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沸点123      更新:2022-12-12 20:31      字数:4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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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与愿违,迟大冰的话,反而激起了人们的不平。不平则鸣,白黎生猛地站起来,用手拢了拢披落在额角的散发,严肃地说:〃 迟大冰同志后半截意见,和匿名信中的第一条相似,那是不公正的。〃 白黎生若有所思地看看卢华,象下着最大决心一样,走到会场中心,沉痛地说,〃 本来,卢华不叫我谈这件事情,可是刚才苏坚同志的信感动了我,那封匿名信又刺激了我,我想我应该把这件只有卢华、俞秋兰和我知道的' 秘密' 抖落出来吧!让同志们看看卢华那颗心……〃
  北国草七随着白黎生的叙述,老母亲如同涉足森林,垦荒队员们又好像回到了郁郁葱葱的骑马岭。
  事情发生在北大荒初雪之前。那天晚上白黎生扛运木料时,避重就轻地专门扛运白桦的事儿,被草妞儿识破揭发之后,白黎生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挫伤,他和草妞儿的感情出现了一道裂痕。
  草妞儿一连几天噘着嘴。
  白黎生灰溜溜地抬不起头。
  草妞儿为白黎生的行为感到害臊。
  白黎生认为草妞儿不体贴人。
  尽管两个人合拉着一张大锯,彼此都阴沉着脸;只闻锯齿咯吱咯吱的断木声,却听不见两个人的一句欢声笑语。白黎生把自尊心视若生命,拉不下面子和草妞儿说第一句话;草妞儿居心想治治白黎生的毛病,有意装成和他疏远冷漠的样子。有一天,她扔给白黎生一把砍小树的板斧,用眼睛告诉他:喂,哑巴秀才!咱们别在一盘锯上受洋罪了,还是各砍各的树吧!
  其实,白黎生如果在这时候说上一句认错服软的话,一切隔膜就会云消雾散;偏偏白黎生觉得是草妞儿有意叫他出丑,又神经质地认为,扔给他这把砍树的斧子,是和他断交的表示。这使得只看到草妞儿自然妩媚一面,没有领略过草妞儿刚直任性一面的白黎生,一下子掉进了痛苦的深渊。应当说,白黎生这次的痛苦,比俞秋兰拒绝他的感情召唤时,要沉痛得多。因为他和俞秋兰之间,尽管演出了〃 八千里路云和月〃 的追逐,但始终没有超越同志的界碑;而他和草妞儿,则早已迈进爱情圣殿的门坎。所以,白黎生几乎难以忍耐这样的感情熬煎。
  这天,天气出奇的好,白黎生没精打彩地正用小板斧砍着盖房当檩条用的小树,北风中传来〃 呜——呜——〃 的声响。最初,他以为是虎啸,吓得魂儿都飞出了七窍;细听了听,才听出那是尚没封冻的黑龙江上航轮的汽笛声。他早就听草妞儿说过,这儿离黑龙江很近,好天能看到黑龙江对岸苏联边防军的了望塔。扭头一看,可不是嘛!不但那高高的了望塔历历在目,就连宛如丝带般的黑龙江水,也尽收眼底。这个新奇的发现,挑逗了他的思绪,他忽然产生了离开这片使他痛苦的森林,去黑龙江边去走走的强烈愿望。
  〃 小白,看什么哪?〃 回帐篷去换锯条的俞秋兰,拿着一把大肚子锯,经过他身后时停步问道。
  〃 黑龙江。〃 他从声音里已判断出来她是谁了,他不愿意让她看见他那张忧郁的脸。
  〃 哎呀!真好看。〃 俞秋兰把大锯靠在一棵小树上,走到白黎生身旁。
  白黎生拾起地上那把板斧,转身就走。
  〃 小白同志,你这是怎么啦?〃 俞秋兰匆匆追上他,〃 是不是……〃
  白黎生站在那儿,不说一句话。
  俞秋兰单刀直入地说:〃 要让我说一句公道话,完全是你的不是。玉枝当众批评了你,是为了根治你的毛病嘛!〃
  如果换个别人,说出这样的话,白黎生也许不会过于激动;说他的偏偏是俞秋兰,一股酸楚的感情,猛然从心田里升腾而起。他扭过头来,冷冷地说:
  〃 你这个团支部书记,是不是要给我做思想工作了?〃
  〃 小白同志,你……〃
  〃 我怎么了?〃 白黎生的怨气冲天而起,〃 我觉得我干得很不错了。树没少伐一根,松籽没少埋一个。不怨石牛子管你们长头发的叫' 事儿妈' ,就是事多。〃
