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
辛苦 更新:2022-12-23 20:29 字数:4726
给光利的商店还亏本刁;亏本抽了签,但签签都是下签。淑贞心急起来,一头的汗,还要再抽,瞎瞎的媳妇说:“再抽就不灵了。”拉了淑贞出来,一香客问瞎瞎媳妇:“你来啦?”瞎瞎媳妇说:“来了。”那人说:“你给捐了多少钱?”瞎瞎媳妇说:“你说是给澄昭师傅修塔的事吗,我捐了五十元。”那人说:“才五十元呀,中星爹是二百元。”瞎瞎媳妇说:“他捐了二百元?”满脸的羞惭。
瞎瞎媳妇回到家,瞎瞎在堂屋和一些人搓麻将,满屋罩了烟,一地的烟蒂和痰。瞎瞎说:“你死到哪儿去了,快给我们烧些水!”媳妇说:“没柴了,你到场畔的麦草堆上抱麦草去。”瞎瞎说:“叫谁去抱?你日你娘的犟嘴哩?!”众人见瞎瞎发凶,也不劝他,一个说:“咱那老婆,只要我一回家,开口就是:吃啦没,我给擀面去!”一个说:“我迟早一进门,老婆一手端着碗捞面一手提了裤子,说:先吃呀还是先日呀?”他们这么一说,瞎瞎就对媳妇吼:“咋还没动弹?!”从脚上脱了鞋就掷过去,正打在媳妇的头上。众人见瞎瞎真动了肝火,忙说:“好啦好啦,别在我们面前逞能啦?”媳妇说:“是不是你又输啦!”瞎瞎骂道:“你管我输啦赢啦?!”又要扑起来打,媳妇就出门去抱了麦草,在厨房里生火烧水。烧着烧着,咬了牙,从柜子里往麻袋装麦子,装好了,大声叫道:“武林哥,武林哥,你不坐会儿呀?行,行,我一会儿给你捎过去!”然后把烧开的水端到堂屋。瞎瞎说:“你给谁说话?”媳妇说:“咬舌人武林,他去市场上粜粮食,一趟拿不动,放了一袋让我帮他背到市场去。”瞎瞎说:“吓,啥人都会支派人了?!”就忙着去抓牌。媳妇便走出来,将那一袋麦子背着,便宜卖给了赵宏声。她已经卖给赵宏声几次粮食了,她对赵宏声说:“这事你可不要给我那一口子说,一说他就拿钱又去搓麻将了。”赵宏声说:“我这嘴你还信不过,白雪她娘家婶把娃娃抱走了,我能不知道,可我吐一个字来没有?”瞎瞎媳妇说:“听说生了个男娃?”赵宏声说:“这话我就不说了。”瞎瞎媳妇笑了笑,将一卷钱塞在怀里高高兴兴走了。
回到家,瞎瞎一伙还在搓麻将,媳妇却想不出把钱放在哪儿安全,先放在柜中的麦子里,又取出来,就从谷糠瓮背后翻出一个破纸盒,放在盒子里了,再想想,怕钱潮了,用一片塑料纸包了,还在纸盒上放了些麦草,重新藏在瓮背后,谋算着明日下午就可以重到南沟庙里去了。瞎瞎在堂屋喊:“喂,喂!”媳妇知道在喊她,偏不作理,瞎瞎就骂:“你耳朵塞了驴毛了吗?”媳妇说:“你吱哇啥的?”瞎瞎说:“你摊些煎饼,去大哥院里摘些花椒叶垫上,椒叶煎饼好吃!”媳妇说:“我不去,上次摘花椒叶,大嫂蛮不高兴哩。”瞎瞎说:“摘她几片花椒叶都不行?你去,你偏去摘!”媳妇说:“你能行,你去摘!”瞎瞎逗火了,当下放下牌,就去了庆金家院子摘花椒叶。一会儿回来,进门竟吼道:“是你把大嫂领到南沟庙里去了?”媳妇说:“她说要给光利抽签的,她要我带路,我能不去?”瞎瞎扇了媳妇一掌。瞎瞎的个头低,他是跳了一下扇的媳妇的脸,说:“你抽的屁签哩!光利已经坐车去新疆了,如果大嫂在,光利还不敢走的,你把大嫂却偏偏带到庙里去了,现在大嫂寻死觅活的,你负责去!”媳妇一听,说:“爷!”转身就走。瞎瞎又跳着一个巴掌扇过去,说:“你往哪里去,你惹下事了,你不乖乖在屋里还往外跑?!”媳妇挨了打,并没有哭,在院中的捶布石上坐了一会,进厨房摊煎饼。这媳妇做针线活不行,摊饼在五个妯娌中却是最好的。她娘死得早,四岁上她就在案板前支了小凳站着学摊饼。嫁过来后,瞎瞎不务正事,又惹是生非,她已经习惯了,知道这是她的命,也就不哭,也不在人前唉声叹气,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饼煎了一案,她的奶惊了,孩子还放在婆婆那里,就在灶火口将衣服撩起,将憋得生疼的奶水挤着洒在柴禾上。然后把饼盛在盘子里,又在四个小碗里调了辣子醋汁,一切都收拾停当,拉闭了厨房门,在院子喊:“饼子好了!”自顾出门去接儿子。
