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3-01-03 17:21      字数:4951
  皮区告诉我,首先,昨天晚上十点钟左右,他在家里接到一通电话,打电话来的人是我们的大客户柏恩赛先生,老好人一个。柏恩赛似乎是因为他的订单(第四一四二七号订单)已经延迟了七个星期交货,而勃然大怒。他跟皮区翻来覆去抱怨了一个小时。显然当初所有的人都叫他把这笔生意交给我们的竞争对手,而柏恩赛力排众议,大胆的把订单交给我们。
  打电话来之前,他刚好和几个客户一起吃晚饭,他们全都因为交货太慢的问题,向他大发牢骚,而罪魁祸首显然就是我们。因此昨天晚上,柏恩赛简直要发狂了(或许带着一点酒意)。
  皮区答应要亲自处理这件事情,而且保证不管有天大的困难,今天下班前一定出货,柏恩赛的怒气才稍稍平息。
  我试图告诉皮区,没错,延误订单是我们的不对,我会亲自监督后续的处理,但是他非得今天一大早跑来这里,把整个工厂弄得鸡飞狗跳吗?
  他问,那么我昨天晚上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打电话到我家,却一直找不到我。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告诉他,我有我的私生活。我没有办法告诉他,头两次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正好在和太太吵架;可笑的是,我们之所以会吵架,正是因为我太太觉得我对她不够关心;而电话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也没有接电话,因为当时我们正在讲和。
  我决定告诉皮区,我昨天很晚才到家。他没有继续追问,反而问我,我怎么会不晓得工厂里的状况,他已经厌倦了不断听客户抱怨延迟交货。为什么我总是没办法准时交货呢?
  我告诉他:“我很确定的是,在你三个月前逼我们进行第二次裁员和减薪百分之二十以后,我们居然还有办法生产出一些东西,已经是万幸了。”
  他静静的说:“你只管把东西制造出来就好了,听到了吗?”
  “那么,你就得给我需要的人手!”我说。
  “你已经有足够的人手了!看在老天的分上,看看你们的效率!你还有很多改进的空间。”
  他说,“先证明给我看你可以有效运用现有的人力,否则就别哭诉人手不够!”
  我正想回嘴,皮区却伸出手来制止我。他站起来,把门关上。喔,可恶,我心里想。
  他转过身来,告诉我:“你坐下。”
  我一直都还站着,我从办公桌前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平常访客坐的位置。皮区从办公桌后面转过身来。
  “你瞧,我们为这件事争辩不休,完全是浪费时间。你上一次的营运报告就已经说明一切了。”皮区说。
  我说:“你说得没错。重点是,要想办法完成柏恩赛的订单。”
  皮区大发雷霆:“该死,问题不在柏恩赛的订单!柏恩赛的订单只不过是问题的症状而已。你想我会从大老远跑来这里,只是为了加快一笔延迟的订单吗?你以为我事情还不够多吗? 我特地跑来,是为了提醒你们,这不只是客户服务的问题,你的工厂正在不断亏损。”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要让我仔细咀嚼他的话。然后——“砰”的一声——他的拳头猛敲了一下桌子,用手指着我。
  “假如你今天没办法出货,那么我会教你该怎么做。假如你还是办不到,那么无论是你,或这座工厂,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了。”
  “等一下,皮区——”“该死,我连一下都没办法等了!”他咆哮,“我再也没有时间听你的藉口了,我也不需要任何解释,我需要的是实际的表现,我需要的是出货,我需要的是营收!”
