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负债赌博      更新:2022-12-28 10:22      字数:4932
  甘戎也不客气,坐下来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铁麟问:“你妈妈不是不让你来了吗?你怎么又跑来了?”
  甘戎说:“我对妈妈说,爸爸一个人在通州,免不了受神神鬼鬼的欺负,还是让我去给他当个保镖吧。”
  铁麟问:“你真是这样说的?这不是成心吓唬你妈么?”
  甘戎笑了笑,只顾低头吃起菜来。
  甘戎的到来,打断了铁麟跟夏雨轩的谈话。铁麟刚要接着刚才的话茬儿说下去,突然被不远处的一个客人吸引住了。那也是一桌食客,划拳劝酒甚是热闹,一个人站起身来,高举着酒杯慷慨激昂着。铁麟觉得这个人很面熟,谁呢?他心里咚地一震,记忆的闸门哗啦一下子打开了,情不自禁地说:“难道是他?”
  夏雨轩问:“大人在说谁?”
  铁麟小声叮嘱他:“别回头,我看那个人像是姚广亮。”
  夏雨轩问:“哪个姚广亮?”
  铁麟说:“他自称是个茶叶商,住在沙竹巷……”
  夏雨轩猛然想了起来:“你是说劫持兰儿的那个嫌犯?”
  甘戎一听是劫持兰儿的嫌犯,立刻停下了筷子:“哪个?哪个是劫持兰儿的?”
  铁麟说:“小声点儿,就是那个站起来说话的人。啊,他在向众人告别,看样子要走。”
  甘戎低着头,偷眼朝那边瞧着。
  姚广亮已经离开了桌子,朝门外走去,众人在后面送着他。
  甘戎啪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急忙赶了上去。
  铁麟轻声喊着:“戎儿,你到哪儿去?”
  甘戎已经跟着姚广亮出了漕运老店的门……
  漕运老店在大运河的东岸,姚广亮带着一个随从出来以后,便骑上马跨上浮桥往河西岸去了。甘戎远远地跟踪着姚广亮,只能是远远的,她没有骑马,两条腿再快,也跟不上四条腿呀。
  甘戎眼看着姚广亮过了浮桥顺着土坝往北去了,她也急忙过了河朝北面追去。过了石坝,却失去了目标,姚广亮已经无影无踪了。
  石坝附近,包括牛作坊、赦孤台、盐摊等村庄,是一个南北货物的集散地。货物堆积如山,一座连着一座;货栈星罗棋布,一家连着一家。最著名的便是十八家骆驼店,譬如复兴店、天庆店、通顺店、聚和店、德隆店、三义店等等。说是骆驼店,但住的不全是骆驼队,就像大车店住的并不都是赶大车的一样。每个骆驼店都有很大的货场和库房,骆驼店的东家既是店主,又是经营交易的掮客。诸如代客存货、承寻货主、交货揽货、报单纳税等等。通州是漕运重地,又是物流中心。
  在这里集散的货物主要分南货和北货。南货有两种,一种是商人运送过来的,一种是漕船捎带来的。朝廷为了弥补运丁费用的不足,允许漕船携带一定数量的土宜。但是运丁们为了多赚钱,所携带的土宜往往超过规定的数量。这就有一种半合法半走私性质了,多带来的土宜为了逃避坐粮厅的稽查,不敢公开销售,多委托骆驼店代销。南货主要是茶叶、丝绸、夏布、雨旱伞、纸张、瓷器等等,而北货多是皮毛、地毯、山货、药材等等。南货是船从大运河运来的,而北货则是骆驼队走旱路驮来的。
  骆驼队也分两种,大屉和草屉。所谓的屉,就是骆驼背上的货架。大屉是用牛羊皮包裹,大线纳结而成;草屉是用草包披垫枷棍绑结而成。大屉驼队是盘短的,草屉驼队是跑长途的。驼队的规模大小不等,大的驼队有四五百头骆驼,有管事的、跑外的、饲养的、拉运的一套人马。小的驼队也有两三个人、三五十头骆驼的。还有一个人拉七八头骆驼跑单帮的。跑长途的每头骆驼要驮240斤到360斤货物,从通州到张家口500里,要走7天;从张家口到库伦3000里,要走一个月。
  眼下正是冬末春初之季,大批的北货源源不断地从口外运来。驼队盈路,缕缕行行;驼铃叮咚,不绝于耳。甘戎没有追到姚广亮,却看见了如此规模宏大的驼队,也算是开了眼界。她站在北浮桥下面,饶有兴致地观看着一串一串的骆驼和驼背上摇摇晃晃的货物,觉得很有意思。一串骆驼用缰绳连在一起,大串的十二头,小串的七八头,有一个人在前面牵着。
  随着驼队走近,一伙儿人从河滩的小树林里跑出来。有的背着筐,有的挎着篮,有的提着布袋,除了这些装东西的家什,每个人手里还举着一个榔头或一把挠钩。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姑娘也有小媳妇。他们像一群打家掠舍的强盗,不知听了谁的一声号令便呼啸着跑出来,英雄也似地冲向驼队。待冲到驼队跟前,他们都拼命地举起了手中的榔头,朝货架上敲击着。或者挥动手中的挠钩,在骆驼身上乱抓乱筢着。于是,拉骆驼的求救般地呼叫恐吓,打劫的散去又聚来,聚来又散去,跟拉骆驼的捉起了迷藏……
  甘戎离得远,看不大清楚,这些人在干什么呢?
