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节
作者:
知恩报恩 更新:2022-12-23 20:32 字数:4722
能逃到哪里去呢?在跋山涉水的艰难游历之后,他不得不返回闭塞的村庄,像一只可怜的无头苍蝇,嗡嗡地转了一圈后,从起点又飞回到起点。反叛宗教禁欲主义的表演派传教士科维纽斯·弗尔道·封·费尔德贝格为宣扬自己的“爱欲主义”而昏死在艾希贝格,但愚昧落后的小山村在短暂的骚动后生活依旧。放高利贷者和反基督者梅斯腾托尔斯被贪婪愚昧的农民活活烧死。埃利亚斯看到了这一切反抗的软弱无力。当心灵的声音被世俗的生活和教条的精神伦理化和宗教化时,内心世界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无己的状态。而无声或失语逐渐成为民族集体的梦魇后,群体的认同文化就自然而然地实现了对个体的摧残和绞杀,正如宗教文化机制对个体生命的扼杀。而个人如果缺乏反省自身的勇气,就只配做上帝和庸俗生活世界的工具和帮凶。埃利亚斯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心灵的不安,对新时代的爱好,渴望外乡,这一切对埃利亚斯没产生任何影响。”“他不读村子里悄悄流传的那些带图片的翻破了的册子。他的词汇仍然那么贫乏,跟他的寡言少语一样。”他已经决定不再与上帝合作,以死来反抗上帝,拯救自己。
主张新教伦理的爱情寓言
宗教以上帝为名,神圣而不可侵犯,尤其是当宗教禁欲主义禁锢着整个艾希贝格村的生灵万物时。但是,宗教的虚伪性也正在于此。副牧师弗瑞多林·包艾伦在村里有若干个私生子,埃利亚斯就是其中之一。村民们迫于宗教的淫威服从包艾伦,却把鄙视和偏见强加到埃利亚斯身上。由于其私生子的身份以及怪异的外貌和声音,他被愚昧的村民视为怪物,甚至被自己的父母和兄弟所鄙弃,而拒绝为他到教堂做出生后的圣餐仪式;天才和蒙昧的尖锐对立和无法沟通,让他更加孤独和自闭;他无力反抗世俗生活的压迫,他只有超负荷地劳动和默默地忍受,来戕害和折磨自我。他唯一的快乐,是到爱默尔河畔那块赋予他神奇声音的魔力岩石上去享受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去倾听属于自己心爱之人的心跳声。摆脱庸众的鄙视和冷漠,获取属于自我的欢乐。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大自然深邃邈远的大合唱中,孤寂的埃利亚斯从宇宙的众多喧嚣声中,听到了一个尚未出生的女孩——确切地说是一个胎儿微弱的心跳,这令他无法忘怀。因为这个女孩的心跳在前生就注定属于他了,“那是他的情人的心跳,”从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埃利亚斯“身上的变形消退了”,一夜间,“身体处于青春期了,”他不能自抑地爱上了伊尔斯贝特。日渐成熟的伊尔斯贝特是那样的娇小玲珑,周身洋溢着女性的气息,灵与肉的交战,无时无刻不在刺激和折磨着埃利亚斯。他在黑夜间倾听心上人伊尔斯贝特的心跳和喘息,把思念之情谱写成美妙的乐章献给她,伊尔斯贝特成为他创作的灵感和源泉。他在寂静的夜晚潜入教堂,平生第一次弹奏了管风琴,是那样的兴奋和忘我。然而,没有一个琴师愿意教他乐谱。幸运的是,自我学习的力量来自于他的堂妹伊尔斯贝特,他在琴声中倾注了自己内心深沉的爱情;而伊尔斯贝特也被他浑然天成的音乐折服,她愿意和他到河边的魔石上聊天,耐心听他讲述没有人相信、近乎荒诞的故事,甚至愿意搭乘埃利亚斯的马车,一起到城里,并在马车上期待和幻想他对爱情的表白。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勇气开口,爱情在沉默中悄然而逝。伊尔斯贝特在哥哥的要求和撮合下嫁给“根本没有爱的感觉”的卢卡斯,埃利亚斯彻底绝望了,宗教的禁欲主义分明是在制造一场肉体和精神的“炼狱”,而这种扼杀人性的“炼狱”是导致悲剧的罪魁祸首。他控诉上帝给予了他钟爱的人,却剥夺了他爱的勇气,这种折磨比现实中鄙俗的村民对他的迫害更加残忍,这几乎就是杀死了他。他可以不学琴,不演奏,被耻笑,但是,却不能没有爱情。事实上,上帝安排了一次偶遇,音乐家高勒把他带到城里,让他的音乐天才得到了施展和喝彩,但是,这已经不足以让他兴奋,甚至都不能支撑他活下去。他最终为爱情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所以,毫不夸张地说,是声音(音乐)促成了爱情,也是声音(不出声)毁灭了爱情。