  “我知道,皮区。”“你不知道的是,这个事业部正面临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亏损,这个破洞太大了,我们可能永远都无法脱身,而你的工厂正是把我们拖进这个大黑洞的那个锚。”
  才一大早,我已经疲惫不堪。我疲倦的问他:“好吧,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办呢?我已经来这里半年了,我承认情况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糟,但是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假如你想要晓得底线在哪里,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只剩三个月来让这座工厂转亏为盈。”皮区说。“假
  如我没有办法及时达到目标呢”我问“那么我就要在主管委员会上建议关掉这座工厂”他说。
  我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我完全没有预期会在今天早上会听到这么糟糕的消息。然而,这番话对我而言,也不全然是意外。我从窗口望出去,停车场停满了早班工人的车子。我回过头来。皮区已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倾着身子。现在他要开始安抚我
  了。 “我知道打从你一接手,情况就不怎么妙。我指派你这个任务,正是我认为你可以把这个工厂从亏损扭转为……至少变成一个小小的赢家。我现在还是这么想。不过,假如你想要在公司里继续往上爬,你一定要有所表现。”
  “但是,我需要时间。”我无助的说。“抱歉,只有三个月。而且假如情况持续恶化,我甚至连三个月都没有办法给你。”
  皮区看看手表,站起身来,而我还坐在那里。讨论结束了。他说:“假如我现在离开, 那么我今天就只错过了第一个会议。”
  我站起来,他走到门边,把手放在门把上,转过身来,微笑着说:“我已经帮你踢踢这些家伙的屁股了,柏恩赛的订单今天出货,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吧?”
  “我们会及时出货,皮区。”我说。
  “很好。”他一面开门,一面说,还对我眨了眨眼睛。
  一分钟之后,我从窗口看到他爬进奔驰轿车中,朝着停车场大门驶去。
  三个月,我的脑中只有这几个字。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突然之间,我意识到自己坐在办公桌旁,茫然的发呆。我决定最好还是亲自去工厂看看现在的情况。我从门边架子上拿起安全帽和护目镜,穿过秘书身旁,向外走去。
  “法兰,我要去工厂看看。”我告诉她。
  法兰正在打一封信,她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好。顺便问一下,今天早上停在你车位上的是皮区的车吗?”
  “没错。”
  “真是部好车!”她说,然后笑了起来,“起先我还以为是你的车。”
  轮到我大笑。她弯过身来。
  “那样一部车究竟要花多少钱啊?”她问。
  “我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不过我想价钱应该在二三万美金左右。”我告诉她。
  法兰倒吸了一大口气。“你骗我!有那么贵吗?我一点都不晓得买一辆车子居然也会花掉那么多钱。哇!我猜我想换一辆像那样的车子,还有得等了。”她笑完,又回过头去继续打字。
  法兰的个性十分爽快。她年纪有多大?我猜大概四十来岁吧,有两个小孩靠她抚养。她的前夫是个酒鬼,他们很久以前就离婚了,从此,她就不想再和男人有任何瓜葛,或几乎没有任何瓜葛。我来上班的第二天,法兰就自动向我倾吐这一切。我喜欢她,也欣赏她的工作表现。
  我们给她的薪水还不错……至少就目前而言。无论如何,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赚这份薪水。
  每回一走进工厂,我就觉得好像进入了魔鬼和天使携手创造出来的灰色魔幻世界。我一向都有这样的感觉,周遭的一切既世俗又神奇,工厂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即使纯粹从视觉上而言,都是如此。但是,大多数人的感觉都和我大相径庭。
  穿过了分隔工厂和办公室的双重大门之后,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屋顶悬挂着一盏盏卤素灯,散发出温暖、橘色的光芒。从地面到屋顶,层层架子上堆着一个个装满了零件和材料的柜子和纸箱。架子与架子之间的狭长走道中,工人驾着起重机,沿着天花板的轨道穿梭在架子之间。生产线上,一大捆闪闪发亮的条状钢片,正向一部机器徐徐转动,钢片通过机器时,每隔几秒钟就发出“咔喳”的声音。
