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      更新:2022-12-28 10:22      字数:5059
  你还坐着干什么!赶快往城里抱!”高广厚一下子惊醒了,也感到身上有了点劲,赶忙把兵
  兵放下,一纵身跳下炕来。跳下来后,他又不知自己该干什么,手在这里一抓,又在那里一
  抓,抓起这件,又丢了那件!
  卢若琴让他冷静一些,并指出他应该拿什么,不拿什么。她说完后,又跑着回了自己的
  窑洞。
  她很快就又跑过来了。拿着她的一件短棉大衣把兵兵囊了起来。她把孩子塞到高广厚怀
  里,又从他手里夺过提包。两个人匆匆地出了门,寒风呼啸着迎面打来,使得这两个夜行的
  人走路很困难,加上天又黑,他们在简易公路上不时被绊磕得趔趔趄趄。
  兵兵在高广厚的怀里不住气地咳嗽着,呻吟着,骂着人(实际上是骂咳嗽)。高广厚不
  时小声喊着儿子的名字,撒开长腿只顾跑。
  卢若琴提着一包东西撵在后面,尽量追着他。
  快到城里时,高广厚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把怀里的兵兵都摔在了一边!兵兵恐怖地喊
  了一声,接着连哭带咳嗽喘成了一团。高广厚一闪身爬起来,拳头狠狠擂了一下自己的脑
  袋,赶快摸索着抱起了儿子。卢若琴跑上前来,从高广厚手里夺过孩子,说:“让我抱一
  会!你太累了!”卢若琴自己也累得东倒西歪的,但她仍然抱着兵兵在跑。
  高广厚一个脚腕扭伤了,一瘸一拐跟在后面跑。他听见前面的卢若琴喘得喉咙里“啊
  啊”地叫着,发出几乎像呕吐那样的声音。泪水和着汗水一起涌到了他的嘴巴里,又苦又
  咸。
  等到了城边的大桥上时,卢若琴累得一下靠在了桥栏杆上。高广厚撵上来,从她怀里接
  过了兵兵。
  卢若琴看来似乎都要休克了——她的力量已经用到了极限。在桥头那盏路灯的微光下,
  高广厚看见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闭着眼,张着嘴,像鱼被搁在了沙滩上。
  她一下子连话也说不成了,只是用手无力地摆了摆,让他先走。兵兵在高广厚怀里不停
  地咳嗽着,喘息着,呻吟着。
  孩子也已经耗尽了他那小牛犊一样的精力,现在软绵绵地躺在他的怀里……直等到卢若
  琴又艰难地挣扎着站起来,他们于是就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进入了万般寂静的县城,穿过
  街道,向坐落在南关的县医院走去。22县医院静得没有一点声响。病人和治病的人都进入
  了睡梦中。院子里照明的类在寒风里发出惨白的光芒。
  高广厚和卢若琴抱着病重的兵兵,心急如火地来到这个希望的所在地。他们找了半天,
  才找见挂着“急诊室”牌子的房门。
  里面没有灯光。大夫显然睡觉了。
  卢若琴敲了敲门。没有声响。
  等了一下,高广厚又敲了一下门。兵兵在他怀里急促地咳嗽喘息着。还是不见动静。
  高广厚急得用拳头狠狠在门板上擂了起来。
  “谁?”里面传来一声不乐意的发问。
  “有个急病人!”卢若琴在门外喊。
  “这天都快明了……明早上再来!”里面那人似乎翻了个身……又睡了。“哎呀,好大
  夫哩,娃娃病得不行了,求求你起来看一下……”高广厚几乎是央告着对里面说。
  “我们是从乡下来的,黑天半夜已经跑了十里路了!麻烦你起来给看一下。”卢若琴补
  充说。
  过了一会,里面的灯才拉亮了。听见里面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听见开始穿衣
  服。
  半天,门才打开了。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大夫冷冰冰地说:“进来。”他们赶忙把孩子
  抱进去。
  医生尽管对人态度冷淡,但检查病还很认真。他用听诊器在兵兵的前胸后背听了半天。
  兵兵吓得没命地哭。
  大夫听完后,慢吞吞地说:“急性肺炎。需要住院。”他站起走到另一张桌子前,开了
  个单子,说:“先交费去。”
  高广厚突然对卢若琴叫了一声:“哎呀!你看我这死人!忘了带钱了!”卢若琴立刻到
  自己口袋里摸了摸,沮丧地说:“哎呀,我也没带……”“这可怎办呀?”高广厚转过头,
  对大夫说:’能不能先住下,明天我就想办法交钱?”