表演派传教士科维纽斯·弗尔道·封·费尔德贝格是埃利亚斯的爱情启蒙者。他宣扬的“爱欲世界”是石破天惊和大逆不道的。“除了爱情,在这个可怜的世界上什么也无效。……谁有老婆,就要他,别让她再离开他。……婚姻,被永远地取消了,世界被从束缚中解脱了。如果一个老婆向往另外两个男人,她就心安理得地三个一起要吧。如果一个男人渴望他人的妻子,也可以……因为谁永远献身爱情,他沙哑地说,他就进天堂。”“谁哪怕没有爱情地度过他生命中的一个时辰,这个时辰就会加在他在炼狱里的时间之上。你们不可以再睡觉,因为睡眠时你们不在爱。”这种纯粹的爱欲宣言,在整个村落制造了“灾难性”的后果:此后的一个月,“三个女人,在杀死孩子后不幸地辞世了。”因为,她们从没有爱过,她们也无望得到爱情,她们只有以死来解脱作为男人发泄和生育的工具。
埃利亚斯在费尔德贝格管风琴大赛中夺魁时明白了:他只是半心半意地爱过伊尔斯贝特。因为那份爱不坚定,他的所谓爱情只是一堆谎言和半心半意。与他对音乐的热爱和执着相比,他在爱情上的付出和勇气太渺小了;他可以冒着危险持续数夜到教堂练琴;他可以在不懂乐谱的前提下,克服自卑,步行到城里登台比赛。所以,他要补偿失去的爱情。“因为在睡眠时人不在爱”,他决定不再睡觉。但是,这对于已逝的爱情无济于事,他希望轰轰烈烈地最后爱一次,永远结束自己无爱的一生。“死亡和睡眠被称作兄弟,”睡眠“处于一种死的状态”,所以“一个心灵纯洁的人”,“怎么能声称他一生爱他的老婆,却只是在白天才爱?”“因此他决定,醒着重新开始他的生活,”希冀“这清醒崭新的生活将给他带来伊尔斯贝特的爱情和对天空永恒的欢乐”。他八天八夜没有合眼而劳累致死。这是一个看似荒诞不经的爱情寓言哲理,主人公的生命和爱情逻辑也近乎荒唐和非理性,但其实却与当时的时代背景和氛围有着珠联璧合的联系。对于寓言小说来说,作者肯定清楚时空的模糊性是必要的,但是,小说中却多次提到确切的年代——19世纪,并且,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和发展,时间也呈线性地、递进式地、更为频繁地出现,这也向我们昭示着这篇寓言小说更为深广的意蕴。
19世纪正是物质主义日渐向精神与信仰发出挑战的时代,也是人类心灵趋于怀疑与空虚的时代。这可以通过德国著名社会学家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而窥见一斑。埃利亚斯生活的村落艾希贝格,是一个基督教一统天下的封闭的自足体。具有新思想的教徒被视为“疯子”和异端而受到惩罚,旧式基督教的一切规范是一个完整的、广受认同的象征体系。但是,其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肮脏、愚昧、残酷、混乱却又是非常罕见的。村民们肆意虐待孩子和牲畜,驱逐自己年迈的父母,甚至烧死活人,哄抢其财产,牧师与村妇通奸等等。人们的信仰在日渐盛行的庸俗实利主义的压榨下,已经极其萎靡和堕落,这也可以用来描述19世纪整个宗教思想的混乱和人类所处的精神困境。
尽管实利主义者和新教主义者在小说中受到了惩罚。如高利贷者梅斯腾托尔斯被烧死,但是“时代变化了”,“八月里顶着强烈的抗议……引进了所谓的‘煤油灯’,”“好多年前那位梅斯腾托尔斯就以它将他的小屋照亮得一片辉煌了。”看来,烧死他的人们已经把他作为了学习的榜样。“睡眠的时间是浪费因而也是罪孽,”“一个人睡觉度过的时间,死后将会加在他在炼狱里遭受磨难的时间上。”生活“丰富了、多彩了和败坏了”,人们开始了一种“过度紧张的忙碌”,“像是要跟着一年的时间赛跑似的。”这样一种新教伦理已经开始深入人心。作者在特定的时间和环境中去呈现某种真实,充分利用想象和幻想的自由,把生活中的男男女女置于某种神秘的宗教背景之中,赋予他们象征的含义,揭示人类心灵的秘密,从而把寓言小说中的事件提升到了象征的高度,获得一种美学上的超越。同时,也超越了日常经验世界,形成一种兼具宗教神秘感和诗意象征的独特风格。
