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节
作者:沸点123      更新:2022-12-12 20:31      字数:4989
  那是在迟大冰要奔赴北大荒之前发生的事情。迟大冰的爸爸——专门种花养花,又在北京市内开过花店的小业主,为阻栏儿子去志愿垦荒,曾和迟大冰发生过几句口角。
  爸爸:〃 看你平日挺精明的,想不到办出这样的傻事。〃
  儿子;〃 爸爸,你根本就不理解我。你以为我是甘心去受罪吗?我还不至于愚蠢到那样的地步。我想的比你多得多,我是想在那儿□开一条我在北京根本□不开的路!〃
  爸爸:〃 你别异想天开了,在那满地野草荒树的地方,你能有多大蹦儿?就打着你能蹦到锅台上去,也不过是蛐蛐戴上纱帽翅儿——当个不起眼的芝麻粒大的小官儿,有什么奔头?〃
  儿子:〃 爸爸,路得一步一步地走嘛!全国第一个女拖拉机手梁军,所以在全国出了名,不是说她有多大能耐,而贵在她是' 第一个'。记者采访,报纸拍照,不比我窝在团区委一张小办公桌上强百倍?眼下,全国还没有一支青年志愿垦荒队,这个尖我不去冒叫谁去冒?我比那些从中学,从农村……来的小青年,多少有点处世经验吧!不然的话,第一次党员会上干吗选我当支部书记?!爸爸!你们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我们的年代了;在这个年代象你那样走路是行不通的,只有善于拐弯,并且付出一点自我牺牲的人,才能出人头地。这年头奸子就是傻子,傻子就是奸子,我不奸也不傻,我要走我的路。〃
  爸爸从儿子的话中,似乎悟出了一点道理,因而口气松动了一点:〃 要不,你去闯荡一下吧!我担心你到了那儿,万一工作不能得心应手,后悔可就晚了。〃
  〃 爸爸!你放心吧!对付这群小青年我绰绰有余。〃
  〃 根据我活了半辈子的经验,干什么事都要留一条退路,不能净想' 过五关' ,也得防备' 走麦城' ,万一到那儿以后,你不能百事如意怎么办?〃 老谋深算的爸爸问着儿子。
  迟大冰年轻气盛,自信地一笑说:〃 明天我就要上火车了,爸爸你别说这败兴的话吧!一年以内,你会在报纸上看见你儿子的名字,三年以后……〃
  尽管迟大冰这么说,比儿子多扒拉过几十年算盘珠儿的爸爸,还是低声告诉了他一条退路。当时,迟大冰只当耳旁吹过的风,听也没听,今天,爸爸那些低语,竟如同一声声响雷,在他耳畔隆隆轰鸣。他的思路活了,他仿佛从浓雾中看见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虽然它是那么曲曲弯弯,但那是绝路逢生的小路呵!迟大冰为此而感到振奋,连那两条摇辘轳的手臂,也好像增加了不少的力气,他索性甩去小褂,光着瘦骨嶙峋的脊梁摇起辘轳来了。
  〃 瞧!老迟抽疯了!〃 改畦口的刘霞霞低声和女伴们说,〃 刚才他打了一斗水,不知为什么又倒回井里去了,现在,他又象机器人开了电钮,怪不怪?〃
  姑娘们面面相觑,谁也估摸不透迟大冰的心思……
  北国草一草原黄昏,垦荒队员从四面八方返回了青年屯,寂静的帐篷和新盖的房舍里,立刻充满了欢声笑语。男兵们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他们在简易篮球场上打球,在空地上摔跤;女兵们则无这样的雅兴,她们聚集在井台上舀水,梳洗着长长的黑发。
  只有马俊友无暇享受这样的欢乐。他的腰不能吃重,从早到晚干着打杂的活儿:打扫马棚、收拾卫生、为各类图书编号、为伙伴们晾晒被褥,成了地地道道的〃 后勤部长〃。早晨,男兵女兵们还躺在被窝,就能听见马俊友清扫院子的扫帚声;
  傍晚,垦荒队员们收工回来,仓库里的锤声还丁
  当丁当地响个不停,那是马俊友在一块石头上捣碎苞米和豆饼——垦荒队没有一盘石磨,人员和马匹充饥的食物都要靠马俊友那两只手破碎之后,才能由两个小火头军下锅蒸煮。这是一项任何男兵都不愿意干,女兵又干不来的枯燥活儿,马俊友把它担当起来——他干得还满带劲哩!
