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瞎说呗      更新:2022-12-23 20:22      字数:4830
  政策,纸包不住火,上面查下来,最后处罚相关领导时,县里的主要领导却是无罪的,仅给了一个党内警告处分。他们死亡人数比咱多,这样看嘛,咱国家的政策和法律还是有漏洞的,有钻的地方,我想,可以把他们的事故作为我们事故的参考。”
  李书记看着王县长,许中子盯着他看。有一会儿,李书记对王县长说:“咱这就等于开一个小型常委会,我想,能不能找个省里和市里的临界点?要么实报,要么也像王壁矿一样,我的话不一定对。可以作为不同意见来讨论最后举手表决!”
  王县长摸不透李的心事,平常的责任分工是明确的,各管一段,但这件事情自己承担的责任要大。他接到许中子的电话后马上汇报给李,现在,李主动提,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李马上要提拔,他一走顺水人情自己肯定是书记,李知道了,又动了这个心思不是没有原因的,李心里也许恨自己不该告诉他。王平觉得现在还不到自己表态的时候。
  有一段时间静默,没有一点声音。面对眼前事每个人都在掂量得失。
  李保国想:首先自己从事的是党务工作,是管方向的,对行政事务并不具体来抓,就算是不抓,但是,接到电话后王平告诉了自己,这王八想拖自己下水分担责任,既然知道了,11条人命对自己也是一个大威胁,就算是给一个党内处分,自己的前途也断送了。他心里有点害怕,走到有阳光的门口望着院子里的狗,狗蹲在门过道边,脸前有一只蜜蜂环绕着飞,狗耳朵不自禁地转动方向,蜜蜂挑逗得狗耳朵一伸一缩。狗看到他站到门口了,站起来看着他想有过来的意思。他想这条狗都认得自己了,有识人的技巧呢。不看狗了看远处,看到不尽的山体,山风徐徐,山鸟翱翔,一切美丽的平静下有不平静的事情发生了,想到这里,他有一种很冷很孤寂的感觉。缩回了脚,开始想自己的职务,想到自己投入政界,想到自己人生成功的标志,男子安身立命,壮士赴汤蹈火,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机遇却因人而异,佛不信命讲因果,就想着自己不能因为死这么几个人误丢了前途。前后想想,滥用职权的主体应该是政府不是县委,当然,我这么提出来肯定有人同意,我提的也是实报或少报,由他们来领会吧。也决定不说话,或者是多余的话不说了。
  县长王平看着书记,他是太知道他了,老奸巨猾的一个人,不告诉他是他讨便宜了,事实面前自己是主打,如果把书记拖出来由他来决定事故走向,作为自己肩上的挑子会轻些。假如说事情弄大,自己也只能算是渎职行为,印象中渎职行为只应受到政纪处分。上边对煤矿事故处罚条例越来越紧张,责任不能由自己一个人来挑,心里就盘算着是否要自己开口来说少报?想想自己还是不能说,要让矿上说。
  许中子看着两位领导,觉得他们的意思自己是懂了,打破静默先开了口说:“出了事,也不是谁就想出事,重要的是,只要能保证矿下正常作业,给活着的人相应的赔偿,农民一年能赚多少钱,有的一辈子赚不来死亡的钱,看见钱,家里的人也就不吱声了。更主要的是,要把死亡人数压到市里处罚这一环节上,弄到省里,按省里的规定矿上必须停产,停产对煤矿来说就意味着企业死亡!”
  王县长觉得自己该开口了,歪了一下脑袋强调说:“捉马矿是李书记树起来的典型,李书记树起来的典型倒在我手里,没有一个自然过渡?”在座的不约而同互相看一眼,人人心中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无形的欲望开始膨胀。也许,面对矿难有过那么一种透骨的寒冷,但面对自己的利益那种寒冷的东西也就微弱渺小了。
  许中子心里很明白,这种情况下,自己保证如实说了,少报是领导提出来的,当然,自己也希望把责任搞小!