(张帆: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系讲师,文学博士,邮政编码:200083)
孤独的守望者
何 宁
对现代城市的描摹一直是当代美国文学的重要主题,其中纽约是作家们着笔最多的,从菲茨杰拉德笔下纸醉金迷的长岛到索尔·贝娄作品中喧闹的大都市,不同时代的纽约风情都被记录在作品中。纽约在20世纪末叶,业已是最具影响的世界性大都市,所谓“宇宙的中心”,但同时也是罪案频发,人情冷漠的钢筋水泥森林。一方面它给予纽约人和游客永无休止的娱乐与便利,另一方面它也将人性的异化发展到极致,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精神和体力消耗殆尽,逐渐湮没在这座城市中。当代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1947—)创作的《纽约三部曲》借用侦探小说的形式,以一系列孤独的守望者形象,深刻地描摹出纽约的城市精神,呈现出现代都市人在精神上的绝对虚空,成为20世纪末纽约生活的代言人。
保罗·奥斯特1947年出生于纽约,幼年时生活在祖父母位于中央公园附近的寓所,这段生活经历丰富了他对纽约的感性认识。高中毕业后奥斯特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学习,获得硕士学位后,他没有完成博士学业便开始浪迹天涯的生活,从油轮上的船员到在法国参与电影制作,尝试了各种不同的职业和人生可能。在法国期间,奥斯特还曾经翻译过不少法国诗歌。回到美国后,他开始了自己的文学创作生涯,最初写诗和散文,从1970年代后期开始小说创作。奥斯特出版的第一部小说是《玻璃之城》(1985),也是《纽约三部曲》的第一部。这部小说的发表使他获得了当代美国文坛的认同,《玻璃之城》和其后陆续发表的《灵》(1986)、《锁着的房间》(1986)构成《纽约三部曲》,成为20世纪后期美国文坛反映纽约生活和城市精神,以及当代人精神世界的后现代小说佳作,而奥斯特本人也成为最受好评的当代美国作家之一,评论界时常将他与霍桑、罗伯-格里耶相比。之后,奥斯特出版的小说还包括《月宫》(1989)、《巨灵》(1992)等。1999年,他发表《提姆巴克夫》,以狗的视角来观察人类社会,获得了评论界和读者的一致好评。2004年,奥斯特再次以纽约都市为背景,以作家生活为线索,采用夹注、拼图等技法创作了小说《神喻夜》,作品迷离的风格、新颖的叙述再次博得公众的认可,这也足以证明,时至今日,奥斯特依然是对纽约和都市人把握最敏锐透彻的当代美国作家。
《纽约三部曲》奠定了保罗·奥斯特在当代美国文坛的地位,也是他最广为人知的作品,其中《玻璃之城》已经进入不少大学教授美国文学的指定教材书目。《纽约三部曲》都以带有侦探色彩的情节为主线,篇幅也不长,最长的《玻璃之城》不过200页,而最短的《灵》只有不到100页。小说的风格都显得简洁而玄幻,将纽约城市的独特魅力和后现代人的心灵困境渲染得恰到好处。正如吕克·尚代指出的,保罗·奥斯特的纽约是“一个存在纽约内部的世界,一股流动在纽约街头、办公楼和公寓里以及公园中的激流”。三部小说几乎都以主人公寻人或跟踪为线索,但在具体的人物刻画和情节建构上又各有千秋。不过,无论是《玻璃之城》中的昆汀,《灵》中的蓝,还是《锁着的房间》中无名的叙述者,他们或者是出于好奇,又或者是因为生计而陷入永远凝视他人生活的绝境,只能一直生活在孤独的守望之中。
《玻璃之城》中的昆汀原本是侦探小说作家,因为意外事故而失去妻儿,孤身一人在纽约过着悠闲的生活,然而一通打错的电话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由于好奇,昆汀冒名侦探保罗·奥斯特接受了彼得·斯缇尔曼的聘请,为他监视彼得即将出狱的父亲。彼得从小被父亲关在一间黑屋子里,与人世隔绝,成为父亲疯狂念头的牺牲品,所幸房屋失火,年幼的彼得才得以走出黑屋,而他的父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