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节
作者:辛苦      更新:2022-12-23 20:29      字数:4721
  桓龈鲈碌毓桓龈鲈碌厝フ蛏希鸦跖乩矗豕で头骨N业娜兆泳褪钦庋窃谝淮未瓮嫡蛏系亩缆殖瞪戏サ摹C看危隙缆殖担揖拖肫穑忠桓鲈鹿チ耍忠桓鲈驴剂恕R仓挥性谡馐苯冢也啪醯檬奔湓谕白撸穸缆殖档穆肿右谎淖撸粤Φ刈撸粤Φ弥ㄖń小!?br />
  怪得很,只要坐上独轮车,听着轮子吱吱的响,吱吱地走,我就会想起她。我不知晓她的名字,一直在心里喊她叫闺女。其实什么闺女嘛,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时间久了,想多了,连长相也想不起来了。人的脑筋是很怪的,不想了要想不起,想多了也要想不起。我不知晓我为什么会老是这样想她,可就是想,经常想,一坐上独轮车就想,有时到镇上还找人打听她,好像她真成了我亲人似的。想来想去,最后都变成一个盼字,盼她来看看我。我相信,只要她男人翻了身,她是一定会看我的。但是,时间一个个月地翻过去,独轮车的轮胎换了一只又一只,如今连架车的人都老了,换了,她还是没来看我。阿木老师说,这一定是她男人没翻身呢。我想也是。我不知晓她男人到底犯了什么错,连那么大的首长都救不了他。阿木老师又说,她可能根本就没见到首长,甚至恐怕连火车都没上,就给抓回去了。我想,要真这样,她的下场一定会很惨,少说要坐牢,多说要枪毙,再多说可能连亲眷朋友都要坐牢、枪毙。
  这么多年了,我就是经常这样的胡乱想着她,越想越觉得这女人命苦,怪可怜的,从天上不知怎么一来掉到了地下,还掉进了窟窿里。我虽然是个孤老头子,无亲无故,但这不是说我心里就无情无义,没有记挂。可能正因为无亲无故吧,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忘不了她,老是把她当亲人一样想着念着。说实话,她没专门送我啥东西,但还是给我留了一件东西。是一块真丝手绢,乳白色的,上面还绣了一个红太阳和两株绿色的兰草,绣的手艺很平常,可能是她自己绣的吧。我是在她走后理床铺时发现的,当时拿在手上还潮乎乎的,可想她夜里一定哭过。本来,这手绢对我是没啥用途的,但想这是她留给我的一个凭据,所以我一直保留着它,有时候想她时就拿出来看看,看了,就像见了人似的,要安心一些。我想,如果阿木老师不得风瘫病,我可能就会这么惦记她一辈子,也算是我在人世有个牵挂吧。
  但是,前年夏天,阿木老师在竹榻上睡了个中午觉,起来时一下子像条鱼似的滚倒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这就是风瘫病,死不了,也动不了,活着比死还难受。我说过,我的小店跟阿木老师的家是门对着门的,以前阿木老师还在山上管林木时,经常来我小店坐,关系就这样好了,后来也没不好过。得了风瘫病后,他经常在窗洞里喊我过去他家坐,可我是要看店的,怎么能出门?所以,只要他一喊,我就索性把他弄到我店里来坐,到晚上才弄回去。去年春节,他小儿子从上海打工回来,扛回家一台电视机,旧的,说是老板当工钱抵给他的,他又把它当养老钱抵给了两位老人。从那以后,我和阿木老师白天晚上都在一起,白天他在我这听收音机,晚上我去他房间看电视,一天只有睡觉时才分开。我们这里,白天是看不了电视的,开开机器,上面只刷刷地冒雪花,不冒图像。如果白天也有图像,我就不必要天天把他伺弄过来了,因为我和收音机哪有电视机陪他好。
  啊,电视机确实是个好东西,守着它,时间比鬼还溜得快,连个影子都瞅不见。说来简直神奇,有天晚上,我居然从电视上看到一棵有两个人抱都抱不住的水沟树,长在黄河滩地上,背后是一间用石头砌的抽水机房,我怎么看都觉得它像我家乡那棵救过我命的老水沟树。阿木老师说,如果我能确定这就是救过我命的那棵树,那我应该是河南兰考人,就是焦裕禄那个县上的人。当然,我不能完全确定,毕竟树不是人,可以眼睛鼻子嘴巴地说出名堂来。但我还是有六七成的确定,一个是它长的样子,二个是它长的地方,都跟我家乡那棵树太像了。总之,我基本上是认定它了,认定它了等于认定了我是哪里人。河南兰考人。焦裕禄的同乡。是的,我是河南兰考人,现在我就是这么想的。真想不到,电视机有这么神,还能把我这么老大个谜团都解开了。更叫我想不到的是,那天……啊,简直跟做梦一样的,有一天,我居然从电视机上看到了她——我闺女呢!