麻巧的脸青萝卜似的,从巷子里小步跑,一对大奶扑扑闪闪像两袋子水,咕涌得身子跑不快,瞎瞎的媳妇就忍不住笑了。瞎瞎媳妇说:“嫂子,嫂子,狼撵你哩?!”麻巧没吭声,但跑过三步了,却说:“你有事没事?”捏了一下鼻子,把一把鼻涕抹在巷墙上。瞎瞎媳妇说:“我去接娃呀,娃在他婆那儿。”麻巧说:“那你跟我走!”瞎瞎媳妇糊糊涂涂就跟了走。走出了巷到了街上,她不知道往哪儿去,说:“嫂子,你知道不知道光利到新疆去了?”麻巧说:“去了好,都窝在咱这儿干啥呀!”瞎瞎媳妇说:“他一走,他娘寻死觅活的!”麻巧说:“谁的日子都比我好!”瞎瞎媳妇觉得不对,也不敢多说,跟着只管走,瞧见麻巧头上似乎长了个大红鸡冠。瞎瞎媳妇说:“嫂子你头上有个鸡冠?”麻巧说:“我成了唤人的鸡啦?!”瞎瞎媳妇再看时,那不是鸡冠,是一团火焰。揉揉眼睛,火焰又不见了。
这两个婆娘是到了万宝酒楼前,脚底下腾着一团尘土。丁霸槽在楼前的碌碡上吃捞面,辣子很汪,满嘴都是红,刚一筷子挑子一撮,歪了头用嘴去接,蓦地看见麻巧过来,忙咽了面,跳下碌碡把路挡住了。麻巧说:“矬子,君亭在没在楼上?”丁霸槽说:“啥事?”麻巧说:“他几天不沾家了,是不是在楼上嫖妓哩?”丁霸槽说:“啥?你是糟践君亭呢还是糟践我酒楼呢,我这儿哪有妓?”麻巧说:“谁不知道你那些服务员是妓,三踅带着到处跑哩!他几天不回去了,家还是不是家?!”丁霸槽说:“君亭哥是村干部,你见过哪个大干部能顾上家?”麻巧说:“他算什么大干部,看有没有指甲盖大?”丁霸槽说:“你权当他就是大干部么!你不认他,我看他就是清风街上的毛主席!”麻巧说:“他人肯定就在楼上,你为啥不让我上楼去?”丁霸槽突然大声说:“我君亭哥肯定没在楼上,你是警察呀,要检查我呀!”麻巧说:“你喊那么高你别报信!”就对瞎瞎媳妇说:“你就在楼口守着,我上去寻!”瞎瞎媳妇到这时才明白是要来捉奸的,她才不想沾惹是非,转身就走。这时刻,酒楼上有声音在说:“胡闹啥的,在这儿喊叫啥的?唼!”君亭披着褂子从楼梯上下来。麻巧说:“矬子说你不在楼上,你在楼上干啥哩?”君亭说:“我的工作得给你汇报呀?往回走,清风街上哪个女人这样过?你在这儿信口乱说,我还工作不工作?!”一脚朝麻巧屁股上踢,没踢着,麻巧却猫腰就上了楼,咚地将一间房门踹开,床上睡着一个女的,拉起来就打。楼上一响动,丁霸槽先跑上来,君亭也上来了,两个女人已纠缠一块,你撕我的头发,我抓你的脸皮,丁霸槽忙拉开,各自手里都攥了一撮头发。丁霸槽说:“人家是我这儿的服务员,你不问青红皂白凭啥打人家?”麻巧说:“大白天的她睡啥?”丁霸槽说:“大白天就不能休息啦?”麻巧说:“她休息就脱得那么光?”指了那女子骂:“你要清白你把你那×掰开,看有没有男人的夙在里边?”君亭压住麻巧就打。麻巧叫:“你打死我让她铺床暖被呀?!”君亭吼道:“你给我叫,你再叫一声?!”麻巧不叫了。瞎瞎媳妇赶忙拉了麻巧就走,君亭就势站起来,理他的头发,临下楼了蹬了那女的一脚。
麻巧闹了万宝酒楼,消息不免在清风街传出,可是第二天,麻巧却再次来到万宝酒楼,当着众人的面,说她错怪了君亭,也错怪了万宝酒楼上那个服务员,而且道歉。这绝对是君亭导演的。如果君亭压根不理会,别人倒认作是麻巧生事,而麻巧不是顺毛能扑索的人,她这么表演,就欲盖弥彰了。但是,这种表演不管多么拙劣,你得佩服君亭毕竟是制服了麻巧,清风街又有几个男人是制服住老婆的主儿呢?我好事,曾经去君亭家和夏天智家的周围偷偷观察。我发现了君亭从那以后是每天都按时回家吃饭和夜里回去睡觉的,而夏天智也在他家院子里大骂过夏雨,不久,万宝酒楼上的那个女服务员就再不见了。那个女服务员一走,三踅好久一段不去了万宝酒楼,丁霸槽从北塬上采购了五条干驴鞭,用烧开的淘米水泡了,对三踅说:“你不来吃钱钱肉呀,厉害得很,才泡了半个小时,就在盆子里栽起来了!”三踅说:“我已经上火了,还让再流鼻血呀?!”倒是坐在万宝酒楼前让剃头匠剃光头,拿了炭块在墙上写:“你可以喝醉,你可以泡妹,但你必须每天回家陪我睡,如果你不陪我睡,哼,老娘就打断你的第三条腿,让它永远萎靡不振!”夏雨知道三踅这话指的谁,用瓦片把字刮了。
