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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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 更新:2022-12-23 20:29 字数:4993
1923年10月15日,在报道曹锟当选总统的消息时,《时代》还就人质事件做了以下报道:
眼下第一件急待处理的棘手事
情,将是对新总统权力的严峻考验。
驻北京的外交官上周反对外交总长顾
维钧对他们8月照会的答复(《时代》8
月20日、10月8日),他在答复中称,
发生于5月的绑匪事件首先并不是针
对外国人的。外交官们重申他们对中
国政府提出的要求。称:
“诸多事实充分证明,发生的暴行
是直接针对外国人的。策划者在多种
场合宣布,他们的目的就是抓获外国
人,利用其国籍,通过声称要保护其公
民权利的各使馆向其政府施加压力。
绑匪的这一目的成功了。……每一个
外国人都害怕遇到同样的命运。”
如接受北京外交使团的要求,无
疑将使曹锟总统直接反对腐败的地方
政府,即反对很多督军。如果他有效地
制止土匪,他还需要更大范围内制止国
内腐败的行政体系,并还将走很长的路
来减少督军的权力,统一中国。然而,
观察家认为,该总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
的傀儡,对改变目前状况将无能为力。
1923年10月29日,《欺骗》一文报道了顾维钧的辞职:
两周前中国政府通报在北京的外
交使团,山东督军已经被撤职;上个星
期曹锟总统则提拔这位被解职的将军
到更高位置,成为上将军之一。此举惹
怒了外交官,他们认为田中玉(山东督
军兼署省长)对五月发生于济南附近
的劫车事件负有个人责任,显然,他的
被提升公然违背了前次中国向外交官
通报的精神。(《时代》10月22日),该
通报使他们理解田中玉已受到惩罚。
总统的这一做法导致现任外交总
长顾维钧提出辞职,他是中国该通报
的起草者,他觉得他的首脑“欺骗”了
他。顾博士(中国最著名的政治家之
一)是原驻美国的中国全权代表,参加
过华盛顿会议(1921年11月12日一
1922年2月6日)。他的辞职是曹锟
内阁的一个损失。
就在北京的外交风波难以平息的同时,坐镇洛阳的吴佩孚则悄悄地策划着对孙美瑶的致命一击。
不难想象,在自己势力范围内居然发生如此重大的国际性事件,吴佩孚不会平息心中怒气。为使外国人质得到释放,他和北京政府不得不满足绑匪们的条件,但这也只能是缓兵之计,他不可能容忍孙美瑶之类的人在他的麾下坐着旅长的宝座。有文章写到,是吴佩孚直接下令(也有文章说,是曹锟下达的命令)兖州镇守使张培荣,以宴请为名,于1923年12月19日在枣庄的中兴煤矿诱杀了匪首孙桂枝及其卫士十一人,所部三千人被全部包围,缴械后强行遣散回乡。
关于孙美瑶被处决的细节,有不同版本,这里我取最具传奇色彩的一种说法:孙美瑶没有参加宴请,在得知消息后,迎着漫天飞雪从枣庄赶回抱犊崮。但早有狙击手在此埋伏,他们将孙美瑶从背后击毙,然后,悬首示众。惊天动地的临城劫车案,最终在抱犊崮的漫天飞雪中结束。
忽然想到,《时代》选择吴佩孚为封面人物,是否也包含了对他处理孙美瑶方式的肯定?
似乎尘埃落定,但抱犊崮上弥漫的疑云,当时、乃至今天仍让人费解。临城劫车,绑架中外人质,到底是孙美瑶纯粹为挽救命运而做出的孤注一掷,还是在国际矛盾和南北对峙的状况下,另有他人帮助而精心策划的行动?孙美瑶的目标直指吴佩孚,到底是帮助南方孙中山,还是帮助北方张作霖,或者,帮助更为诡秘的日本势力?
