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
沸点123 更新:2022-12-12 20:30 字数:5004
〃 小皮球〃 抖开嗓子,真的唱开了。她唱的是流行于古老北京的儿歌:
水牛儿,
水牛儿,
先出犄角后出头,
你爹,
你妈,
给你买来烧羊肉……
……
〃 小皮球〃 在窝棚里和白黎生纠缠的时候,俞秋兰把卢华叫出了窝棚。他俩走过拖拉机旁,卢华见俞秋兰愁锁眉梢,问道:
〃 你这是怎么了?〃
〃 跟你商量个事情。〃
卢华说;〃 在窝棚里说不好吗?这儿夜风多凉。〃
〃 你把刘霞霞和白黎生调换一下吧。〃 俞秋兰神色痛苦地说,〃 叫白黎生给你去掌犁舵,叫〃 小皮球' 跟我那台拖拉机。〃
〃 多此一举。〃 卢华不以为然地摇着头。
〃 人家可是在正式给你提意见。〃 俞秋兰怪嗔地瞪着卢华。
卢华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不同意。〃
俞秋兰不快地把头扭向一边。
〃 小俞,你想想,白黎生给你那台机子掌犁,不是对开荒,对你们……都有利么。〃 卢华说服着俞秋兰,〃 他来荒地,思想不那么踏实,你正应该多关心他么。〃
俞秋兰猛然回过头来:〃 你和我都有责任。〃
〃 别激动么,小俞。〃 卢华微微笑着,〃 你说的很对,我们都有责任,可是你们的关系,不是比我更……〃
〃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 俞秋兰跺了跺脚,〃 真是……真是……叫人怎么和你说哪!〃
〃 我说的是大实话。〃 卢华大咧咧地劝解着,〃 荒地谁不知道你们同学三年,他来北大荒,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
偷秋兰揉搓着头巾的下摆,她感到既委屈又生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卢华那张黝黑的脸,眼皮忽然一阵酸胀,晶莹的泪花夺眶而出,她赶紧低下头来,背过身去。
卢华毫无察觉地继续说着:〃 刚才,小白哭丧着脸的神儿,我估摸着也是因为你的原因。你是不是对他发态度了?〃
俞秋兰沉默地咬住头巾一角,把头埋进了头巾中——她的心哆嗦了。使她伤心的是,卢华竟然对她的心事,一无了解。记得,她在农机学校时,为了未来从事农垦工作,曾读过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小说《被开垦的处女地》,小说中的主人公名叫达维多夫。他虽然也是一个把身心献给大地的人,但感情细胞绝不象卢华这样贫乏,路希卡。华丽雅对他的任何一点细致的感情,都能激起他内心的强烈反应;而卢华在这方面,则痴呆得象个婴儿,不——他已经是二十六岁的青年人了——象个笨拙的傻瓜、俞秋兰觉得再不能沉默了,应当打开心灵上那把锁,让卢华知道她深藏着的渴望和憧憬,便松开咬住的头巾角,迅速地擦掉泪痕,反问卢华说:
〃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卢华两手一摊:〃 当然可以。〃
〃 白黎生是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他,而心里喜欢另一个人,你真的看不见吗?〃 俞秋兰鼓起勇气,直视着卢华那双细长的眼睛说,〃 难道为他这' 八千里路云和月' 的追逐,为他来了荒地,为叫他在荒地安心,就必须要我这个不喜欢他的人,用感情来回报吗?你刚才说我们同学三年,三年怎么了?就是相处了三十年,也不一定就能互相吸引,你怎么能用相识时间的长短,当裁决感情的尺子呢?我是工人的女儿,既不信奉资产阶级那套' 一见倾心' ,也不按舆论的跑道行事,我是我,我叫俞秋兰,就象有人要用马拉犁耕地,我非开出来拖拉机一样,我有我自己在生活中的选择。〃
