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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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点123 更新:2022-12-12 20:30 字数:4988
〃 俞秋兰。〃 邹丽梅轻声说,〃 她……她说她今天身体不太方便,我俩互相换一下,你明白了吗?〃
〃 我不明白。〃 姑娘们谁也没有看见迟大冰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严肃地直视着邹丽梅说:〃 你们这样搞自由主义,通过谁了?〃
邹丽梅一愣,正编辫子的双手不自觉地一松,那条编了一半的辫子,〃 扑啦〃 一下松散开来,乌黑的长发一下遮住她半个脸颊。小皮球一下跑上来说:〃 丽梅姐!我替你编。哼!干吗这样吓唬我们丽梅姐,要是吓出毛病来,这儿可没有医院,支书,那你就该抓脑瓜皮,干瞪眼珠没主意了。〃 刘霞霞一边为邹丽梅编着辫子,一边回头斜眼看着迟大冰说。
〃 邹丽梅同志,别误解我的意思。〃 迟大冰从不会笑的脸上,露出一丝有限的笑意,〃 我……我不是批评你,刚才的话是针对俞秋兰同志说的,一个钢铁工人家庭出身的女儿,又是垦荒队发起人之一,竟然自己留下干做饭的轻活。换你出来烧荒……你马上回青年电,把工作再换回来。〃
〃 老迟。〃 邹丽梅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羞红,〃 你是怕我干不了这个开荒的活吗?〃
〃 不是,这是对你的照顾。〃 迟大冰解释着说。
〃 我要是需要照顾,当初为什么要到垦荒队里来?我在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比在这儿蒸窝头,熬苞米粒粥,当火头军更舒服吗?〃 邹丽梅把刘霞霞编好的那根辫子,甩到胸后,轻声慢语地说。
姑娘们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迟大冰的脸上。迟大冰向后拢了拢乱蓬蓬的头发,依然微笑着解释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叫你回去,一是把俞秋兰同志换回来;二是叫你去催催卢华,太阳都快一竿子高了,马拉犁还没出村,这还叫垦荒队的样儿吗?〃
〃 别叫丽梅姐跑冤枉路了,支书你看——〃 刘霞霞朝青年屯方向一指,〃 那不是来了吗?〃
这一声呼喊,不但解了邹丽梅的围,而且把姑娘们的目光,都吸引到草原上去了。黄黄的草原上,出现了马队的影子,闪亮的五锋犁犁尖,在太阳光下晶晶放光。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光景,卢华骑着一匹黄膘马,第一个驰到了处女地,他刚刚跳下马来,迟大冰就指着腕子上的手表,不满意地说:
〃 你看几点钟了?〃
没容卢华说话,迟大冰又火辣辣地说道:〃 你在朝鲜打过伏,打仗的时候能耽误一分一秒?今天开荒,你们晚出来将近一个小时。〃
〃 马匹出了点问题。〃 卢华抹抹额头上的汗珠,略带愧意地说,〃 本来三匹马拉一张铧犁,九匹马正好配三张铧犁,可是我们早晨去拉马时,那匹' 北京九号' 儿马蛋子不见了。〃 ,
迟大冰吃惊地张开嘴巴:〃 溜缰跑了?〃
〃 男队员各处寻找,没有找到,后来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个石牛子。我估摸着是他骑跑了。〃
这条不愉快的新闻等于给迟大冰满肚子火气,又浇上了一部油,他把五指攥成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这些小京油子,在团中央表态,吹得比黄鹤还好听,到了荒地,就成了各处乱窜的野狍子。〃
〃 昨天夜里那匹儿马蛋子,踢了他一蹶子,我琢磨来琢磨去。石牛子可能和那头野马叫上劲了,一骑上马背,就难下来。我派一个队员背着枪,找石牛子去了。〃
〃 看,这也叫垦荒队员?开第一犁的时候,他骑着马逛大草原。陪上一个壮劳力去找倒是小事,这儿住着记者,政治影响……〃 迟大冰长叹了一口气,〃 还有俞秋兰,身为团支部书记,把重担子推给邹丽梅,自个儿留家当后勤。〃
〃 她不是那号青年人。〃 卢华摇摇头说。
〃 事实胜于雄辩。你看,那不是邹丽梅吗?〃