  这丁当丁当的锤声,常常把卢华吸引过来。他走进库房的第一个动作,就是递给马俊友一条润湿了的毛巾;当马俊友擦汗的当儿,他接替马俊友捶打豆饼和苞米。他俩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若干次了;
  〃 小马!你休息去吧!〃
  〃 对比伙伴们,我干得太少了。〃
  〃 你的腰还没有好。〃
  〃 我正在锻炼我的腰部的支撑能力。〃
  〃 别着急嘛!将来北大荒有你干不完的活儿!〃
  〃 将来离我太远,我更注重现在。〃
  〃 小马——〃
  〃 老卢——〃
  接着是一把铁锤,变成了两把铁锤。那丁丁当当的声响,一直要响到青年屯亮起灯火。
  其实,马俊友和卢华结识还不满一年,但他们确象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那样亲密无间;准确地说,他俩就象是一对孪生兄弟,一天不见面就产生若有所失的感觉。
  这天,卢华去了县里。黄昏时分,卢华还没走进他粉碎豆饼的库房,他扔下手中的锤子,悄悄地绕过人群,拄着那根不离身的枣木棍子,出屯迎接卢华去了。他心里所以如此急不可耐,除了被战友的挚情支配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缘故:那天夜里党支部研究了小马驹之死的原因,灯下只剩下他俩之后,马俊友和卢华对向县委汇报这一问题上产生了一点分歧。马俊友认为,应当把李忠义和石牛子提供的情况,汇报给宋武;而卢华则不同意把没有充分依据的事情,上报给领导。马俊友有点激动,他说:〃 老卢!你不能这样大包大揽,把黑锅一个人背上。〃卢华嘿嘿一笑回答道:〃 你能背动那根砸下来的红松,我怎么就不能背上那口'锅' 呢!这口' 锅' 比你那根倒下来的红松分量还轻得多呢!〃 马俊友说:〃 别说笑话了,我是为了推开小不点才挨砸的。〃 卢华说:〃 你为小不点挨砸,我为' 迟大个儿' 背锅;你心甘情愿,我也毫无怨言。再说,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出戏就一定是迟大冰导演的,迟大冰有可能眼发花,把雾中的小马驹子看成狼;那么石牛子有没有可能也眼发花,把别人看成迟大冰呢?即使石牛子看准了,深夜中去马棚的确实是迟大冰,那他并没看见迟大冰亲手解开小马驹子的缰绳呵!退一万步说,就假设李忠义和石牛子说得都对,这坏事确实是迟大冰干的;那么,谁叫我开的那一枪呢?我是个复员军人,为枪毙鬼子而犯的错误,我永不悔恨;可是为那头屈死的小马驹,我将悔恨一辈子。小马。我如果对宋书记汇报那些不准确的分析,不等于为我自己开脱责任吗?我卢华不能干这事。〃 马俊友想想,卢华的话确实有点道理,但不知为什么,他总不愿意卢华在宋武面前挨□,便反问卢华说:〃 如果这事情是迟大冰干的,我们不加理睬,不是助长他的错误吗?这不是一封无头的匿名信了,而是把小马驹当成他报复别人的殉葬品了!〃 卢华抓抓头皮回答说:〃 小马,我想咱们再看上他一段,如果他一天比一天好,这事儿就算吹了;假如他再干出惹人怀疑的事儿来,咱们再追查也不晚。归队后,大家对他反应还不错,我们总不能误伤一个车皮来的战友,你看怎么样?〃
  马俊友理解卢华那颗心——他同意了。
  此刻,马俊友拄着那根疙疙瘩瘩的枣木棍子,穿过了白桦树林,向凤凰镇的方向遥望着。他心里忐忑不安起来,生怕宋武这个铁脸汉子,在无法了解小马驹之死的详细情况下,给卢华真的来上一个处分;那将不仅仅是对卢华的打击,也是对他的一个打击。马俊友出来迎接卢华,并不能减轻卢华肩上的一点分量,也不能卸掉卢华心上的一点压力,但他还是迎接他的伙伴来了。
  夕阳象个大火球一样,渐渐坠落到绿色的草海里。草原魔术般地变幻着颜色,刚才到处可见的绿色,霎时间变得一片金黄——那是被落日映红的云霞,把它色彩斑斑的光束投射到草原上;它预告着北大荒的日历又翻过去了一页,草原上的夜晚即将光临。马俊友在象着了火似的草原上,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他没有诸葛井瑞和白黎生对草原奇丽景色的浪漫幻觉,但却也产生了一点对生活的联想:对比他的伙伴们来说,他不仅缺乏鲜艳的色泽,而且缺乏外露的才智;他虽愿意变成被阳光燃着了的一朵云霞,让生命有霎时间的闪光,可是他可能做得到吗?他记得在学校时,他曾读过苏联小说《普通一兵——马特洛索夫》,也看过电影《董存瑞》。书上和银幕上描写这些人物时,似乎童年时代就有着不凡的性格;仿佛只有这些有特殊性格的人,才能在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用胸膛去堵敌人的枪眼,以身躯和敌人的堡垒同归于尽。马俊友认为象他这样缺乏色彩、只会默默无闻干活的人,虽有献身荒地之心,却永远难以越过不凡的高度……
