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
沸点123 更新:2022-12-12 20:30 字数:5069
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迟大冰会把贺志彪干的这些事情,无一遗漏地都当成金粉,涂到他那刀条脸上。她怒火中烧,忘记了身旁还站着县委书记,狠狠对着雪地〃 呸〃 了一口,把唾沫星几险些吐到贺志彪身上。
〃 你这是咋的了?〃 贺志彪懵懵怔怔地捅了邹丽梅一下,〃 你是唱的' 贵妃醉酒' ?还是表演的' 太后骂殿' ?咋推完磨宰驴,跟我贺志彪干上了?!〃
邹丽梅猛然清醒过来,连忙解释说:〃 贺大哥,你别多心,我谁也没有骂!我……我……我在骂自己。〃
宋武觉察出邹丽梅的反常情绪,揣摸邹丽梅一定有事闷在肚子里,便开导她说:〃 我宋武眼里容不得沙子。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骂自己,而是骂一个蒙哄欺骗了你的人。我说小邹,能不能叫我知道一下情况?!你要相信我这个' 县太爷' 虽然算不上黑脸包公,可也一向铁面无私、秉公断案。怎么样?〃
邹丽梅思忖着。
宋武怕有贺志彪在场,邹丽梅不好开口,把手一辉说:〃 大个子,你先把爬犁拱回去。我随后就到。〃
贺志彪心领神会,立刻抓起鞭杆。邹丽梅一把夺下贺志彪手中的鞭子,激动地说:〃 老贺,你别走,你也是党支部的成员,和宋书记一块,听我邀说迟大冰这个人的灵魂吧!现在,我把昨天晚上的事儿,从头说走……〃
北国草五宋武还没听完邹丽梅的汇报,就已经怒气冲冲了。
这个喜怒皆形于色的直肠人,虽然从他知识分子出身的妻子身上,汲取了不少文化水儿;但却无法改变他在长期戎马生涯中形成的粗犷、甚至带点暴戾的性格,他从书本上知道〃 踏雪寻梅〃 一词的出处。却完全没有一点〃 踏雪寻梅〃 的雅兴——他是检查垦荒队盖房情况来了。
昨夜,北大荒席卷过第一场暴风雪,他隔着窗户玻璃,看见夜空上升腾起来的白色雪柱,心里惦记起这群北京娃娃来了。他不太担心伐木队——尽管那儿饮冰卧雪、生活艰苦卓绝,他相信卢华能带好这支队伍。不知为什么,他对迟大冰这位老青年,总不是那么放心,宋武生怕延缓了盖房进度,到春节前后垦荒队员还搬不过宽敞明亮的新房;那将是县委的失职,他为此会受到革命良心的谴责!
远远望去,房屋的木墙已经立起,有的还上了房梁水檩,他感到出乎意料的兴奋;因而童心复活,竟然和贺志彪、邹丽梅在雪原上堆起了雪人来了。邹丽梅的陈述,使他复苏的童心一下结了冰,接着如烈火烧膛。当他听完邹丽梅讲完迟大冰的行径时,他已经愤然到不能自我遏制的程度。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他猛然朝那雪人狠踢了一脚,纵身跳上了爬犁。还没容贺志彪和邹丽梅上来,他已经挥鞭往青年屯急驰而去。
往常,在县委机关里,每每遇到宋武愤怒到极点时,提醒他冷静的常常是他的秘书;在家里,提示他应当理智一点的是在县水利局当技术员的妻子;今天,茫茫雪原上寂静无人,贺志彪和邹丽梅又远远被抛在雪爬犁的后边,宋武驾着爬犁,象一股白毛旋风,闯进青年屯的庄点;他没有先把三匹马卸下来,就直奔迟大冰住的小帐篷。小帐篷里空无一人。地返身进了大帐篷,大帐篷也空空如也。幸亏宋武不知道八个〃 男兵〃 ,正围坐在灶房里烤火,不然的话,他一定重重赏迟大冰一记耳光,这时候,一套在爬犁上的马〃 咴咴〃 地昂天嘶鸣起来,宋武火辣辣的头脑突然清醒了。为了平静一下昏热的头脑,他先去卸套,然后又去给牲口拌料。他很感谢这三匹马,〃 没有它们的嘶鸣,我宋武当真会犯下打人的错误哩!〃 ——他想。
〃 疙瘩李' 听见马嘶,第一个从灶房火堆旁跑了出来,他是想来帮助贺志彪卸马套的。在槽头旁碰到的却是宋武。他愣了片刻。走上两步说:〃 宋书记,是您?我还以为是' 呼噜贺' 哪!〃 他对比支部书记还要高得多的县委书记,态度更为虔诚。
〃 是我。〃
〃 您去灶房烤烤火吧!我给它们拌料。〃