清风街好长好长的时间里再没有新闻了,这让我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每日从七里沟回来,在街上走过,王婶还是坐在门道里的织布机上织布,铁匠铺已经关门,染坊里的叫驴叫唤上几声再不叫唤,供销社的张顺竟趴在柜台上打起盹了。我一拍柜台,他醒了,说:“啊,买啥呀?”我说:“没啥事吧?”张顺说:“进了一罐酒精,陈亮来吸过导管了。”我骂了一句:“谁稀罕喝你酒精呀?!”回去睡觉。枕着的那块砖,把头都枕扁了,就是睡不着,便坐起来想白雪。我很想白雪。想得在街巷里转,就看见了陈星挑着一担苹果从果园里回来,担子头上别着一束月季。我抓起一个苹果要吃,他说:“你给一角钱吧。”我没钱,把它的,我把苹果狠狠地扔回筐里,却把那一束月季拿走了,说:“这月季该不会要钱吧?!”拿着月季,我突然想,也许是那个人的心意呢,就觉得自己像月季一样盛开了。
那个傍晚,我的心情陡然转好,而且紧接着又来了好事。我拿了月季唱“清早间直跪到日落西海”: 夏雨便喊住了我,要借用我们的手扶拖拉机,说是明日去剧团把白雪的一些东西拉运回
来。这是多好的事!给白雪拉东西,白雪肯定要去的,即便白雪不去,能给白雪拉东西那也幸福呀!我说:“好呀!”眼睛盯着月季,月季嫩闪闪的,好像也要说话。夏雨说:“我二伯不知肯借不?”我说:“我说借就借!”夏雨说:“那好,你把手扶拖拉机收拾好,明日几时走,我才叫你。”我立即去找哑巴,我没有告诉他夏雨要借手扶拖拉机的事,只说我要用一下,就把手扶拖拉机从东街开到了西街我家的院子,开始用水清洗车头和车厢。这已经是鸡上架的时候了,我没有吃饭,还在清洗着,夏雨又跑来了。我兴奋地说:“该不是连夜去吗?”夏雨说:“明日一早走,我先把手扶拖拉机开到万宝酒楼那儿。”我说:“你要开?”夏雨说:“我开呀!”我说:“你不相信我的技术?我开得稳着哩!”夏雨说:“我借车不借人。”这个夏雨,猴羔子,不是在日弄我吗?我那时真的要反悔,不借给他手扶拖拉机了,可又是答应过了他,气得哐的一声扔了手摇把,说:“你开吧,你开吧!”夏雨把手扶拖拉机开出了院门,我却请求他不要把手扶拖拉机开走,我要手扶拖拉机先留在我这儿一夜,明日一早我再把它送到万宝酒楼的。我的请求几乎是哀求,我说:“你听,来劲在哭哩!”手扶拖拉机的马达声确实在哭,在一哽一噎地哭。夏雨放下了手扶拖拉机,疑惑地看着我,说:“是不是又犯病啦?”离开了院子。
在这一个晚上,我做了面条吃,我吃一口,给手扶拖拉机吃一口,车头上就拄了三十二条面。我给手扶拖拉机说了无数的话,我说,来劲呀,你明日去吧,乖乖的,不要耍脾气,因为车上坐的是白雪,白雪的身子是颠不得的。我说,我感谢你,你安安全全去了再回来,我给你喝最好的柴油。我是常常在感谢着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的,比如,我的眼睛,我的脚腿,心肝肺胃,甚至肛门还有那个。它们一直在辛辛苦苦为我工作着,使我能看到白雪,想到白雪,即便是那个东西没有了,它仍能让我排尿,能让我活着,我得感谢它们。来劲当然要感谢,谁说它仅仅是个铁疙瘩呢?
就是因为我感谢着手扶拖拉机,在第二天,手扶拖拉机去了县城,我在七里沟里脑子里总是浮现着手扶拖拉机上的事。我知道在手扶拖拉机出发的时候,陈星是搭了顺车,还捎上了两大麻袋的苹果去县城出卖。陈星一路上都弹他的吉他,他反复地唱:你说我俩长相依,为何又把我抛弃,你可知道我的心,心里早已有了你。陈星唱着,白雪却红了眼,趴在车厢上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