  啊,这个电视机啊,简直是存心要把我所有的谜团都解开,竟然把她的下落也给我折腾出来了。啊,我万万想不到,她还活着,而且看上去活得上好的,用的办公桌比我的床铺还大,出门坐的是亮光的小汽车。阿木老师是识得字的,说这女人现今是一个什么军工厂的领导。党委书记。董事长。三八红旗手。巾帼英雄。电视上是在表扬她,说她把生意做到日本美国去了。赚的钱多得数不清呢。啊,这人是她吗?她没这么胖,这么白,说话也没这精神气。啊啊,这人不是她吗?就是她!她就是再胖一点,白一点,说话气再精神一点,我也识得,认得,就是她。人不是树,不能完全确定,我完全确定得了,她就是她,错不了的。那天晚上,我没看完电视就走掉了,阿木老师问我怎么了,我说人不舒服。我确实不舒服,从阿木老师屋里出来,脚上一丝力气都没有,走路像走在水里一样,非常费力,几步路走得我冒汗,进门时还叫门槛绊了一跌,硬生生来一个劈叉,痛得我叫。
  屋子里黑作一团,心里面也疼得发黑。我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稀里糊涂地在房间里瞎转着,直到连着碰翻了两张凳子,才想起我还没开灯。我开开灯看,奇怪了,我手上居然已经捏着那块手绢,也不知是怎么拿到手的,它本来是藏在我箱子里的。再看看手绢,就更奇怪了,以前绣的太阳明明是鲜鲜红的,现在怎么成黑的,兰草本来是绿的,活的,现在成乌的,死的。我以为是灯光的原因,凑到灯下看,还是这样,太阳是黑的,兰草是乌的。我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我眼睛里有泪水的缘故吧。我对自己说,不要哭,你哭什么,你没必要这样……可我还是这样,鼻子发酸,眼睛发烫,眼睛里的东西都变了形,染了色。可能这才是真实的,我想。可能吧,我不知晓,我一个孤老头子,一个残废人,能知晓什么,知晓了又有什么用?我只知晓,我要活下去,必须把这爿店开好,但现在着实是越来越开不好了,所以我也活得越来越难苦了。不过,我想,如果连我这样的人都不觉得生活的难苦,那些幸福人的生活又怎么能感到幸福呢?这样想着,我心里要感到好受一些。现在,我并不感到太难受,只是看进来的货老是脱不了手,心里头发慌。我想,如果每一个月都能把进的货顺顺当当卖掉,我觉得我就是个幸福的人。
  无岸之河
  葛 亮
  一
  李重庆是叫李重庆,他不是个四川人。对于这一点,他已经懒得解释了。他生下来那天,恰好是他爷爷的六十大寿。祖孙俩的生日可以一锅烩,大伯说完,就给他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他觉得,从起名字开始,这个世界对待他就欠严肃。
  李重庆三十岁上认识了叶添添。他说他不喜欢她这个名字,无论从音韵还是意境,都好像个交际花。
  叶添添就好脾气地一笑。那时候她真是个好姑娘,人好,生得也是有前有后,有头有脸。
  李重庆收拾了一下,拎起叶添添为他准备好的东西,去看他的博士导师。
  去看导师要穿过整个大学教学区。导师住在医学院特护区的专家病房里,五年了。五年前导师中了一次风,后来大病小病接踵而至。开始他自己倒不在意,校方却慌了神,把他关在专家病房里不给出来了。
  老先生何曾耐过这样的寂寞,对学校领导抱怨说这样的生活要淡出个鸟来,老头不怕文山会海,就怕整天关着门听不见人说话。校方有自己的道理,说:“您老对自己不仔细。我们却不敢拿您的身体开玩笑。我们要对您负责,要对学校的声望负责。”这个帽子一戴,唬得老先生不言语了。
  大学尽了人事,老先生自己却知了天命,在特级护理下一天天地垮了下来。就是近两年,竟然已经下了五次病危通知。李重庆推开门,看见师母倚着床在看《参考消息》,导师躺在床上打点滴,刚刚做过透析,还没缓过劲儿来。看见李重庆,眼睛转了一转,眉头舒展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师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叹了口气,说人都快要去了,还买这些给谁吃。他们买,是他们形式主义,你还凑什么热闹,说着说着,就摘下老花镜来擦眼角。