阅读相关史料时,我不由得产生这些困惑。困惑中,过去未曾考虑过的一个历史话题,浮出水面,把一个陌生的对象带到了我的视野——土匪。
5 遗忘并忽略着
在《时代》封面上显得自信的吴佩孚,其实一直受着土匪难题的困扰。
我根据《二十世纪中国全纪录》初步统计了一下,从1923年5月临城大劫案到当年9月,短短四个月,在吴佩孚势力范围内的地区就发生了下面五起重大土匪抢劫事件:
5月6日,山东临城大劫案;
6月14日,湖北应城土匪大掠市镇,掠去市民和传教士多名;
8月14日,山东议会称,剡威八里巷一千多人被匪徒屠杀,数百家被毁;
8月15日,湖北天门皇帝镇被土匪抢劫,两千多家被烧,教堂被毁;
9月30日,山东德平西北乡遭土匪洗劫,一千多人被害,一百五十多人被捕。
甚至还有这样的说法,在1922年,土匪竟能闯入吴佩孚设在洛阳的戒备森严的司令部,他们警告四千名士兵不得干扰他们的行动,执意杀死了一位著名的商人,因为他拒绝支付贡金。土匪还威胁要带走吴佩孚本人。(《民国时期的土匪》,65页)这也许只是一种传言,是否可信并不重要,因为,蔓延各地的土匪硝烟,事实上早已让吴佩孚和整个直系感到窒息。
这支敢于闯进洛阳城,在吴佩孚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的土匪队伍的首领,就是当年与孙美瑶齐名的另外一个大土匪“老洋人”——张庆。据说,张庆相貌和西方“洋人”有些相似,并自称是“洋人的老子”,遂有“老洋人”的绰号。1922年老洋人率数千匪徒横扫河南、安徽,攻占上蔡、阜阳等县城,洗劫一空,还先后绑架多名外国传教士作为人质。老洋人曾一度被吴佩孚收编,但到了1923年10月,获知吴佩孚即将对他下手时,他故态复萌,火烧河南鹿邑县城之后开始在河南、湖北、陕西一带肆意洗劫,中外人质曾达到数百名。老洋人的队伍人数最多时达到万人,成为不可轻视的武装力量。一时间,在孙美瑶被处决之后,老洋人成了中原最大的匪祸,也是吴佩孚的心腹之患。
《时代》(1923年12月17日)以《血腥屠杀》为题报道发生在河南的一次土匪洗劫,提到了老洋人:
臭名昭著的土匪头子)(老洋Ad'率
领一群土匪,冲进位于豫西南的李官
桥镇,洗劫了毫无防范的居民,“2000
Ad'在大屠杀中被杀死,有的用刀砍
死,有的用枪扫射,有的被捆在一起浇
上煤油活活烧死。众多死者难以辨
认,只得挖一个大坑掩埋。往大坑里
运尸体,买根绳子也得花1000元。
李官桥镇的行动是个警告,外国
传教士们集中到老河口附近。传教士
居所被烧毁,2名当地教民失踪。
4个传教士团体留在老河口,他们
分别是中国内地传教团、基督教传教团、路德教传教团、挪威路德传教团。
从该报道看,此次洗劫的程度远远超过上面列举出的几次,可是,查阅多种民国辞典,没有找到任何记载。难道《时代》消息来源有误?或是基于传言的报道?直到找到一套三卷本的《近代中国土匪实录》,才从其中《老洋人——张庆》一文中找到了佐证:
(1923年)11月23日,老洋人攻
陷豫南淅川县的李官桥镇,该镇隔丹
江(汉水支流)与鄂省相望。镇中居民
依寨墙顽强抵抗土匪的进攻。入夜,
匪徒攻入镇中,顿时火光烛天,哭声震
地。土匪大肆屠戮百姓,见人就杀。
据后来统计,土匪在淅川县一地就杀
死人民达4326名,焚毁房屋26000间。
尤其令人发指的是,匪徒竟以死尸掷
填江中,企图叠成人桥而过。鲜血染
红了江水,尸体随波浪冲去……
文章记叙的惨状比《时代》报道更甚。当我对照着阅读关于这一洗劫事件的中外报道时,桌上正放着好几种民国史的大辞典。在这些辞典中,不仅没有关于这些大事件的记载,甚至在多达万余人的人名辞典中,也居然找不到孙美瑶、老洋人的条目。这和他们当年的巨大影响颇不相称。1924年2月10日的《东方杂志》,就曾这样强调他们两人在中国现实中的影响力:
在兵匪纵横的中国里,最能引起
国人注意的事件,当然不出战祸与匪
氛;而最能引起国人注意的人物,也当
然是军阀领袖与土匪头目了。但是最
近三年中……奉直大战还不如豫匪的
猖撅与临城的劫车两者来得声势雄
壮……与其以某某将军某某大帅等军
阀领袖充数,倒不如简直选出土匪头
目老洋人与孙美瑶为是!(转引自《民
国时期的土匪》)
时隔八十年,读来仍有一种震撼!