  月亮升起来了。
  仍然不见卢华的踪影。
  直到马俊友走近那几十垧麦田时,才听见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卢华在清幽幽的月光下,看见马俊友拄着棍子站在麦田旁边,翻身跳下马来,问道:
  〃 你怎么站在这儿?〃
  〃 等你了。你怎么才来〃
  〃 你看——〃 卢华指了指被泥巴糊满的衣裤,〃 你忘了没有?咱们才来草原时,宋书记掉进' 大酱缸' 里?〃
  〃 你也掉进去了?〃 马俊友笑了。
  〃 多亏了我手里没松开手中缰绳,儿马一跃跳出泥粥,把我也拉了出来。〃卢华拍拍沾满泥浆的马脖子,〃 这块大草甸子也真有意思,不象在朝鲜战场上,又是枪声,又是炮响;这儿没有火药味儿,可暗中和咱们这伙子人较量的玩艺可不少。刚才没有这匹马,我可能就报销了。〃
  〃 见到宋书记了吗?〃 马俊友提出了使他牵肠挂肚的问题。
  〃 见到了。〃 卢华下意识地抠着脸上的泥巴。
  马俊友担心地问:〃 怎么样?〃
  〃 一说小马驹的事,他跟我拍了桌子。他骂我白扛枪了。〃 卢华追述着他挨宋武批评的经过,〃 他足足把我训了有十分钟。最后,他记起' 五四' 青年节的夜里下了大雾,告诫我' 下不为例' ,才算把我饶了。〃
  〃 没给处分〃 马俊友松了一口气。
  〃 没。〃 卢华低声笑着说,〃 训完我以后,拉到他家吃了一顿包饺子。我闹了个肚皮和脑袋双丰收。临走,他还给咱们每个垦荒队员送了一件礼物。〃 卢华指了指拴在马背上的一条麻袋。
  马俊友用手提提麻袋,里面软绵绵的象是一团棉花,奇怪地问道:〃 这是些什么礼物?〃
  〃 你猜猜?〃
  〃 毛巾?〃
  卢华摇摇头:〃 不对!〃
  马俊友又用手捏了捏:〃 手绢?〃
  〃 毛巾、手绢算啥稀罕玩艺?这礼物比那些东西重要。〃
  马俊友猜了半天也猜不透。
  卢华提醒他说:〃 去年秋天,咱们每个人脸上都有几个红肿的大包,你还记得吗?〃〃记得,那是北大荒的大花蚊子和小咬给叮的。〃 马俊友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冷战。
  〃 咱们这位父母官儿叫他那位夫人,用细密的蚊帐布,缝了八十二个面盔,每人赏赐一顶,好叫咱们度过难熬的夏天。〃 卢华道破了麻袋中的秘密,忍不住嘿嘿地笑了,〃 不过,这玩艺不太好看,罩在脸上象个' 白无常' ,象个吊死鬼!〃
  〃 哎哟!真吓死人啦!〃 在他俩的背后,响起一个尖细的女高音,〃 你用什么打比方不行,干什么专用吊死鬼?〃
  卢华和马俊友回头一看,月影下站着两个姑娘。卢华从声音中已经分辨出插话的是俞秋兰;马俊友一眼就看出另一个是高出俞秋兰半头的邹丽梅。
  卢华对俞秋兰说:〃 深更半夜的,你们到这儿干啥来?是怕我们丢了?还是怕狼给叼走?〃
  〃 你别自作多情。〃 俞秋兰故作严肃地说,〃 我才不怕你被狼叼走呢!是她——丽梅,要我陪她来找小马。〃
  〃 谁引的头?〃 邹丽梅马上抗议说,〃 明明是你叫我陪你来接卢华,怎么倒成了我来找小马?小俞,你从来不说假话,这回可说了瞎话了。〃
  〃 丽梅,你……〃
  〃 秋兰,……〃
  卢华和马俊友都被她俩的互相推赖逗笑了。卢华把两只泥巴手一伸;〃 来看看有什么用?我饿得肚皮都贴了脊梁骨了!有吃的吗?尝一口〃
  俞秋兰把脸一绷:〃 我俩又不是北京大街上食品店的售货员,要吃的东西没有。要命倒是有两条,可那也解不了你的饥呀!〃
  〃 秋兰。〃 邹丽梅腼腆地说,〃 别心软嘴硬了,快把豆饼窝头、老咸菜给他们吧!小马他……也没吃晚饭就溜出来了。〃
  〃 瞧你,真绷不住劲儿!〃 俞秋兰瞪了邹丽梅一眼,〃 将来你要受小马的气的。〃
  邹丽梅趁俞秋兰不防备,从她背在身后的手里抢过一个手巾包儿,把窝头和咸菜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