宋武拿着根拌草料的棍子,□了一眼〃 疙瘩李〃 说:〃 这活儿交给你干我不放心。〃
李忠义表白地说:〃 我是从长城脚下农村来的,懂得咋样喂马。〃
〃 我不信。〃
〃 疙瘩李' 稳了:〃 您这不是寒碜人么!我在农业社干过饲养员。〃
宋武停下手中的草料棍,问道:〃 那我考你一个问题,牲口吃多了草料,会得什么病?〃
〃 肠梗阻、胃破裂。〃 李忠义滚瓜烂熟地背诵着。
〃 要是人吃多了粮食呢?' 宋武把话纳入正题。
〃 人?人?……〃 李忠义一时没醒过闷儿来,翻着眼皮看着马棚棚顶,琢磨着回答的词儿,〃 人吃多了粮食,也会闹毛病,因为人的肠胃比牲口娇嫩得多。〃
〃 那你为什么硬拖着邹丽梅去喝第三碗粥?〃 宋武把闷在肚子里的邪火;一古脑发在了李忠义身上,〃 难道邹丽梅同志在你眼里,还不如这四条腿的马吗?〃
〃 不,不……〃 李忠义结结巴巴地说,〃 那是支书的吩咐,对他说的话,我一律照办。〃
〃 要是他说的话不对呢?〃
〃 支书代表党,党指的道儿,都是没缝的桥,我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李忠义愣愣地回答,〃 您是县委书记,当然就更代表党了,我相信您每句话都是对的。〃
宋武望着这个一脑瓜门浆子的青年人,心里虽然急得火烧火燎,但是无计可施。他猛然拔出腰里披着防狼用的手枪,送给李忠义后,命令他说:〃 你把那匹母马拉出来,给我毙了它!〃
李忠义神色惶惶地:〃 宋书记,这为个啥?垦荒队一共才九四马呀!那匹母马肚里还揣着驹子哪!〃
〃 吃马肉。〃
〃 这……这……〃〃疙瘩李〃 葫芦头上渗出汗珠。
〃 快,先把它拉出马棚。〃
〃 您……您……〃 李忠义脸色变了,〃 您这是图个啥呢?!贺志彪拉着它到附近屯子配了种,开春都该产马驹子了。〃
〃 你为啥不执行命令?〃 宋武脸绷得如同一块铁板,两眼狠狠瞪着他。
〃 宋书记……〃 李忠义恳求地说,〃 您咋能下这样的命令呢?那匹母马……〃
〃 噢!原来县委书记的话,也不都是对的呀!〃 宋武从李忠义手里拿过手枪,意味深长地说,〃 看样子,你这个年轻人的脑瓜,还不是架在脖子上当摆设的,还能辨别个黑的白的嘛!我提醒你,无论哪个党员、哪个支部书记说的话,都不会绝对正确。你要开动这个家伙,〃 宋武顺手掏出手绢擦擦李忠义脑门上的冷汗说,〃 多想想,他的话是不是真有道理。有理的,你去办;没理的,你要顶回去,说个名词,这叫' 独立思考'。俞秋兰在开荒时,勇敢地把拖拉机开出去,就是这样的行为,党欢喜这样的青年人,不喜欢' 磕头虫' ,你明白了吗?〃
李忠义懵懵怔怔地说:〃 我……在山沟沟,从没听过这些个道理,今天。您……给我开了窍了。〃
宋武不相信〃 疙瘩李〃 能把他的话,立刻全部消化掉,变成他今后的行动指南;为了加深他对这次谈话的记忆,宋武采取了〃 填鸭〃 式的灌输。他对李忠义说:〃 你把我说的话背一遍。〃
李忠义颠三倒四地把宋武原话重复了一次。他脸色通红,手足无措,直愣愣地象初进学堂的小学生,在宋武面前垂手而立。
〃 迟大冰呢?〃
〃 在灶房烤火。〃
〃 为什么不在帐篷里生火?都到灶房去烤火?〃〃支书说,这叫锻炼。〃
宋武的火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荒地那么多枯根野藤,你们倒自愿守着烙饼挨饿。现在,我给你个任务,把拖拉机用过的废机油筒,作一个烧木头的大火炉。〃
〃 疙瘩李〃 一提干活,马上来了劲儿:〃 就做一个炉子?还有迟支书和邹丽梅的帐篷呢?是不是做上三个火炉?〃
〃 迟大冰愿意锻炼,叫他一个人在小帐篷冻冰棍去。他如果不愿意受冻,搬到大帐篷去住。〃
〃 那……邹丽梅呢?她……是个女的。〃 李忠义刨根问底追问着,〃 总不能搬我们一块住去呀!〃
〃 她准备进山!〃
〃 进山?谁当火头军?〃
〃 迟大冰。〃
〃 谁领着大伙盖房呢?〃
〃 你。〃
〃 我?〃 李忠义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是说我?我只会卖苦力气,脑子太笨,您千万别给我套上这个夹板。〃
