找到明确的关联,仍然是件非常困难的事。这两个世界简直南辕北辙。
  艾迪讲到一半,发现我看着他的表情很滑稽。
  他问:“有什么不对吗?”
  7    决心放手一搏
  我到家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只亮着一盏灯。我进去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任何声响。正如茱莉所说,微波炉里留了一些晚饭。当我打开微波炉,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美味时(似乎是各种神秘的肉类混起来的东西),听到后面有悉悉嗦嗦的声音。我转过身去,我的小女儿莎朗站在厨房门口。
  “哇!这不是小甜甜吗?”我惊呼,“近来怎么样啊?”
  她微笑:“喔,……还不错。”
  “这么晚了,你还爬起来干嘛?”我问。
  她手上拿了个信封套,走过来。我坐在餐桌旁,把她抱起来,放在我腿上。她把信封交给我,要我打开。“这是我的成绩单。”她说。
  “真的啊?”
  “你一定要看看这份成绩单。”她告诉我。
  我打开成绩单。“每一科都是 ‘优’!”我说。
  我紧紧抱住她,狠狠的亲了她一下。
  “太棒了!”我告诉她,“你的表现太好了,莎朗,我真为你感到骄傲。我猜你是班上功课最好的小朋友。”
  她点点头,然后开始说个不停。我让她一直讲,直到半小时后,她的眼睛几乎张不开了, 才把她抱到床上。但是,尽管疲倦得很,我却睡不着。已经过了午夜,我坐在厨房里,对着晚餐沉思。我上小学二年级的孩子得了全“优”的好成绩,而我却快要一败涂地。
  或许我应该放弃,利用剩下的时间另谋出路。根据萨尔温的说法,总公司里每个人都忙着这件事。为什么我要与众不同呢?
  有一阵子,我试图说服自己,打电话给猎人头公司才是明智之举,但是最后,我还是做不到。另外找一份工作能让我和茱莉离开这个小镇,运气好的话,还可能坐到比现在更高的位置。(尽管我很怀疑这个可能性,我当厂长的资历并不真那么耀眼。)我之所以不愿意另谋出路,主要是因为这样一来,我会觉得自己当了逃兵,我就是办不到。
  我并不觉得我对这座工厂,或这个小镇、这个公司有所亏欠,但是我的确觉得我该负点责任。除此之外,我已经投注了大把光阴在优尼公司,我希望我的投资能得到回报。有三个月的最后机会,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我的决定是,在未来三个月中,我要尽一切努力,来挽救工厂。
  但是一旦下了决心,最重要的问题就浮现了:我能怎么办呢?我已经竭尽所能,尽了最大的努力,继续这样下去,不会带来任何好处。
  不幸的是,我可没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回学校去,重温一大堆管理理论,我甚至连阅读办公室中堆积如山的杂志、报纸和报告的时间都没有。我没有时间,也没有预算来和顾问们周旋,作各种研究等等。而且,即使我有时间,也有钱,我还是不确定那些方法能带给我更 多的洞见。
  我的感觉是,我还是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假如我想要把大家拉出泥沼,就不能视一切为理所当然,我必须严密的观察及审慎的思考目前的状况……按部就班的进行改善。
  我慢慢了解到,我仅有的工具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我的双手、我的声音和我的脑子,尽管它们加起来的力量仍然十分有限。就是这样了,我只有靠自己了,然而我不停的在想: 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够了。
  当我终于上床的时候,茱莉在被单下蜷缩成一团,就和二十一小时前,我离开她时的睡姿一模一样。她睡得正沉,我躺在她身旁,瞪着昏暗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这时候,我决定要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钟纳。
  8    有效产出、存货与营运费用
  清晨,滚下床没有两步,我就动都不想动了。但是洗澡的时候,我记起了目前的困境,当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想办法的时候,你连感到疲倦的时间都没有。我快步冲过茱莉和 孩子身旁,赶去工厂上班。茱莉根本不想和我说话,而孩子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一路上,我只顾盘算怎么样才可以找到钟纳。这是问题所在,向他求助以前,我得先找到他。到了办公室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法兰挡驾,不要让外面那群人冲进来。我刚准备坐下,法兰就通知我,皮区打电话来了。
  “太好了!”我嘀咕着,拿起话筒。
  “什么事,皮区?”
  “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再从我的会议中溜出去。”皮区大声咆哮,“听清楚了吗?”
  “是,皮区。”
  “现在,就因为你昨天不恰当的缺席,我们必须再查证一些资料。”他说。
  几分钟后,我把刘梧找进办公室,协助我回答皮区的问题。然后,皮区也把佛洛斯特拉进来,和我们进行四方通话。一整天我都没有机会再想到钟纳。应付完皮区之后,六七个人走进我的办公室,我们开了个已经延误了一周的会议。
  等到我有机会向外张望,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太阳早就下山了,而我还在进行今天的第六个会议。每个人都离开之后,我批了一些公文。当我跳进车子里,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
  当我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转绿灯时,我终于想到今天早上我打算做什么了,我想起了钟纳。开过两条街后,我记起我的旧通讯录。
  我把车子停在加油站前,打公共电话回家。
  “喂——”茱莉拿起电话。
  “嗨!是我。”我说,“听着,我必须到妈妈家办点事情,我不确定会花多少时间,所以你们要不就先吃饭,不要等我。”
  “下一次你想吃晚饭的话——”
  “不要发脾气,茱莉,这件事情很重要。”
  她沉默片刻,然后挂断电话。
  每次回到旧家附近,我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触目所见的每一件事物,都会勾起我尘封已久的回忆。转个弯,就是以前我和科伯斯基打架的角落;我正驶过的这条街,是每年夏天我们打球的地方;我也看到了我第一次和安吉莉娜亲热的巷子;还经过了那根电线杆,也就是我把老爸的汽车挡泥板给撞坏的地方。(结果,我只好在杂货店中免费打工两个月,以抵消修车的费用。)诸如此类的往事历历在目。愈接近旧家,愈多的回忆源源不断的涌出,我就愈感到温暖和不安。
  茱莉最痛恨来这里。我们刚搬来小镇的时候,每个周末都来探望妈妈和哥哥、嫂嫂。但是,后来一定是因为这些探访引起了太多争执,我们就不再回旧家了。
  我把车子停在妈妈门前的篱笆旁。这是栋狭小的砖房,和街上其他的房子没什么两样。转角就是老爹的杂货店,也就是我哥哥接手经营的小店。现在小店的灯已灭,丹尼六点钟就打烊了。我下了车,觉得这身西装领带的打扮,似乎有点太显眼了。
  妈妈打开门。“啊,我的天!”她大呼,双手紧紧按着前胸,“什么人死了?”
  “没有人过世,妈妈。”我说。
  “茱莉出事了,是不是?”她说,“她离开你了吗?”
  “还没有。”我说。
  “喔。”她说,“我想想看……今天不是母亲节……”
  “妈妈,我只是来这里找一点东西。”
  “找东西,找什么东西?”她问,转开身,让我过去,“进来,进来,冷空气都跑进屋子里了。天哪,你刚刚真把我吓坏了。你就住在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