  一个拾粪的老头儿走过来,甘戎客气地上前打听着:“大爷,前面那些人在干什么呢?”
  老头儿说:“这你还不知道?他们是挠毛砸碱的。”
  甘戎又问:“什么叫挠毛砸碱?”
  老头儿看了看甘戎:“你不是本地人吧?”
  甘戎说:“我是从京城里来的。”
  老头儿的话匣子打开了:“怪不得呢,你不在通州混饭吃,不知道这里的深浅。通州这个地界儿,多富也显不出有钱来,多穷呢也饿不死。为什么呢?就因为活命的路儿多。咱不是说吃官饭吃产业吃买卖的,就说穷人。这穷人里就有吃横水的,有吃竖水的,有吃漕船的,有吃两坝的,有吃街市的,有吃店铺的,还有这吃骆驼队的。这挠毛砸碱就是吃骆驼队的。”
  甘戎还是不明白:“他们挠什么毛砸什么碱呀?”
  老头儿说:“你没见吗?是用挠钩子挠骆驼毛,这春天到了,人该脱棉衣了,那骆驼也该把冬天的厚毛脱掉了。他们用挠钩往骆驼身上一挠,那厚厚的驼毛就掉下来了。”
  甘戎问:“他们要驼毛干什么?”
  老头儿说:“卖钱呀,不卖钱他们图什么?”
  甘戎问:“谁买驼毛干什么?”
  老头儿说:“驼毛的用处可大了,有大宗收购送地毯厂织地毯的,有小宗买去用来絮棉衣垫棉靴的,也有铺在炕上当褥子取暖的。”
  甘戎又问:“那砸碱呢?干什么砸碱?”
  老头儿说:“你没见到吗?那骆驼上驮的碱都是口外的天然碱,好东西喽。整块整块的,有磨扇那么大。他们一榔头下去,就能敲下一斤二斤的。”
  甘戎明白了,她向老头儿道了声谢便朝骆驼店走去。甘戎一边走着,一边不断地扭头朝骆驼队这边看。那群劫匪一样的人群总让她觉得心里不自在,人家驼队辛辛苦苦从几千里外驮来的货物,怎么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抢劫呢?
  甘戎走着看着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抬头一看,竟然是陈天伦。
  第二卷 漭漭运河深千尺 第五十七章  偶遇
  两个人都觉得有些意外,陈天伦问她到这儿来干什么,她偏要陈天伦先告诉他。
  陈天伦也故作神秘,存心不告诉她。
  甘戎气恼地说:“你们通州人可真没出息。”
  陈天伦急了:“怎么啦?通州人招你惹你了?”
  甘戎指着远处骆驼队里那些驱之不散的人群:“你瞧瞧他们在干什么?”
  陈天伦说:“他们是在挠毛砸碱啊。”
  甘戎说:“你说得还挺理直气壮呢。”
  陈天伦说:“他们怎么得罪你了?”
  甘戎说:“废话,我犯得上理睬他们吗?”
  陈天伦说:“那你凭什么说我们通州人没出息呀?”
  甘戎说:“连这么一点儿小便宜都占,难道还算有出息?”
  陈天伦一下子愣住了,通州人的种种谋生手段,他是从小就耳濡目染、司空见惯的,他从来没想过哪种事有出息,也没想过哪种事没出息。听甘戎这么一说,他倒真觉得这些人有点儿下作卑劣了。他不由得脸红了,为通州人,也为他自己是个通州人……
  甘戎继续逼问着陈天伦:“说吧,你到底来干什么?”
  陈天伦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我来找齐先生还书的。”
  甘戎刨根问底:“还什么书?”
  陈天伦说:“我原来准备参加今年大比的,就跟齐先生借了这本《策论集注》。现在用不着了,把书还给人家。”
  甘戎说:“这么说,你不想参加今年的大比了?”