〃 就得叫你开动脑筋,拉这挂车。〃 宋武说,〃 人的脑袋也和机器一样,总不转动就该锈住了,你要在工作中,好好磨磨你那一脑瓜铁锈。现在,你把灶房中烤火的人带上,先解决挨冻问题——用废油筒打一个炉子。把迟大冰给我叫这儿来。〃
李忠义吭吭吃吃地还想说什么,宋武一板脸,对他下了命令:
〃 立正——〃
〃 向后转——〃
〃 目标——存放废旧油筒的工棚。齐步走——〃
〃 疙瘩李〃 挺着腰板,神色庄重地走了。
看着李忠义的背影,宋武心里有些回暖。他觉得对这个素质并不坏的青年人,〃 是不是过于严厉了?!由李忠义地联想到迟大冰,回暖的心立刻封了冻:他正在把李忠义这号青年人,变成木头疙瘩;不,变成他手中棍子。他怒气冲冲地在马棚前踱步,等待着迟大冰的到来、但这时候,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情打乱了他的计划:卢华骑着一匹马,闪电般出现在他面前。他披着的老羊皮袄,象鸟翅般飘飞着,皮袄内的棉袄棉裤上都挂着冰凌,就象天兵天将,穿着一身亮晶晶的银色盔甲,从天而降一样。
〃 你怎么来了?〃 宋武感到十分惊讶。
卢华脸色冻得紧青,他翻身下马,强笑着说:〃 我琢磨着爬犁上不了山了,为了赶紧把木料抢运下山,不耽误家里盖房,我和俞秋兰用拖拉机拉着拖斗,装了一车圆木送回家来。在穿过铃铛河河面时,拖拉机履带已经爬上了河坡,冰层突然断了,阿弥陀佛。幸亏〃 斯大林八十〃 上了岸,可是拖斗陷进河谷里,拖拉机怎么叫劲,也拉不上来这斗圆木。没办法,我和小俞只好下了冰河,一根一根地往下卸木料,可是卸完木料把拖斗拉上来以后,我俩没劲再把那么多根又沉又滑的圆木装上车去了。我从附近屯子里借了匹马,跑回家来求援。离老远我就看见你这件草黄色的军大衣,就直接奔你这儿来了。〃
〃 冒失鬼!〃 宋武貌似责备;实为心疼地说,〃 要是拖拉机开到河心陷下去,你和小俞连抢拉机的舱门都推不开,就得成了冻死鬼!〃
〃 过去,我们坦克群横穿清川江追歼美国鬼子时,没有一辆坦克陷下去。〃卢华抹抹脸上的泥巴,嘿嘿地笑着说,〃 想不到在这不宽的铃铛河翻了' 船' ,也怪了,这儿地理位置比朝鲜靠北得多,白黎生吹吹口琴,一下子就沾掉嘴唇上的两片肉,这么冷的天,冰层怎么会裂开呢?〃
〃 你了解铃铛河的底细吗?这条河里所以有那么多' 傻大姐' 生存,因为河的上游,经过一个温泉地带;隆冬天气,冰层比黑龙江要薄上一尺,今天,没叫你们俩去酆都城找阎王爷报到就算便宜了你。〃 宋武不忍心再批评站在眼前的〃冰人〃 ,转身朝李忠义的背影喊道:〃 这儿一共十匹马,徐去邹丽梅一个人留下,给卢华擀热面条以外,把贺志彪,迟大冰等九个男子汉都叫出来,骑马奔铃铛河。快——〃
卢华说:〃 我不能留下。〃
宋武说:〃 我命令你留下。〃
卢华翻身上马。
宋武敏捷地抓住马缰。
卢华在马上央求着说:〃 宋书记,我是垦荒队长,把别人撵到铃铛河去装圆木,我怎么能留在家里?〃
宋武在马下指指自己鼻子尖说:〃 你是垦荒队长,我是个啥?我是北大荒的垦荒总管!你趁早下来,把马交给我!〃
卢华争辩地说:〃 您年龄大了,〃 我——〃
〃 你……你怎么了?〃 宋武脸上又黑又硬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照照镜子,你的脸又青又紧,盖上一个纸幡,都哭得过了。别废话,快下来去灶房烤火。〃
卢华还想磨蹭,宋武猛地往下一拉卢华的腿;卢华没有防备,一下从马上栽倒在雪地上。还没容卢华站起来,宋武纵身一跃跨上马背,抖缰奔向了茫茫雪原。
后边,屁股上剪着〃 北京青年垦荒队〃 字样的九匹野马,风驰电掣般地追随着宋武那匹坐骑,直奔铃铛河而去。邹丽梅追出来,想拉卢华到灶房,去烤结了冰的棉衣裳时,卢华不见了。她喊着:〃 卢华——卢华——〃 没有回声。她不知道,卢华和另一个小伙子,合骑着一匹马,重新奔向了铃铛河……
北国草六夜。
静谧而温暖的夜……
空寂的女帐篷因为多了一个女伴,立刻焕发出奇异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