卢华从来没有见过俞秋兰如此激动。荒地上空一轮夜月,把清冷的幽光洒在她的脸上,她两条峨眉高挑,嘴角紧闭,脖子闪光……就象一尊坚毅肃穆的大理石石雕。平日对他的话言听计从的温顺姑娘,割草时叫他吹她手上磨起大泡的腼腆的少女,今天在他面前一下大了几岁——卢华懵住了。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现象,当一个人把全部心血投入一项宏伟的事业中去时,他的两只眼睛,只盯着他所追求的那个目标;他不知疲惫地向这那个目标疾行,就象个夜行者一样,不会发觉他的脚下,有花,有草,有清清的河水;但是生活中的某一刹那,突然升起了撕裂阴云、照亮夜路的闪电,他才发觉他脚下的路,不是空旷的沙漠,而是充满了绚丽的色彩;花儿是红的,草是绿的,清澈见底的小溪在他脚下唱着歌。卢华也是这样,来荒地这么多日子,他思恋的是黑土,他向往的是麦穗,他的憧憬是一张张荷叶形的帐篷早日变成一幢幢房屋;即使在他的梦里,也没有出现过一次俞秋兰的影子。而总是梦见他扛着沉沉的粮食口袋,登着一块颤颤悠悠的跳板,到粮囤去入仓。这条跳板怎么那么长呵!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他咬紧牙关,拼命地向前走呵!走呵……因为他常常作这个梦。垦荒男兵们都知道卢华睡觉比〃 呼噜贺〃 还多一手,那就是不断的咬牙声。
深秋的午夜,俞秋兰的话,比得上一道闪电,称得起一声霹雳,第一次把这个结实年轻汉子的另一个梦震撼醒了;他朦朦胧胧地感到俞秋兰提到她喜欢的那个人,和他不无关联。所以他有这样的感觉,不是出于他的敏感——正好相反,他在这方面迟钝得近于一根绝缘的木桩;也不是由于俞秋兰流露出的心声,使他产生自我联想——他重实际,缺乏感情上幻想的细胞;而是俞秋兰说的那些活,使他想起诸葛井瑞那幅画儿来了——
那天,诸葛井瑞送画儿给俞秋兰,被她婉言谢绝后,诸葛井瑞把两幅画一块儿摊在卢华的面前。当时,垦荒队员还没开到荒地,男帐篷只有他和卢华两个人,所以〃 小诸葛〃 说话非常随便:
〃 卢华,你看我画的两幅《草原日落》,那一幅好?〃
卢华漫不经心地看着。第一幅有草原、彩云、落日,低飞的鸳鸯和他们割起的一垛茅草;第二幅除有上述景物外,主要突出他和俞秋兰的背影。卢华拍拍〃小诸葛〃 的肩膀说:〃 你不愧是个秀才,我看这两幅都不错,将来出壁报时,保险一鸣惊人。〃
〃 小诸葛〃 龇牙一笑,试探地追问着卢华说:〃 别模棱两可吗!你到底喜欢哪一幅?〃
卢华仔细地看看画儿,指着没有他和俞秋兰背影的那幅画儿说。〃 这幅好,把北大荒的开阔劲儿,都画出来了。〃
〃 小诸葛〃 说道:〃 你和俞秋兰审美观点可不太一样。〃
〃 她喜欢哪幅?〃 卢华顺口搭音地问。
〃 当然是有人的那一幅了。〃
〃 我不喜欢人,喜欢风景。〃
〃 她呀!正好和你相反。〃 诸葛井瑞说,〃 她喜欢人,而不喜欢风景。画面上这两个人,她特别喜欢他——〃 诸葛井瑞指着卢华在画面上的身影儿,拿腔作调地说。
卢华纳过闷儿来了,瞪了〃 小诸葛〃 一眼:〃 别胡说八道,你再胡乱揣摸,我用镰刀剜去你的舌头。
诸葛井瑞煞有其事地告诉卢华说;〃 不是吹牛,诸葛亮的后代,不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会测人间的婚姻八字。在这点上,我比祖宗——卧龙先生多一招哩!〃
卢华揪着〃 小诸葛〃 的耳朵说:〃 这儿可不欢迎你这小阴阳先生。〃
诸葛井瑞〃 噗哧〃 一声笑了,他掰开卢华的手,揉着被揪红了的耳梢说:〃队长,说实话吧,我这些话不是算命算出来的,是我察颜观色看出来的。〃〃小诸葛〃 把俞秋兰对这幅画儿的前前后后,仔细地向卢华追述了一遍。
卢华虽然无心细听,但诸葛井瑞的话,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影子。大队人马一到,卢华天天忙得脚丫朝天,把〃 小诸葛〃 的推算,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今天,俞秋兰合而不露的提起了〃 那个人〃 ,在卢华心里荡起了强烈回声,他陷入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
〃 卢华,〃 俞秋兰催问着,〃 你怎么不吭声?〃
卢华手指上的泥都搓掉了,他还没找出合适的回答。
〃 我的看法对不对?。你总得表个态呀!〃 俞秋生激皱眉心,语音里流露出急躁。她等待着卢华的回答。
〃 你的话说得没有错。〃 卢华终于开口了,〃 不能为了使一个垦荒队员安心荒地,就把爱情当作牺牲,可是——〃
俞秋兰马上接过他的话说:〃 可是,你知道我说的' 那个人' 是谁吗?,
〃 小俞,我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卢华避开了俞秋兰的目光。
〃 谁?〃 俞秋兰悄声地问。