我感到奇怪,当年曾经引发如此猛烈震动的人物,在收有上万人的历史词典中居然找不到一丝踪影,颇为重要的土匪与历史演进的关系,也很难在中国的史学著作中看到论述。那么,在我们的历史视野里,到底遗漏了多少事件和人物?我们的历史研究,到底还有多少空白?如今,学界时兴所谓宏大叙事,热衷于引用所谓新术语,演绎所谓新观念,却忽略那些构成历史肌体的细胞,忽略一些当年曾经影响政局、改变历史行程的细节。可是,如果忽略了它们,也就可能忽略细节背后深层次的历史内涵,忽略历史环节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有这些,历史的框架又如何能立起来?
英国汉学家贝思飞(Phil Billingsley)的专著《民国时期的土匪》,则让我读后精神为之一振。作者的详尽考证和缜密思考,为我们打开了观看民国历史的一个新窗户。
贝思飞叙述了临城劫车案背后复杂而险恶的国际背景:
当时大多数观察家还认为(常常
只不过依据一些相关的但并不重要的
证据),日本人参与了“临城劫车案”的
策划,据说日本人这样做是为了使他
们在从青岛撤离之后掀起一个诋毁中
国人的高潮。据报告说,乘坐那列注
定要倒霉的火车的一批日本人在苏州
下了火车,其余的日本人则据说有人
也看见他们警告他们的同胞别买到该
城市以远的任何车站的车票。也有报
告说,这次抢劫后在匪帮的营地里有
三个日本人,其中之一据说是军火走
私商,俘虏们还注意到土匪的大多数,
武器上有日本的标记。(283页)
不仅仅如此,在土匪绑架人质后提出的保释条件中,有一条是要求得到一块几百平方英里的地盘,在国际法令下中立化由土匪自己治理,包括税收,开采煤矿和其它资源,以及扩大通讯联络。贝思飞认为,它们不仅酷似1915年日本向中国提出的“二十一条”,而且很像日本在它占领青岛的短暂时期内试图达到的目标。他还说,传闻中的日本当局与安福系军阀集团的联系也暗示了这样的牵连。据说张敬尧将军每天都在天津的寓所里接见日本的来访者,而孙美瑶是张以前的部下,发动进攻的那天,孙美瑶刚从张那里回来……
老洋人与孙美瑶大致相似,他们都不只是传统的散兵游勇式的土匪,也不限于单纯的打家劫舍。他们如同一支庞大的军队,制造着轰动中外的事件,如一阵阵旋风,掀起政局大波动。这就难怪,当年的媒体,将他们冠以“兵匪”而非“土匪”。兵与匪,忽而匪,忽而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的兵匪,在二十年代直系、奉系、南方政府的对峙与较量中,在与吴佩孚为敌的大棋盘上,他们是重要的棋子,扮演着特殊的角色。贝思飞提到了这样的传闻:
在1922年至1923年间,孙中山在
准备第一次北伐时,据说与豫西的兵
匪有过联系,要他们骚扰吴佩孚防线
的后方(可能是委托樊钟秀和老洋
人)。当老洋人在1923年被改编成军
队后,据说孙中山的代表依然留在他
的队伍中,而且还在第二年夏天劝说
范明新在北伐军到达湖南,进入华北
时进行策应。据孙中山的一位助手在
信中说,临城的土匪打起“山东自治建
国军”的旗号也是受到南方的鼓励。
南方劝告他们尽可能推迟解决释放人
质的问题是为了给北京军阀当局制造
最大的麻烦。(328页)
不知贝思飞的叙述是否准确,但另外一个史料多少可以看出,任何重大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