  〃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俞秋兰的脸变得黑白。
  白黎生不愿再多纠缠,他匆匆走进密林,抡开板斧。当当地砍开小树了。俞秋兰遇事,有着一竿子插到底的个性,她不愿就此终止和白黎生的谈话,跟着他钻进密林,站在白黎生身旁,一声接一声地呼喊他:
  〃 小白——〃
  白黎生不回答。
  〃 小白同志——〃
  〃 当当〃 的砍树声。
  〃 你瞧你砍的是棵什么树哇?〃 俞秋兰拉住他的胳膊,〃 这是棵稀有树种——黄菠萝,县委不是叫咱们砍歪巴松、柞树和桦树吗?你……〃
  白黎生正在气头上,提着斧子匆匆地跑了。他怕俞秋兰对他进行锲而不舍地追逐,在密林中兜了两圈,沿盘山小路朝山下跑了下去。其实,他往山下匆匆而去,完全是被一种冲动所支配;等他跑下半山腰时,他的意念逐渐明确了——索性去看看黑龙江吧!不然大雪封了山,就没有看黑龙江的机会了。
  打定主意后,前进的目标明确了。他沿着密林小路越走越快。住在平原上的人有句俗话:望山跑死马。站在骑马岭上看,骑马岭和黑龙江近在咫尺,可是一走起来,却是无尽的路途;他走了老半天,那可望而不可即的了望塔,还离他那么遥远。他的信心动摇了。想返回骑马岭,回首一望,郁郁葱葱的山是那么高,他简直丧失了重新向上攀登的勇气。好在手里拿着一把砍树的板斧,干脆把〃 李逵下山〃 的戏唱到底吧!
  天已过午,树影西斜时,他拖着疲惫的双腿,终于来到了黑龙江边。那宽阔江面上穿梭如织的渔船,使他暂时忘记了肚饥;那江心追逐渔船戏水的鸟儿,使他暂时忘却了烦恼。他沿着江边,弯腰拾着一块块乳白色、琥珀色的石头子儿,心里惬意到了极点。他甚至埋怨自己没有把〃 吉他〃 带来,要是能在宽阔的黑龙江岸弹上一曲,该是多么富有诗意啊!
  好景不长,傍晚时西伯利亚的寒风卷过了黑龙江,把白黎生那点觅诗的雅兴,吹了个一干二净。不一会儿,平静的黑龙江卷起波涛;蓝瓦瓦的天空,也象江面上的波涛一样,被四面八方拥来灰色的云块遮蔽了,并很快吞噬了西沉的太阳。
  白黎生傻眼了。
  西伯利亚卷来的寒潮,穿透他的棉衣棉裤,使他一连打了几个冷战。这时,他才想起他那件老羊皮袄,甩在了伐木的密林中——这时候如果把它穿在身上该有多好啊!他手扶着一棵老枯树,惶恐不安地向四周遥望着,他希望能在附近发现一个渔村,不,哪怕是个沿江小店也好,他可以到那里躲避一下寒流,顺便填饱肚子。他目光所及,渔船落帆靠岸,寒鸦噪叫返巢,竟然看不见一丝烟火。
  他怨恨起草妞儿来了,如果没有那场〃 桦木事件〃 ,他这时候正在森林里伐木呢!石牛子和叶春妮早给他准备下热粥;在这儿,不要说喝粥,就连烟火味儿都闻不到。怎么办呢?返回骑马岭?空着肚子怎么能走那么远的路、能爬那么高的山呢?如果一旦迷了路,自己会变成黑瞎子的一顿美餐!不走,在这儿停留一夜,会冻成冰棍的。就在他百思无计的当儿,一个在江上打渔的老乡,一边摇橹一边告诉他,顺着江沿走上四里路,有个客轮停泊的小码头,当地老乡打的猎物,或从江里捕捞的大马哈鱼(黑龙江特产),常从那里登上客轮,把货物顺江运到滨江城镇去卖。很显然,这个老渔民把这个陌生人,当成要登船而找不到码头的人了。
  这个提示,一下把白黎生的希望点燃起来。他想:干脆从小码头登上航轮,绕道去佳木斯吧!到佳木斯以后,再乘火车回鹤岗,从鹤岗坐长途汽车回垦荒队;不、不能再回垦荒队了,离队几天,人家会把你当成逃兵,上次迟大冰不是开了〃 逃兵〃 讨论会吗?干脆乘车南下,和北大荒告别吧。白黎生沿着渔民手指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脚,垦荒队的帐篷和一张张伙伴的脸,从他眼前飞掠而过,他眼前浮现了〃 村姑〃 那张桃花脸,和他俩合骑过的那匹雪青马……他犹豫地站在黑龙江边,不知是该往前走,还是该往后退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他仿佛听见骑马岭的伙伴呼唤他的声音。男声、女声;高声、低声……声声都撕裂着他的心肝……白黎生开始往回走了几步,又愕然地站住了:天这么黑,怎么能走回骑马岭呢?还是先奔临江码头,吃上一顿热乎饭再打主意吧!可是他一掏口袋,棉袄口袋空空如也,尽管北国乡亲都很好客,但对他来说,讨吃的嘴是无法张开的。