  许中子觉得自己要不打头,不会有人打头说话了,就指着韩平安说:“拿了铅笔擦,根据井下情况和人员分布擦减人数。咱也像王壁矿那样减成6个。”李书记和王县长的眼睛不看许中子,也不看韩平安,他们要做的事情,他俩看见了也不想知道,眼睛同时盯着窗外的狗,狗在阳光下晒暖儿,毛色灿灿有光,那只蜜蜂还在撩逗它,它的脑袋随着蜜蜂的转圈也转圈,有些转晕了,冲着对方汪汪两声,蜜蜂嘤嘤嘤旋着越过了墙头,狗望了一会儿很失落地卧在了地上。看的人脸上不同角度地露出了笑,一下又觉得在对方面前很失态,同时又都看了对方一眼。吱吱上升的烟气缭绕着满屋子,阳光下看到门上涌出的烟雾,死亡人数,风一样在烟尘中散了。
  许中子看到纸上划去的名字突然顿悟了,指着被擦掉的志强说:“这六个人中还可以合并一下,把这个人和这两个人合为一个人。”他指着纸上志强哥哥的名字和弟弟的名字说,“把他们合到一起,合为一个人,把志强树成一个救人英雄,英雄和事故伤亡是两个概念。他当英雄的原因是,他弟兄仨一起死了。”
  好长时间后李保国说:“树立一个典型也许是好事,大家商量一下,尽量想仔细了,弟兄仨都死了,说起来是很可惜的事情,但也是很无奈的事情。”
  纸上,三个人的名字由许中子拿了笔来画,画了圈,圈外写了两个字:英雄。
  这样,六个人就变成了四个人,如果说,志强不算事故,那么死亡人数又变成了三个人,三个人的底线是县里处罚,最后的结果就不用往市里通报了。许中子决定不让书记和县长到矿上露面了,目标大不说,容易引起工人的注意。书记和县长安顿说,矿上必须把贵州叫来的家属安抚好,不能要他们住到矿上,县里也不行,分散开住,住到市里,处理事故时也分散开,必要的时候也要把尸体分开送往火葬场,不排除运送到外省!
  送走了书记和县长,许中子不敢消停,要韩平安把抬出来的尸体两个绑一个,用骡子的草料卷了,和骡子一起运到矿区外,再由工具车分头拆卸开拉走。用人要绝对嘴严实,不行就拿钱封口。
  韩平安说:“这个我知道,连吓带诈唬,没几个是胆大的。”
  许中子问:“你肯定柳腊梅贵州没有亲人了?”
  韩平安说:“肯定。人员登记时是死鬼志强亲口说的,我还多嘴又问了他们一遍,他肯定地说,咱们这里好,以后哥哥和弟弟就在这里安家了。”
  许中子说:“好啥,没命了!”
  许中子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主要问题在柳腊梅那里,这个女人一下失去了三个亲人,如果恨起来,她啥事都敢做,还必须换个意思说,让她感恩自己,他觉得要拿下柳腊梅不是容易事,这事还必须他自己亲自去!
  六
  柳腊梅被安排住进了市里的一家宾馆。
  住进宾馆的柳腊梅一心想要见弟兄仨,不吃也不喝。看守她的人告诉她,没有见到许矿长之前,她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在宾馆呆着。许中子是第二天过来看柳腊梅的,他怀里揣了三份火化单和一张信用卡。尸体冻在一家医院里,尸体一天不火化,他的心一天不能落到实处。县里等着上报,报上去的人是四个,有一个不算煤矿事故,但是,确立这一个人就必须和柳腊梅商量,因为必要的时候说不定柳腊梅还得出面。
  也就是两天的时间,柳腊梅已经不是原来的柳腊梅了。许中子敲门不开,要服务员开了门,他看到的是柳腊梅的后身。辫子松散开,人呆呆地望着窗外。此时,柳腊梅把脑袋想得憋破了也想不起贵州的大伯子和小叔子是啥模样,只记得他们不停地笑,看着小水,看着锅台上冒着热气的饺子。还想起来他们说志强有福气,什么叫有福气?活得正旺的时候没命了!她知道身后进来一个人,这个人是谁她不管,她心里就想着两个人,连志强她都不想,就想大伯子哥哥和小叔子弟弟。这世界上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两个人啊,把幸福看得重的人,来找活命的幸福来了,却找到了阴曹地府!要知道,来这里做啥呀?未见过面的地下的娘,自己没有一天供过她,她没有一天享过我的福分,和她无怨无仇的却把她三个儿叫来,害得活不成人了!
