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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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点123 更新:2022-12-12 20:31 字数:5007
这里要向你汇报的是:我在鹤岗市医院的诊断证明,在火车站买票时,顺手掏丢了;好在我在凤凰镇医院的诊断证明,你和宋书记都亲自过目了。因而,请你向同志们解释一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很遗憾,不能和同志们一起参加麦田的收割了。
请相信我对组织的真诚。
祝你健康:
迟大冰
X 月X 日
这封盖着哈尔滨邮戳的短信,飘到垦荒队时,适逢垦荒队为献身于黑土的烈士——马俊友,召开盛大追悼会的日子。
这个和伙伴遗体告别的仪式,是在麦田边上老橡树下举行的。这天,百花垂首,鸿雁哀鸣。当卢华、贺志彪、诸葛井瑞、李忠义……把林场工人特意为烈士赶制的红油松棺木,徐徐放入穴墓时;当唐素琴、俞秋会……把鲁洪奎大爷特意从百里之外驮运来的石碑,矗立在坟前时,会场肃穆得如同静无一人。
县委书记宋武,眼里含满了泪水……
为马俊友治过腰椎骨折的医生,垂下了头……
和马俊友一块扑打荒火的老乡,淌下热泪……垦荒队员的队列里,传出嘤嘤哭声……只有邹丽梅没有哭——这几天,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她用一把理智的铁锁,牢牢地锁住了感情的闸门。她的脸消瘦了,她的眼窝凹下去了,严峻的生活给她开阔的前额,增添了一道浅浅的皱纹——但她承受住了命运的沉重打击。
白黎生正指挥着〃 文工队〃 奏哀乐时,一辆车身上沾满泥浆的美式吉普车。停在离会场不远的荒地上。一个身材瘦削,目光炯炯的中年人,从车厢里跳出来,就匆匆奔向了默哀的人群。他不声不响地排在垦荒队的队列后,低下头来,静听着回荡在广漠荒野的哀乐声。直到默哀完毕,排在队尾的叶春妮,才发现身旁站着一个陌生人。最初,她以为是县委会的干部,站到垦荒队的队列中来了;她揉操哭得红肿的眼窝,仔细朝这个人盯了几眼,不由地大声呼叫起来:
〃 同志们!苏……苏……苏坚书记来了。〃
卢华早就把团中央书记要来草原视察的消息,传达给垦荒队了,但谁也没有料到他会来得这么早,而且偏偏赶上了这个追悼大会。霎时间,会上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苏坚看去,那不是他又是谁呢?一年前,他曾主持了那次〃 奇特的宴会〃 ,又为垦荒队员们在前门火车站送行;现在,他依然和在北京时一样,但脸上没有笑容——在这悲恸的日子,他怎么会有心思笑呢?!
垦荒队员们都想朝苏坚拥过去,但苏坚的脸色和笼罩在荒地上空的悲凉气氛,使他们戛然止步。只有宋武从队列的夹缝里,向苏坚走去,他神色肃穆地向苏坚伸出去一只手:〃 我是宋武。省里来电话说你两天以后才能到荒地呢!〃
苏坚双手握着宋武的一只手:〃 我马不停蹄,象打仗时的急行军那样赶来了。感谢你在这群北京儿女身上所花费的苦心。〃
〃 我没把工作做好,你看——〃 宋武扭头看了看墓碑,〃 我很难过。〃
〃 接到你们拍给团中央的电报,我特意去看望了马俊友的老妈妈。老妈妈说宋武同志是一个优秀的老党员,一个称职的父母官。〃 苏坚松开宋武的手。目光转向里荒队员们说,〃 你们寄给老妈妈的信。老妈妈接到了,她说她有你们这么多的儿女,不会寂寞了。她托我转给同志们两句话。' 中国要强大起来,在建设的岁月,不可避免地要有人为之献身。' 她为儿子牺牲而难过,也为儿子的献身精神而自豪!〃
卢华激动地问道:〃 老妈妈为什么不来了〃〃她是要来的,等学院放了暑假,她要来看望一下她这七、八十个儿女。〃 苏坚在队列的夹缝中,缓缓地向前走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问道:〃 邹丽梅同志呢?〃
〃 我在这儿。〃 邹丽梅答应着。
〃 还认识你的人团介绍人吗?〃
〃 苏书记,您……〃
〃 这么瘦。是哭的吧?〃
邹丽梅诚实地点点头。