卢华朝姑娘群里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了身材修长的邹丽梅,她脸上带着没有洗净的污黑,双手捧着几个在小溪旁捡到的天鹅蛋,正和女伴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不休。卢华急想解开心中疑团,把马缰绳拴在一棵没烧尽的老树根上,朝邹丽梅走去。
〃 这究竟是咋回子事?〃 卢华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小俞主动提出留在家里的吗?〃
邹丽梅捧着天鹅蛋,轻轻地点点头;。〃 大概是她今天……今天……不方便……
〃 啥不方便?〃 卢华一时没听明白。
〃 小皮球"-下湖起来,唾沫星子差点□到卢华脸上:〃 你们男人用不着打听姑娘家的事,等你将来娶了媳妇就全懂了。〃
女兵们嘻嘻地大笑起来。
卢华的脸猛地红了,他后悔自己的莽撞,为了解嘲,他挥动胳膊高声说道:〃 姑娘们,你们任务完成得呱呱叫。呆会儿,马拉着铧犁头边走,你们在后边平地,这儿冬天太冷,我们只能明年开春种春麦。来年,团中央书记苏坚同志来咱们这儿视察时,咱们招待他的,不会是他招待咱们的糠窝窝,白菜汤而是白馍烙饼摊鸡蛋……〃
荒地上响起响亮的欢呼声。可是沉睡了几千年的古老荒原,丝毫不为口号和宣言的响亮,而显出半点怯懦。当八匹马拉着三台绝犁,进人烧过荒的处女地时,马俊友钻进只有两匹马拉着一台铧犁的牲口套具里,补了真马的空缺。即使垦荒队员全力以赴。那盘根错节的枯藤,千百年间坦在地表之下的树根,象一个个钢骨水泥的地下堡垒,阻挡着拓荒者对每一寸土的开拓。每每犁尖碰到姑藤上,大地便发出象击鼓似的〃 咚——〃 的一声巨响,随着这〃 鼓〃 声,铜铸的铧犁尖一下就被弹出地面;如果犁尖耕在老树根上,那就如同踩响了地雷,不仅铧犁被弹出地面,连扶犁手也会被甩出丈八尺远,摔上一溜跟头。这点困难,对垦荒队员说早有了准备,爬起来再干就是了;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地下的〃 软钢丝〃 和〃 硬地雷〃 居然有那么大的变力。三震五震,扶犁的卢华,贺志彪和迟大冰,个个虎口破裂,鲜红的血和晶亮的汗,一块儿滴进了古老的处女地……
迟大冰被顶替下来。卢华用手绢包上虎口再干。只有大个子贺志彪,既不换班,也不包扎虎口。这个从小和土疙瘩打交道的大老蔫,用两只淌血的铁巴掌,灵活地接着铧犁,他半截黑塔一样的身躯,一会儿随着铧犁左摇;一会儿又随着铧犁右摆;尽管他脚步蹒跚,活象个喝多了酒的醉汉,但那台缺一匹真马、多一匹人马(马俊友)拉着的铧犁,却一路领先。男女垦荒队员不禁为大个子鼓起掌来。
给贺志彪这台铧犁掌鞭赶马的白黎生,在掌声中更是神采飞扬。他左顾右盼,希望俞秋兰能看见他晃着大红缨鞭子的样儿,可是眼皮睁得酸涩了,也没看见俞秋兰。正在自叹晦气的当儿,摄影记者举着照相机出现在前方,他象打了气的皮球一样,马上来了劲头,他把红缨鞭子举得高高的。并使劲抽了野马一鞭子。这架式确实不错,可惜没打在马身上。不偏不正,恰好抽在被真马挡住身影的〃 人马〃 ——马俊友的脸上,立刻浮起一道血印。
荒地上立刻怨声四起:
〃 鞭子是赶牲口的?还是叫你抽人的?〃
〃 他不会掌鞭,还要充个大把式的样儿。〃
〃 ……〃
有一个垦荒队员,上前来夺他的鞭子,马俊友从牲口夹板里钻出来制止说:〃 谁一生下来就是大把式?叫人家学么!我这挨鞭子抽的' 马' 还没说话,你们怎么倒叫唤起来了。〃 马俊友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鞭痕,朝白黎生说,〃 没关系。小白同志,继续赶你的马。〃 说着,他弓身一钻,又和两匹真马一块。拉起铧犁来了。
这下,白黎生仅有那点兴致,一扫而光。他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旁边担任广播员的诸葛井瑞跑上来,一下把话筒塞在他的怀里:〃 来!咱俩换换班吧!你能说能唱,唱个歌儿活跃活跃气氛,把鞭子给我。〃
〃 这……〃 白黎生口头推让着,却没有推让那只喊话筒。
〃 小诸葛〃 接过他的鞭子。在空中抽了个响鞭。野马吃惊地竖起耳朵,奋力地拉紧了套绳,朝前奔去。白黎生赶不了牲口,对于口头宣传倒是个行家。他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咽了两口唾沫,开始唱一支。《草原情歌》:
百灵鸟,
双双地飞,
是为了爱情来唱歌!
大雁它。
双双在草原上降落,
是为了寻找安乐!
啊——
我们赤臂在草原上,
是为了建设幸福的生活!
我们赤臂在草原上,
是为了建设幸福的生活!