  大夫脸上毫无表情地说:“那你们和收费处商量去……”他脱下白大褂,去洗手。他俩
  只好很快抱起孩子来到门口的收费处。
  仍然是打了半天门,才把人叫起来。
  当高广厚向收费处这个半老头说了情况后,那人说:“预交住院费,这是医院的规
  定!”
  “好你哩,你看孩子病成这个样子,先救人要紧,你就行行好吧!我明天就交钱,肯定
  不会误!”高广厚又央求说。
  “哼!以前好些老百姓就是这样。可病一好,偷着就跑了,医院帐面上挂几千块这样的
  钱,一个也收不回来!”
  “我们是教师,不会这样的。”卢若琴说。
  “反正不行!不交钱住不成!这是院长交待的!”他斩钉截铁地说。兵兵在剧烈地咳嗽
  着,呼吸异常地急促起来。
  那位收费的人看见这情况,似乎也有了点怜悯之情,过来看了看孩子,说:“病得确实
  不轻!鼻子都有点扇了!”
  他转过头对高广厚说:“娃娃叫你爱人抱着,你去给院长说说,他同意就行了。”卢若
  琴脸“唰”地红了。
  高广厚懊丧地对这人说:“她是我一个学校的同志……”
  “噢,对不起!”他惊奇地打量了一下卢若琴和高广厚。
  卢若琴也顾不了多少,对高广厚说:“你和兵兵先在这儿呆一下,让我去!”她调转身
  就跑了。
  卢若琴按收费处那人说的地方,找到了院长的宿舍。
  她敲了一阵门后,听见里面一个妇女问:“什么事!”
  “有个急病人,叫高院长起来一下!”卢若琴顾不得详说情况。“你找大夫去!我又不
  会治病!”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大概是院长了。“有个事,大夫管不了,想和你商量一
  下。”
  里面竟然长时间没有声音了。
  在有些医院里,患者经常就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当你急得要命时,他们好像世界上什么
  事也没。
  卢若琴一看这情景,觉得毫无办法了。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她听哥哥和另外一个人拉话,似乎提到过医院院长的老婆是农村
  户口,说他的孩子想在城里的县立中学上学,但按县上规定,他们家离城远,应该在就近的
  公社中学读书,因此来不了。院长想让儿子上“高质量”中学,几次来找他,他很快就给办
  妥了。记得那个人还对哥哥开玩笑说:“你以后如果得病……”
  聪敏的姑娘顿时有了主意。
  她于是又一次敲了敲门,说:“我是教育局户局长的妹妹……”里面的灯“啪”地拉亮
  了,立刻听见紧张地穿衣服和拖拉鞋的声音。这下灵了!门很快打开了,光头院长披着棉袄
  出来,问她:“卢局长怎啦?我昨天还和他一块在齐主任家喝酒哩!……”
  卢若琴几乎要笑了,说:“不是卢局长病了!”
  “他的孩子?”“也不是。”“你?”“不是。”“那谁病了?”他的态度又有点不太
  好了。
  卢若琴很快把实情给他说了。
  高院长既然已经起来了,又见是卢局长的妹妹求情,只好跟着她来到收费处,对那个人
  说:“给办了……”
  办了!一切很快就办妥当了!