〃 你的心思我了解了。〃 卢华坦率地说,〃 你是个很好的同志,开荒第一仗,就表现出你的泼辣劲儿来了,我很喜欢你……你的性格。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表现出超越同志的关系,白黎生会有啥想法?假如由于我们,增加了白黎生的痛苦,难道就完全合适吗?万一地思想上钻了个犄角尖,闹出啥问题来,不要说我这个垦荒队长心里过意不去,你这个青年团支部书记心里也不会安宁。你说对吗?〃
俞秋兰默默地凝视着卢华,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但心里暗暗承认,卢华比她考虑问题要周全得多。她记起在割草的日子里,卢华曾对她讲过他因感情用事,而犯了严重过失的一个故事:那是在朝鲜白云山反击战之后发生的。部队要他和另一个战士押送两个美国俘虏去战俘营,当他路过一个燃烧着的朝鲜村庄,看见一个婴儿依偎着母亲躺在血泊中时,他忿忿地搡了两个美国佬一人一枪托;那两个美国佬叽哩呱啦地用英语提出抗议,意思是抗议他虐待俘虏;卢华看了看路旁的母亲和婴儿,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他突然勾动了枪机,朝美国佬开了一梭子。归队之后,陪同卢华押送战俘的战士。向首长汇报,说成战俘要逃跑才被迫开枪;可是卢华则坦白自己违反了俘虏政策,请求处分。结果,卢华蹲了十天禁闭,从班长降到战士,和那个没开枪但是说了谎话的士兵,一块被遣送回国,重到矿山。卢华非常悔恨这次过失,因为这次感情冲动,导致他离开朝鲜战场,没有能跟随志愿军的坦克部队一直打到〃 板门店谈判〃。俞秋兰记起了这段故事,觉得更应该尊重卢华的意见;她自己不过是个来开荒的学生兵,而卢华是经历了战火的磨炼,是值得她完全信赖的。想到这里,她对卢华说:〃 依你看,我该怎么办呢?〃
〃 你要是真正的爱护我,〃 卢华说,〃 你就不要要求调换农具手了。〃
〃 那我该多么痛苦……〃 俞秋兰叹口气,〃 他要是总对我纠缠呢?我……我……〃
〃 你也要关心他,告诉他这是同志情谊。他是个有自尊心的人,经过一段痛苦,也许会正确地对待你的。〃 卢华说,〃 绝不能因为个人痛苦,就抛开一个同志不管,小俞,我相信你能做到这一点,是吗?〃
俞秋兰脸红了,不十分情愿地〃 嗯〃 了一声。
白桦树的叶子,在这深秋的午夜,无声无息地飘落着,有一两片被秋风卷着,坠落在俞秋兰起伏的胸脯上,她把叶片拿在手里,下意识地擦着自己灼热的脸腮。她渐渐意识到站在自己身边的黑脸膛的卢华,心胸比她博大宽广得多;他的心田就象眼前的广漠原野,她则不过是它胸膛上一株稚嫩的小树;他的心田象头上的浩荡天空,她自己只是它怀抱中的一颗不起眼的小星而已。她愈发感到卢华性格的浑厚、开阔、善良,愈觉得自己的心难以和他分开了。她几次想跨上两步,紧紧握住卢华的手,甚至起了想吻一下他那黑黑脸膛的念头。可是当她刚要迈步时,羞涩抑制了她的脚步。为了平息自己狂乱的心情,她迈脚登上了拖拉机。
后半夜,俞秋兰的心如同浸沉在一个蜜缸里,尽管坐舱里很凉(她那件老羊皮袄刚才给白黎生穿了),可是黄头巾下那张秀气的脸,还火烧火燎,红胀得象一朵鸡冠子花。她很后海刚才的怯懦:〃 为什么不吻一下他的险呢?!荒原里没有第三个人,只有你和他,还有就是月亮下的人影儿了!哎呀!俞秋兰' 你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傻丫头!〃 他无声地骂着自己
拖拉机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俞秋兰从幻觉中惊醒过来。她把头探出机舱,向后看了看,不觉吃了一惊:农具手座位上空了。她赶紧停机跳下车来,向后眺望,距离铧犁两三米远的地下,正躺着一团白茸茸的东西。她立刻想到,这是白黎生被树根甩下车来了,忙跑上去:〃 小白同志,你……〃
老羊皮袄蠕动了一下,诸葛井瑞从地上爬了起来。
〃 怎么……是你?白黎生哪?〃
诸葛井瑞从地上捡起眼镜,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把眼镜戴好,所答非所问地说:〃 想不到树根这玩艺儿这么厉害,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变成老师傅。〃
俞秋兰有点急了:〃 白黎生哪?〃
〃 替我挑着空饭担回青年屯了。〃
〃 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