姑娘们用尖细的嗓子。配合着白黎生浑厚男中音的领唱。立刻使古老的荒原,充满了一片盎然生机。在这草原一片欢腾的时刻。耳朵最尖的刘霞霞,似乎发现了另一种声响。她闭着。嘴巴听了又听,声音越来越大,她三窜两跳蹦到白黎生跟前,一把夺过话筒喊道:〃 荒地特号新闻,大家快看,青年电开出来一台拖拉机——〃
这个广播无异于一声霹雳,荒地上男女垦荒队员都朝〃 隆隆〃 作响的方向看去。迟大冰惊奇地跑上高土岗,想看看是真是假;卢华手搭凉棚,想分辨一下,究竟是谁把拖拉机开来助威;贺志彪伸长脖子看了看,头脑里突然轰鸣了一声:〃 啊!是她——好个厉害的俞秋兰,和邹丽梅换班,原来是一出假戏。〃 他紧蹬着两腿。跑到卢华耳朵边上,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他。
卢华半信半疑:〃 你怎么知道?〃
〃 昨天半夜,她对我说过这句话:' 我有我的打算' ,这就是她定的一步'卧槽马' !〃
卢华舔了舔风干的嘴唇:〃 但愿真是她,靠这三合马拉犁,几百才地要开到猴年马月去。可是……她一个人开不了' 斯大林八十' ,后边还要有农具手掌犁呀?!〃。
贺志彪的热乎到儿,一下凉了半截:〃 这……我倒没想到,家里只有小春妮了,她干不来,那个扛枪找石牛子的队员。刚才也空跑一圈而归,那一,全谁掌犁舵呢?〃
垦荒队员面面相觑,大伙都为这台拖拉机的突然出现感到高兴,可谁也猜不到是谁开来的。灰色的〃 斯大林八十〃 越来越近了,它游弋在黄色的草海里,象一艘破浪而进的舰艇,笔直地朝处女地开来。终于人们看清了机舱里坐着的驾驶员:她身穿一身〃 学生蓝〃 的制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白毛巾,她正是俞秋兰;机后掌握铧犁升降的农具手,是个满脸胡碴的中年汉子。卢华一下把他认了出来。那是县委书记宋武。
男女垦荒兵潮水般地向拖拉机涌去:一尖嗓的姑娘喊着。〃 俞姐——〃
粗嗓幼小伙子叫着:〃 宋书记〃…-〃
宋武从农手字的座位上站起来,粗声粗气地喊着:〃 干吧!今天中午主食是窝窝头,副食你们可想不到,一人一条胖头鱼。〃
拖拉机没有停下,它隆隆地轰鸣着驶向黑色的大地。它驰过的地方,留下一缕象鱼背一样的黑土。
荒地上沸腾起来,有的拍手,有的欢呼,只有迟大冰低垂下头,想着他自己的心事……
北国草三宋武突然在处女地露面,这要感谢驯马的石牛子。
夜里,〃 北京九号〃 踢碎了石牛子手里马灯以后,他如同受了奇耻大辱一般,躺在被窝里怎么翻身也睡不着觉。他自己骂着自己说:〃 你这个过了年就十八岁的石牛子,降服不了一匹马、算是那门子垦荒队员?!〃 他偷偷爬起来,穿好衣裳勒紧了腰带,来到马棚旁边,围着〃 北京九号〃 打起了主意。
本来,石牛子无意去草原奔驰,只是想在原地骑上它,先试试儿马的本事,可是当他蹬着马棚立柱,骑在马背上时,儿马就不由他支配了。这头儿马蛋子在原地撂几个□子,没能扔下石牛子来,便猛一扬脖子,〃 嘎巴〃 一声挣断了马缰,脱弦箭一样朝草原冲去。
石牛子惊了神儿。想喊,喊不出话,想叫,叫不出声。他索性紧紧揪着野马鬃毛,两腿紧紧夹住马肚子,任野马在草原上施威了。〃 北京九号〃 是匹银龙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又长着一副好骨架。它撒开蹄子,就越跑越快,石牛子伏在马背上,耳旁只听呼呼风响,就象腾云驾雾一样。石牛子看看四周,天还没有放亮,到处一片漆黑。真是连哭爹喊娘都不管用了。他只好把吃奶的劲头,都使在手和腿上,野马越跑得欢,他那两条腿越夹得紧,两手象钳子一样,拼命接紧马颈上的长长银鬃。
野马奔驰了好一阵子,有点累了。石牛子听见它的喘气声,不由心中由惊转喜,他盼望着马儿越跑越慢,那样的话,他就真成为一个〃 草原骑上〃 ,荒地上第一个〃 驯马英雄〃 了。马儿步子果然逐渐缓慢下来。鬃毛里渗出来湿漉漉的汗水,这下他可来了劲头,抬起头来得意地向前张望,前边有一条闪着亮光的玩艺,他辨认出来了——这是离青年屯几里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