〃 应该哭,那么好的一个同志牺牲了,怎么能不哭呢?〃 苏坚说,〃 当年,小马的爸爸在解放战争中牺牲时。小马的妈妈也哭得象个泪人儿;但是抹干了眼泪之后,还得冒着硝烟前进!〃
邹丽梅强压下涌上眼窝的泪水,回答说:〃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 老妈妈还对你有个希望。〃 苏坚若有所思地说。
〃 您说吧!我一定不会使老妈妈失望。〃 邹丽梅坚定地回答。
〃 真的?〃
〃 是的。〃
〃 老妈妈说你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她希望你尽可能早地从感情的沼泽中,拔出腿来,抬头挺胸走自己的路。〃 苏坚关切地凝视着邹丽梅,〃 当然了,你会问我:' 那老妈妈不是一个人生活过来的吗?' 我要回答你:' 是的,但是老妈妈失去爱情的时候,已经年过五十岁了;她是从旧中国走过来的人,在处理个人感情的问题上,多多少少带着点那个时代的烙印。你嘛!人正年轻,是在新中国阳光雨露下成长起来的,处理个人问题,应当有新一代人的风采……小邹,你能理解我们老一辈人的心吧?〃
〃 我理解。〃 邹丽梅悲恸地垂下了头,〃 您要容许我考虑一下,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苏坚还要对邹丽梅说些什么,卢华已经站在他面前了。这个黝黑脸膛的汉子。在悲痛的煎熬中,脸庞瘦了一圈,颧骨凸出了双腮,他在苏坚面前,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他又不知道该不该在这追悼会上倾吐出来,因而张了张风干的嘴唇,又闭上了。苏坚深爱地注视了他老半天,开口道:〃 有话就说嘛!闷在肚子里可容易得癌。〃
〃 我要向团中央检查。〃 卢华嗓音沙哑地说。
〃 你们干得很不错嘛!有什么需要作揖磕头的?〃 苏坚用手指拨下卢华脸上的一块泥巴,亲切地回答。
〃 不,我没能干好工作。一场荒火,不仅夺去了马俊友同志的生命,还烧毁了我们一大片麦子,也烧焦了垦荒队员的心。一个垦荒队,不能向国家上缴粮食,是……我……工作的严重失职。〃 卢华难过地向苏坚汇报,他两眼盈出了泪光,〃 剩下的麦子加上秋粮,可能只够我们自己吃的了……〃〃你们事先做好了准备没有?〃 苏坚问道。
〃 你看——〃 来武指指光秃秃的防火道,〃 他们做了充分的防火准备,防火道比要求的还宽出来两、三米。〃
〃 这也怪了!大火怎么会隔着防火道烧进麦田里去了呢?〃 苏坚觉得十分诧异。
〃 老苏,就连我这个花草甸子上滚了一、二十年的老北大荒,也没想到这棵老橡树上的鸟窝,能从高空中把火星抛到十几米以外的麦田里去。〃 宋武把苏坚带到了半截老橡树跟前,〃 北大荒非常难斗,到现在我们也没完全摸透它的脾气秉性,马俊友同志为此而献出了年轻的宝贵生命!〃
苏坚久久地凝视着立在马俊友坟墓前的碑文——上边刻着:北京青年志愿垦荒队马俊友烈士之墓。然后,拿起一把铁锨,亲自为马俊友的墓上培土。当他把铁锹靠在石碑上,把头转向里荒队员时,他的眼里,盈出了晶莹的泪光;他没有掏出手绢去擦眼泪,任凭两行热泪,从他瘦削的脸上流淌下来,过了会儿,他对卢华说:
〃 如果我记忆不错的活,你过去当过兵。〃
〃 在志愿军里当过坦克手。〃 卢华不理解苏坚为什么问起这些。
〃 参加过大战役吗?〃
〃 马良山的反击战。〃
〃 部队有伤亡吗?〃
〃 有。〃
〃 掩埋过战友的尸体吗?〃
〃 掩埋过。〃
〃 当时,你们是守着尸体哭呢?还是掩埋过同志尸体之后,向敌人冲锋?〃苏坚眼里的泪光消失了,炯炯目光停留在卢华脸上。
〃 冲锋!〃