  他们忙了一阵,就在住院部的病房里被安顿了下来。
  值班的护士立刻过来给兵兵打了针,并且把各种药也拿了过来。卢若琴和高广厚哄着让
  兵兵吃完药,护士接着又打了一支镇静剂,孩子就困乏地睡着了……23第二天早晨,兵兵
  的病情还没有减轻下来,仍然咳嗽得很厉害,几乎不能吃什么东西,一咳嗽就全吐了。不
  过,体温已经下降了一点。高广厚坚决要卢若琴回来校去。
  卢若琴对他说:“让我再帮你照料一天。”
  “那学校就停课了。”他说。
  “停一天就停一天!”“哎呀!这怎行呢?咱们半夜走了,什么人也没给说,今早上学
  生来了,找不见咱们,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肯定会一烂包!你无论如何要回去!你回去
  上午先休息一下,下午再上课。”“那你一个人……”“不要紧。到了医院里,人就放心
  了。反正有医生哩!……”卢若琴看得出来,现在孩子进了医院,老高的心就又惦记上学校
  的事了。她知道老高希望她回到学校去,尽管他这里也很需要她的帮助。她再没说什么,就
  准备起身了。高广厚难受地说:“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把你熬累成这个样子……”
  卢若琴安慰他说:“我根本没什么,马上就缓过来了。我走后,就你一个人,可要操心
  你的身体,别也病了,就麻烦了……”高广厚说:“你放心走你的。我是一头牛,三天不吃
  不睡也不要紧!”卢若琴过去亲了亲兵兵,拉起他的小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就离开病
  房,回学校了。
  高广厚一个人守护在兵兵的身边,设法给他喂点吃喝。尽管喂进去就吐了,但他仍然给
  兵兵说好话乖哄着让他吃。他记起他小时候病了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强迫让他吃饭的。她
  老人家说,饭比什么药都强!
  一个晚上的焦虑就这把空上垃实的人变了模样:眼睛深隐在眼窝里,头发乱糟糟的;脸
  色灰暗,没有一点生气。他尽管克制着,但每一分钟都痛苦难熬!兵兵每咳嗽一声,他的心
  就一阵抽搐。他生怕兵兵有个三长两短。他不能没有他。这孩子是他活下去的一个重要依
  托,也是他全部生命的根芽!
  为了使孩子舒服一点,他就像农村老太婆一样,盘腿坐在病床上,怀里抱着儿子。脖子
  僵直了,但他还是一动不动,生怕他动一下,给孩子曾加痛苦。
  每当孩子咳嗽得喘成一团的时候,他急得浑身发抖,都有点迷信了:他在心里褥告那个
  万能的上苍,让它把孩子的灾难都给他吧!正在他痛苦万状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呆住了:他
  看见丽英从门里进来了!他以前的妻子,兵兵的亲妈妈,一进得门,就不顾一切向床边扑
  来,她沙哑地喊了一声“兵兵”,泪水就在脸上唰唰地淌下来了。她从高广厚手里接过兵
  兵,脸贴住孩子的脸,硬咽着说:“兵娃!妈妈来了!你认得妈妈认不得?你叫一声妈
  妈……”她说着,泪水在上淌个不停。
  兵兵无力地伸出两条小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他干裂的小嘴蠕动了几下,喘息着喊了
  一声:“妈妈……”
  孩子由于过分激动,立即猛烈地咳嗽起来。
  丽英已经呜咽着哭出声来了。她一边哭,一国轻轻地给孩子捶背。等兵兵的咳嗽暂时平
  息下来,高广厚问丽英:“你怎知道的?”“若琴跑来给我说的……”她续续流着泪,低头
  看看兵兵,回答他说。他们俩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可是,他们大概都在心里对话——
  丽英:你在恨我!恨我无情天义!
  广厚:现在不。你不知道,兵兵现在多么需要你。那一切都另当别论!这时候你来了,
  这就好。我在心里是感激你的。丽英:不论我们这怎样,兵兵总是我们生的。我们两个可以
  离开,但我们两个的心都离不开这孩子。你和你一样爱他——你应该相信这一点!
  广厚:我相信。是的,这个亲爱的小生命是我们两个共同创造的。你是否还记得,我们
  曾经夫妻了一场?不管我们怎样不和,我们曾经是“三位一体”,有过一个家。
  丽英:现在不要去想那些事了……
  广厚:是的,不要去想那些事了……
  丽英: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我们的兵兵赶快好起来。
  广厚: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
  ……也许他们各自的心里根本没说这些话!
  也许他们心里说的比这还多!
  但是,从他们嘴巴里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些东西。
  高广厚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对丽英说:“你先看一会兵兵,让我出去借一点,住院费
  还没交哩。昨晚走得急,忘记带钱了……”丽英抬起头对他说:“你别去了,我已经交
  了。”
  高广厚怔住了。他想:大概是若琴告诉她的。
  丽英指着她进门时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挂包,说:“那里面有吃的,你吃一点。你大概还
  没吃东西哩。”
  高广厚为难地站着没动。
  丽英愠怒地说:“你还是那个样子!”
  高广厚也不再说什么,走过去,从挂包里掏出一个大瓷缸子。他打开一看,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