  身后的许中子坐下来,看着柳腊梅的脊背说:“这个世上,花上几十年时间在人世间活一活,怎么说也是件难得的好事情,可惜的是死人不知道活人的难啊,腊梅,我不想出这事情,出了事情了,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你说,你要我怎么办?我是想你好来,可是想坏了,都是我,你心里闷就扭转身过来打我,只要打了你心里好受!”
  柳腊梅不动,像是说给自己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笑,还张牙舞爪笑!”
  许中子说:“你说我不笑,行不?我哭就能解决问题了?矿上有多少人要我养,就算是死人不需要了,总还有活人要养对不对?你要做事情的人也像下井的人一样的想法,不往大处着想,干事情的人谁还能领了头干!当兵打仗总得有兵,总得有将对吧?人和人不一样处就是将才和兵才,要是你们志强是矿长,开着矿,我是他的工人,我在井下出了事情,我提前就告诉你,我谁都不怨,我自己愿意来下井的,下井就是比种地赚钱,我死了,我活该!”
  柳腊梅一下扭转了头看着许中子,定定地说:“死的人里没有一个人怨你许中子,是你活着的许中子怨死的人死在了你的矿上,给你添了大麻烦!”
  许中子不看柳腊梅了,看窗外,有汽车喇叭声传进来,有两片落叶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悠悠地挂在了柳腊梅的头发上,许中子站起来走近摘下了它,轻声地说:“腊梅,你该梳梳头发了,你还得活,捉马村还有咱妈,咱闺女,我来找你是想和你商量,矿上的人谁也不知道弟兄仨一起死了,要是传出去,活人的嘴是骂你啊。想想看,死的人总归是死了,你要他说,他永远也说不出话来,活的人就不一样了,舌头没脊梁可以来回说你,你是三个人的命主,当眼下说,你将得到三个人的赔偿,那不是小数目,三十万!我外加你五万,是奖励给志强的,他救人有功!你拿着这钱,就算心里踏实,但是,张扬出去,要让一些坏人知道了,他们心里就不踏实了,要找你麻烦,就说你性子野不怕,咱妈咱闺女呢?我想了,不说他们死了,反正那边也没有人,就你了,咱就给志强定了,定个井下救人的英雄,三个人一个骨灰盒子,我要矿上在对面的山头上给他们修个大坟立块大碑。”
  柳腊梅看着许中子,抬起手指着门说:“你给我滚!你叫人来,我就算是死也要见见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是睁着呢,还是闭着?”
  许中子哀求地说:“腊梅,我是为你好!你还要活人,我是疼你。人死了就是死了,矿上还有活人要吃要喝,你又不是不知道矿上,出事故是经常的,知道出事故还下井做什么?想把生活过好一点不是吗,咱就不说咱自己,人家县里的领导,一步一步走上去容易吗?不容易,都不容易,咱不能把人家都弄得家破人毁。还有咱的矿,还有工人要挖煤,关了矿就等于是关了好多人的财路。你是懂道理的人,我说的你都能理解,我加倍赔偿你。你说,有了钱了还用在捉马村住?到这市里来,让咱闺女接受好教育,福气都在后头呢,腊梅!”
  柳腊梅黑着脸把许中子抽出了门外,一屁股坐在门下,她龇着牙,心里痛得哭不出来。她想不起来要怨谁,她谁也怨不得,是自己找上门想来矿上下井的,有一种尖锐的惨痛撕扯着她,无所依靠的悲伤,让她的野性一寸寸丧失。很久之后,听得外面的人说:“许矿长在隔壁等你去医院。”
  她站起来平整了一下衣角,看到胸前挂着的两条凌乱的辫子,以往因为两条辫子眷顾旁人的爱好,现在要这辫子有什么用?像索命的绳套!
  她开了门叫服务员过来,她说她想要一把剪子。
  服务员问隔壁的要不要给,看守她的人怕她寻短见,说不给。
  许中子说:“给她,她不会走那条路,她放不下她闺女和她娘。”
  服务员拿过剪子来,看着她。
  她说:“你帮我把辫子齐着脖根剪下来。”
  服务员还小,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说:“你应该去理发店,我不会剪,剪了也不好看。”
  柳腊梅说:“我让你剪下来,你就剪,我不嫌弃你剪得不好,我自己也能剪,就是看不见身后。”
  服务员说:“长了好多年了吧,剪了可惜了。”
  她说:“不可惜,命都不可惜,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