  导师是“国宝”兼“校宝”级的人物,李重庆就想这被人供起来的滋味也太难受。老先生前些年还可以在中国振臂一呼。这就是学术地位,大学看重的也就是这个,就好比季羡林在北大,吴宓在清华。岁数不饶人,成果是出不了什么了。可只要他们在一天,就还是学校的血肉。他们一倒下去,这些大学的名牌就好像硬汉子脱了水,没有底气了。
  师母给李重庆削着谁送来的苹果,边和他聊些闲话,导师却是开不了口的。李重庆有些伤心,想前些年来看他,老头还发发少年狂,大声问他,绳子带来了没,绳子带来了没。李重庆就笑他老顽童,因为他说与其牺牲在高压氧舱里,不如一根绳子一了百了算了。师母就呵斥他,说“文革”都挺过来了,现在说这种丧气话。李重庆跟着说就是就是。他虽是导师的学生,岁数却隔了辈,彼此言语上就有些爷孙间的放肆和不拘。还有一层,李重庆是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这确实是他时时引以为豪又令旁人刮目相看的事情。当年李重庆上研究生前在期刊上发了篇论文,老先生偶然看见大为赞赏,就对系里说,我也快教不动了,最后一个,就是这孩子了。可是,李重庆那时候是不太情愿的,因为老先生能在学术界站稳脚跟,靠的是他起家的苏俄文学和形式主义文论研究,都是些过时的东西。还是系领导做了他的思想工作,他才勉强答应下来,算是配合了老先生钦点关门弟子的一段佳话。
  后来,李重庆确是庆幸跟了这么一位博士导师。倒不光是留校后评职称什么的系里一直给他开绿灯,而是他的确从老先生身上学到了东西。先生是真正经历了风雨的人,从西南联大求学一路走下来,该参透的参透,该扬弃的扬弃。到了李重庆跟他的时候,真的已经历练得炉火纯青,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学。他对李重庆又是对孙儿般宠爱的,所以言传身教,不遗余力。几年下来,李重庆自己都感到有些世事练达皆文章的意思,自觉少走了不少弯路。
  导师最看重的大师兄去了南方一所高校做系主任。学生里坚持逢年过节去看导师的就是李重庆一人。同门兼同事大林常常笑他是孝子贤孙,他听是听着,去还是要去。学校自然还是照顾得极周到,但师母说那始终是官方立场,不贴心的。
  李重庆安慰了一会儿师母,又把儿子的照片拿出来给她看,说了几个他在幼儿园闹的笑话。师母的脸色就有些好起来。说小宝都长这么大了,下次抱他来给太爷爷高兴高兴。李重庆就也在心里笑,想儿子百日时摆酒,导师来了自封是太爷爷然后自说白话跑到上座去坐,叶添添还有些小不痛快,说他倚老卖老。正想着,突然师母话锋一转,说,谁知道下次来了人还在不在了,说完眼圈又红了。李重庆唬得赶紧岔开话题安抚她。终于要走了,师母把床头柜里大家送的进口奶粉一罐罐全收拾出来,硬是让李重庆带走给儿子喝去。
  二
  物质生活。
  李重庆又坐在这里了,面前是一杯茶。茶叶在白陶的杯子里轻轻地旋转,时间也缓慢地流了过去。
  李重庆忘记什么时候这里有了一间茶社。大林第尸次带他来的肘候,他在门口怔了好几秒钟,使劲回忆这里以前是间什么铺子,卖油条还是租影碟的。他问大林,大林就有些不耐烦,说发什么思古之幽情,里面的世界很精彩。
  里面的世界笼罩在浅紫色的灯光里,迎着门的,是杜拉斯巨大的黑白照。年迈的杜拉斯,饱受摧残的容颜,被千人万人爱戴着。她的左下方,却有另一双眼睛,巴索里尼。同样是一张著名的照片,对着一众浮生邪邪地放任地笑。笑得太放任,有了喧宾夺主的意思。李重庆终于在杜拉斯的周围,找到了亨利·米勒,大岛渚,然后是三浦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