  到处都是机器。工厂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大大的房间,在占地几英亩的空间里,摆满了机器。这些机器分区放置,区和区之间又以走道相隔。大部分的机器都漆上了艳丽的狂欢节颜色——橘色、紫色、黄色、蓝色。新机器的数位显示器上闪动着鲜红的数字,机器手臂则随着设定好的程式跳舞。
  穿过工厂时,不时冒出一个个几乎隐藏在机器中间的工人,当我走过的时候,他们都抬起头来,有的人对我挥挥手,我也对他们挥挥手。一辆电动车呼啸而过,驾驶员是个大胖子。 一群女作业员围着长桌处理成卷的电线。有个身着工作服的邋遢家伙调整了一下面罩,然后点燃了焊枪。玻璃窗后面,丰满的红发女人正对着琥珀色的显示器,敲打着电脑键盘。
  忙乱的景象中混杂着噪音,风扇和马达嗡嗡的转动声、空气进出抽风机的轰隆声,形成了不绝于耳的大合唱,仿佛工厂永不止息的呼吸声。偶尔会出现莫名的“砰”一声巨响。我身后响起了警铃声,高大的起重机正沿着轨道隆隆的前进。
  即使周围有这么多噪音,我还是听到了口哨声。我转过身去,看见唐纳凡那不可能被误认的身影远远出现在走廊上。唐纳凡庞大的身躯就好像一座山,他有六英尺四英寸高,体重大约二百五十磅,其中啤酒肚大概就占了大半。他不是举世无双的美男子,从他的发型看来,我猜想他的理发师大概是海军陆战队出身。他说话从来不会不着边际,他似乎也颇引以为傲。除了在某些问题上面,特别爱抬杠之外,唐纳凡是个好人。他在这里担任生产经理已经九年了。假如你想要推动什么事情,你只需要和唐纳凡谈一谈,就万事 0K,根本不需要再盯什么进度。
  我们花了一分钟时间,才真正碰头。距离近一点之后,我就看出来,唐纳凡今天不怎么开心,我猜我们是彼此彼此。
  “早安!”唐纳凡说。
  “今天早上可真是不平安。”我说,“有没有人告诉你今天早上的访客是谁?”
  “全工厂都晓得这件事了。”他说。
  “那么我猜你已经知道四一四二七号订单情况有多么紧急了?”我问他。
  他的脸色开始涨红。“这正是我想和你讨论的事情。”
  “怎么了?”我问。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但是皮区咆哮的那个机械师傅东尼,刚刚辞职不干了。”
  “喔,该死。”我嘟哝着。
  “我想我不必告诉你,像他那样手艺的师傅可不是随便就能找到一打。想找到人来接替他的工作,将会非常困难。”唐纳凡说。
  “能不能劝他回心转意?”
  “嗯,我们可能不见得想要他回来上班。”唐纳凡说,“他辞职前,的确照命令准备好机器,而且也把机器设定在自动运转。问题是,他没有把其中两个螺帽拴紧,因此工具机的小零件现在撒得满地都是。”
  “报废的零件有多少?”    “不多,机器只开动了一会儿。”
  “我们有足够的零件来完成订单吗?”我问。
  “我得查一查才晓得。”他说,“但是,你瞧,问题是现在机器不动了,而且可能一时也好不起来。”
  “你说的是哪一部机器呀?”我问。
  “NCX—10。”他说。
  我闭上眼睛,觉得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伸到我的身体里,紧箝住我的胃。全工厂只有一部那样的机器。我问唐纳凡损坏有多严重,他说:“我不知道,那部机器就瘫在那儿,我们正在用电话联系原制造商。”
  我开始快步走,想亲自看看情况。上帝,我们真的碰上麻烦了吗?我望了唐纳凡一眼,他紧追着我的脚步。“你想这是恶意破坏吗?”我问。
  唐纳凡看起来很讶异。“呃,我不知道。我想那个家伙只不过是心情太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所以就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我觉得我的脸愈来愈热,胃却已经不再痉挛。我对皮区已经恼怒到了极点,开始想像自己打电话给他,在他的耳边大喊大叫。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我可以在脑海中看到他坐在我的位子上,听到他告诉我要教我怎么完成订单。没错,皮区,关于如何完成这件工作,你可真树立了好榜样!
  2  把我买下来
  真是奇怪,当你觉得自己的世界快要塌下来的时候,周遭最亲密的人都还稳如泰山!你简直没办法明白,他们怎么可能丝毫不受这些事情干扰?晚上六点半左右,我从工厂溜回家,打算草草吃点晚餐。进门的时候,茱莉从电视机前抬起头来。“嗨!喜欢我的发型吗?”她说。她转过头来,她那头浓密、棕色的直发现在变成满头蓬乱的卷发,发色也变得不一样,有些地方颜色比较淡。“喜欢,看起来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