  陈天伦说:“我改变主意了,继续当我的军粮经纪。”
  甘戎说:“我猜你改变主意肯定是因为我哥。”
  陈天伦说:“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哥有什么关系?”
  甘戎说:“我哥前几天是不是来找你了?”
  陈天伦问:“你怎么知道的?”
  甘戎说:“他是不是找你求情,让你把‘盈’字号密符扇卖给马长山?”
  陈天伦惊讶起来:“谁告诉你的?”
  甘戎说:“还用谁告诉我?原本马长山通过我哥先找的我,他们让我来说服你,你猜他们答应给我多少好处?”
  陈天伦问:“多少?”
  甘戎伸出了指头:“3000两银子。”
  陈天伦说:“真对不住,让你少捞一笔外快。”
  甘戎说:“你不是也损失5000两吗?”
  陈天伦说:“闹了半天你都清楚呀?”
  甘戎说:“这件事不但我清楚,连我爸爸都清楚。”
  陈天伦问:“他老人家怎么知道的?”
  甘戎说:“当然是我告诉他的了,你猜我爸爸说什么?”
  陈天伦问:“说什么?”
  甘戎说:“我爸爸说……”
  陈天伦正在听着,甘戎突然闭上了嘴,眼睛朝远处看着。稍微愣了一下,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快步朝前走去,像是去追赶什么。陈天伦在后面喊着,她连头也不回……
  铁麟跟夏雨轩在漕运老店喝完酒,又进了妃子楼。这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州府衙门后面一栋红色的三层小楼。传说,明朝灭亡之后,崇祯皇帝的一个姓秦的妃子逃到了通州,花钱盖起了这栋小楼,经营起了这家生意。她到底是做的什么生意呢?据说她从宫里带出了一种制作糕点的秘方,这糕点都是历代嫔妃为了养颜美容、减脂回春从而取悦圣上而研制的。妃子楼开张以后,便以制作系列妃子饼著称。什么养颜妃子饼,环肥妃子饼,燕瘦妃子饼,回春妃子饼,丰乳妃子饼,乌发妃子饼……如此说来,这些都是供女人享用的。京城里的王妃贵妾,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还有卖艺的女优,卖身的妓女,都来采买他们的糕点。妃子楼还不仅仅做糕点,也经营饭菜,也多是女人喜欢的清淡甜美的佳肴,酒也多是女儿红桂花酒玫瑰香一类的。不少京城来的贵妇常常到这儿来换换口味,也有女眷们专门到这儿聚会的。
  总而言之,这妃子楼是专门为女性服务的,也是专门赚女人的钱的。据说妃子楼刚开始营业的时候,是不接待男宾的。即使是陪着女眷一起来的男掌柜,也只好屈尊先到别处等候。
  现在妃子楼的东家也姓秦,据说是崇祯皇帝那个妃子的侄孙。他继承了老姑奶奶的产业,也继承了老姑奶奶的秘方,可就是没有继承老姑奶奶的经营原则。他现在虽然赚的还是女人的钱,打着为女人服务的招牌,可并不拒绝男人光临。更有甚者,老姑奶奶那会儿,到这里来聚会用餐的主要是贵族女眷和良家妇女,那些卖笑卖身的女人只能来买糕点,不能在此设宴。现在整个颠倒过来了,在此出双入对的多是青楼佳丽和红粉艺人。而她们挽进来的男人也多是风流放荡之辈。当然,还有更为有悖于有辱于老姑奶奶的名堂,这是对外绝对保密的……
  夏雨轩毕竟是个文人,文人无形,特别是在酒后。原本铁麟说去浴池烫个澡,泡泡身上一冬的污垢和晦气,于是夏雨轩便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来了。
  夏雨轩说他这是第二次到这里来,第一次是金汝林带他来的。进门以后,铁麟发现这里的东家和主事都认识夏雨轩,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招待着他们。
  妃子楼第一层是店铺,专卖系列糕点;第二层是餐厅,多是雅座包间;第三层便是个绝妙的所在,美其名曰是提供休息的地方。铁麟跟着夏雨轩被主事直接带上了三楼,三楼也是分成一个一个单间的。每个单间里都有一张木床,一个茶几,一个大木桶。墙壁上贴着仕女图,床上挂着雪白的帐子,窗户上挂着粉红色的窗帘。光线柔和,清新淡雅,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馨香。一进屋,就给人一种宾至如归、想入非非的感觉。夏雨轩将铁麟安置在一个房间里,跟小伙计说了声好好伺候,便退了出去。
  小伙计殷勤地说:“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