〃 好了!那你就别耷拉着脑袋了。同志们!你们也都抬起头来。〃 苏坚声音朗朗地说,〃 眼泪是征服不了北大荒的,我们必须象马俊友同志那样,用青春和热血向大自然搏斗。荒火夺走了我们一部分小麦,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它使我们更了解北大荒的暴戾,更加丰富了我们人和自然斗争的知识和阅历。象有些电影里写的;姑娘们欢天喜地地播着小麦,那麦苗象气吹的一样,立刻变成一片麦海;接着是康拜因手收割,大车小车排着队去拉国库里缴粮食,那是对生活不负责任的编造。人世间并不存在的童话。征服荒地是硬碰硬、冒火星的工作,我充分估计到了你们的各种困难,比如:雨涝、冰雹,但我没有想到荒火也是天敌,北大荒真是有北大荒的个性和脾气!同志们,尽管天火烧掉了你们一部分麦子,你们还能自立,这个成绩就很了不起了。更了不起的是,从北京飞来的这队' 白鹤' ,已经吸引了全国青年的眼睛,南到大陈岛北到哈尔滨的热血青年们,他们已经步你们的后尘,组成了青年志愿垦荒队,到北大荒和海岛去艰苦创业了。党中央决定,明后年要有一大批复员的干部战士,开赴到北大荒来,和你们一块垦荒。将来,这儿成了大型国营农场,拖拉机、康拜因满地跑的时候,人们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因为你们是新中国第一批拓荒者;你们的后代会把草原采摘来的野花,献到马俊友的墓前——因为他是第一批拓荒者中的第一个献身黑土的烈士。〃 卢华昂起了头。垦荒队员们昂起了头。参加追悼会的县委干部、医生、老乡,激动地望着面色肃穆的苏坚。苏坚如火一样的目光,掠过每个垦荒队员的面孔之后,奇怪地问:
〃 带队来的迟大冰呢?〃
卢华掏出迟大冰的来信,递给苏坚说:〃 小马同志牺牲前,曾把他对迟大体的疑虑告诉了贺志彪,我们派诸葛井瑞骑马到鹤岗市去找他,想把地挽留下,但是没有能追上他。诸葛井瑞跑遍了市里的几个医院,证明他根本就没去医院检查,从迹象上看。他可能当了逃兵!〃
〃 逃兵?〃 苏坚不禁一愣。
〃 是的。〃
〃 还有其他证据吗?〃
〃 他走了以后,我们整理了他的行李,发现他临行前把一切该带的都带走了。〃 卢华向苏坚汇报着,〃 特别说明问题的是:在地铺的乱草底下,发现了剪去了两个圆润的牙膏皮。苏书记,我当过矿工,有个别矿工不愿在井下劳动,有意制造假肺病时,就把这玩艺贴在背心或小褂上,对付X 光透视,蒙骗医生。我们估计凤凰镇的医生,也被他欺骗了。苏书记!他来荒地后,受过党的纪律处分,我们竭尽全力帮助他、爱护他,到头来他还是给我们脸上抹了黑。这是我们垦荒队的耻辱!〃
〃 看样子,他的骗术还挺高明嘛!当初,他咬破手指在垦荒倡议书上签名,也是演戏蒙骗组织了。〃 苏坚两手用力一绞,把迟大冰那封信撕成碎片,挥手向空中一抛,〃 我回北京后,查实一下情况,如果一切如实,我们马上请他出党。卢华,你到哈尔滨以后,抽空整理他一份完整的材料。〃
〃 哈尔滨〃 卢华对苏坚的话不能理解。
〃 对了!老宋同志!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给团中央写的那份材料,非常及时。我路过省里的时候,过问了一下邹丽梅和诸葛井瑞同志参加' 积代会' 的代表资格问题。搞团的工作的人,不给青年人开路,反而用什么' 血统论' 当拦路虎。我象邹丽梅同志那样,狠狠地给了那把铁锁一斧头。门,砸开了,后天,你们呈报的那六个同志和我一起去参加省' 积代会'。〃
宋武悄声提醒苏坚说:〃 只剩下五个人了,马俊友……〃
〃 他没有死,这就是他的形象。〃 苏坚弯腰从碑前各拾起了为祭悼死者而放在碑前的〃 钢背心〃 ,大火虽然烧断了它的皮垫,但那一条条不锈钢却在闪闪发光。苏坚把这个死者的遗物,庄重地交给卢华说;〃 你把它带到' 积代会' 上去,你要向大会介绍马俊友同志的事迹,并告诉青年朋友们;' 青春不应该是生锈的铁,而应当是闪光的钢——要想使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我们需要多少这样铺路的钢呵!〃'
卢华严肃地回答:〃 是!〃
〃 白黎生哪?〃 苏坚呼喊着。
〃 我在这儿。〃 白黎生从文工队的行列里走了出来。
〃 现在,我们为献身于黑土的普通共产党员,奏《国际歌》,开始——〃
沉痛而激昂的旋律,在古老的荒地上鸣响起来……
这并不是尾声
几年以后,在北京落成不久的美术馆里,曾经举办了一次描写拓荒者生活的画展。笔者当时虽已身陷囹圄,但为了寻觅我同时代青年朋友的足迹,千方百计赶回京城,尾随着络绎不绝的观众,步入了充满北国风情的展览大厅。
大厅中第一幅画就吸引了观众的眼睛,那是一幅以《北国草》为题的大幅油画。不用去看画角上的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