  转来转去,他在江岸上发现一个草辫子编成的小茅屋,这是打渔人歇脚吃饭的地方。白黎生进屋之后,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小屋中间堆着破锅、空酒瓶以及碎木柈之类的东西。四周铺着厚厚的茅草,临江那面草辫子堵上,还用泥巴糊着一块破玻璃。白黎生猜想:这块破玻璃,是打渔人为了便于向江心遥望而镶嵌上去的。
  白黎生疲惫地坐在茅草上,颇有一叶孤舟驶进了避风港之感。尽管隔江吹过来的寒流,顺着草辫子墙的缝隙吹进来,仍然很凉;但毕竟比站在江沿上,要暖和得多了。天,完全黑了下来,大地一片漆黑,只有黑龙江水闪闪发亮。白黎生隔着那块破玻璃向外眺望着,刚刚忘却的烦恼,一下又都涌到他的心田里来了:〃 草妞儿知道我在这间小茅屋里受罪吗?妈妈知道我在这儿挨冻吗?〃 记得,他没有到荒地来之前,经常凝视着挂在家中墙上那张中国地图,地图上的黑龙江曾激起过他的无限情思;今天他来了,黑龙江竟然是如此的荒芜——它用四面透风的茅屋,迎接了心中充满了浪漫幻想的海外归子。
  望着望着,白黎生情不自禁地想起北京来了。
  初放的华灯。
  自行车的潮水。
  剧场的人流。
  恋人的倩影。
  无声的落叶。
  汽车的尾灯……
  这一切司空见惯了的景物,此时在他头脑里,象走马灯一样旋转开来。
  回忆是甜蜜的,眼前却是凄苦的。白黎生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凭着激情,带着浪漫蒂克的梦幻到北大荒来的。昔日北大荒的大雷雨,几乎熄灭了他心中的火焰;但草妞儿象颗火种,重新燃点了他心中的火焰。今天,草妞儿的冷漠,西伯利亚寒流的狂啸,使白黎生从梦幻中苏醒过来,他真不知道该往哪儿迈步了。回北京吗?兜里虽然没有带钱,把腕子上那块手表卖掉,足够回北京当路费的;但是,〃 逃兵〃 这个可耻的字眼,使他内心颤栗——这条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留在这儿吗?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草妞儿倒竖的蛾眉!伙伴们的讥笑!扛运桦木的风波刚刚平息,又接上了逛黑龙江的错误。〃 不,他们不会认为我仅仅是违犯劳动纪律,顺藤摸瓜,会说我是想借水路逃离北大荒,取道佳木斯,目标——北京。〃 想到这儿,他真是六神无主了。
  他从茅草堆上漫无目的的站起来,又长叹两口气坐下。看看手表,时间刚刚七点,距离明晨天亮,还有十多个小时,决定还是奔向沿江码头,到了那儿,用手表换钱填饱肚子,总不会象开口讨吃那样丢面子;至于去不去佳木斯,到那儿再由命运裁决吧!主意打定之后,他迈步走出那间茅屋。
  就在这时,江沿上有颗火亮儿,一明一灭地朝这儿晃来。狂啸的北风里,还夹杂着一个人的喊声。白黎生手抚着草辫墙听了听,竟是呼唤他的声音:
  〃 白——黎——生——〃
  〃 白——黎——生——〃
  他的心狂烈地跳了起来。他不相信会有人到这儿来寻找他的,屏气细听,不是呼唤他又是呼唤谁呢?那一声长一声短的呼喊,使他兴奋,也使他不安。他惶惶地退回到茅草屋里,用后背靠上柴门,思考着该怎样迎接雹子雨般的批评。
  寻找他的那个伙伴,显然是跑累了,想到这间草棚子里歇脚避风,一下推开了屋门。由于他用力过猛,白黎生被推了个趔趄,当他从茅草里站起来。来者已经用手电辨认出他来了。兴奋地叫道:
  〃 叫我好一通找,总算把你给找到了。〃
  手电的强光,晃得白黎生睁不开眼。但他从声音里认出了来者——他是卢华。
  〃 队长!你……〃 白黎生尴尬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怎么知道……知道我在这儿?〃
  ' 诸葛井瑞把他祖宗那套神机妙算,传给了我,〃 卢华一边喘气一边笑道,〃 我掐指一算,白黎生一准到黑龙江边来了。〃
  卢华见面就说笑话,用意在于缓和白黎生的紧张心理。其实,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