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
蝎子王 更新:2022-12-12 20:29 字数:4733
曲胖子说着,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炉子里的炭团火花四溅。
金子接着说:当时我正跟曲哥在一起,于姐一打电话,曲哥当时就要去废了姓庄的,给我死活拦住了,就曲哥当时那个气,把姓庄的宰了都不一定,现在是法制社会啊,打人不行的,搞不好就是犯法,咱有理的事不能弄成没理,砖哥你说是吧?
听到这儿,俺呼地站起来,双手举杯说:金子,就凭你这话,等于救了俺这兄弟一回,他当时要去了,闹出多大事还真不一定,冲这个,俺得敬你一杯。
说完,俺咣叽喝了,金子慌忙满饮一杯,连说砖哥客气了。
坐下来,俺才发觉出了一身冷汗,曲胖子好险!他要真去把庄贲打出个三长两短,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武松斗杀西门庆,固然解恨,可是自己也落得个充军发配。金子拦得对,救了曲胖子啊。
心情一时恍惚迷乱,总觉得曲胖子和金子用这么阴损的招数,有点让俺看不起,可是要光明正大地讨伐过去,又担心代价太高。也不能就容忍庄贲欺负于大波吧?可见这世上的事,得失成败也难说得很,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喝凉水。
至少曲胖子还那么心疼于大波,知道这一点,比什么都强。俺一直希望曲胖子和于大波能和和美美,开始时,只是因为曲胖子是自家兄弟,现在不仅是因为曲胖子了,俺实在不忍心于大波受到什么伤害。但凡有点人性,谁能眼看着一个懵懂纯洁的婴儿受苦而不出手相助?在险恶人心的洪流烈火中,于大波就像是一个婴儿,她受苦的话,俺只能坐立不安。
三人喝了两瓶二锅头,不知道曲部、金部情况如何,俺部已经顶不住了,眼光迷离,脚下踉跄。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昏昏沉沉睡了,一夜妖梦入怀,一会是曲胖子乱刀劈碎了庄贲,给警察制服押走,于大波在后面哭着追;一会是小谢和老谢站在高高的山顶,俺在山下大声喊他们,他们不答应,一齐冲着俺鄙夷地大笑;一会又是老A沉着脸问俺,害我的人里,你有没有份?
醒来时,头痛脚软,一点都不想动,看看手机,已是九点。挣扎着起来,倒一杯冷水咕咚咕咚喝了,到小区门口打了个车去公司。
张总总算在办公室了,见了俺稍微一愣,有点意外的样子,然后就热情地让座,寒暄着:小砖啊,原来你们已经回来了,我以为你还在工地上呢,脸色可是不好,是不是外面太辛苦?
俺强打精神说:今天是有点不舒服,好像出去几天,不服广州的水土了。前天晚上我们就回来了,昨天过来汇报,没找到您。
简要汇报了出去的情况,当然,不该讲的都没讲,然后递上报告说:俺起草了一份报告,这次出去看看,有了些想法,请张总批评指正。
张总接过,顺手翻了一遍,说:报告放我这儿,回头再细看。你们提早回来也好,正好有事跟你商量。公司出事了,知道吗?
俺努力作出吃惊的样子,说:出什么事了?昨天见了不少人,没听说啊。
张总脸色阴沉下来,说:这事现在只有我、谢书记和个别班子成员知道,处分决定出来以前暂不扩散,你也要注意保密,庄贲和老A在外面奸宿,给派出所当场抓住了。
俺虽然已经知道了,但张总一说,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啊,有这样的事?
张总缓缓点点头,说:庄贲这个人平时就散漫浮飘,仗着自己资格老懂业务,什么出格的事都敢干,我批评过他不知道多少次了,不听我的,现在犯错误了吧?
俺一边听张总说,一边想,庄贲自以为和姓张的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其实就练夫妻也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何况这种利益之交?张总要升迁,庄贲就是颗定时炸弹,只怕早就有心绝了这个后患,只不过不敢率先翻脸,以防庄贲狗急跳墙,乱咬乱叫,现在你庄贲自己不争气犯了事,就势作恩作怨,一了百了,张总脸上生气,只怕心里甜似蜜呢。
张总停了一下,看俺没话,接着说:对庄贲的处理要有个调查、下结论的过程,还要和谢书记统一看法,班子集体讨论,不过这以前先让他停职反省,所以他们部门的工作需要有人牵头,我的想法,还是你最合适,你看呢?
俺惊得宿酒全醒了,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连连摆手说:张总,这可不行,您都看见了,就俺们部门的事情,都累得俺呼哧呼哧的,再管一个部门,累坏俺自己事小,耽误工作事大。
张总微微一笑,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年轻人,关键时刻要能顶得上来!再说了,目前公司里实在无人可用啊,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说心里话,我个人对你期望甚高啊。
俺拿起桌上的中华,先给张总递一支,点上,自己也抽出一只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看着烟雾在眼前飘散,说:俺自己琢磨着,论能力,邹大稳比俺强得多,还有郑君,也不错的,不是俺推脱,这副担子太重,俺挑不起来啊。
张总摇摇头,说:小砖你不要妄自菲薄,邹大稳有邹大稳的长处,你有你的特点,而且谢书记昨天找他谈过了,他不肯出来为公司分忧,我也很失望啊,郑君还嫩着点,独当一面暂时不行。
俺敲打着椅子扶手,闷闷地抽烟,心里有点乱了方寸,一时还想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张总哈哈笑了两声,说:换了别人,抢都来不及呢,这事不忙定,给你几天时间想想,下周一给我最后答复。
如同得了大赦一般,正要慌忙告辞,忽然想起张总还没提老A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俺这边,老A的工作怎么安排?
张总弹了弹烟灰,仰起脸说:这个先不管,她要不上班你也不问,她要上班你就当不知道,刚出了这事,怕她想不开,谢书记已经委托易主席在做她的工作了。
老谢居然也在,说不在都不在,说在又都在,真是邪门了。很认真地敲了门,老谢说声进来,俺才迈着庄重的步子进去,必恭必敬地说:谢书记好,俺下工地回来了,找您汇报一下。
多天不见,老谢还那样,他奇怪地翻了俺两眼,说:出去受什么刺激了?这装神弄鬼的。
俺顺势坐下,嬉皮笑脸给老谢递烟。老谢说:去过张总那里了?
俺说:嗯,去了,写了份报告。
老谢说:写得对,没得意忘形。——你们出去一趟,公司出事了。
俺说:听张总说了,不就那点破事嘛,还拉扯上俺。
老谢一笑,说:你怎么考虑的,兼职的事?
俺说:没考虑,不干,又不多拿钱,吃饱了撑的去受苦找骂?
老谢虎起脸,说:你这什么态度?跟组织讲条件?
俺迎上他的目光,说:七个正副经理,两个撂挑子了,让俺两边兼顾,庄贲那烂摊子,谁想去沾惹?人家拿俺当傻子用,你不能不说句公道话吧?
老谢脖子扭了几扭,脸色霁和了些,说:多的话我不跟你说了,劝你接下来,牵一发动全身呐,公司说不定要大变动,早点占个制高点,对你没坏处,说到眼前,是要辛苦一点。
俺说:这事再说吧,张总都说了,容俺考虑到下周一,不急,俺倒是想跟你说说另一件事。
老谢眼睛里带了警惕,说:什么事?你说吧。
俺看着老谢说:你能不能告诉俺,你为什么不同意小谢跟俺好?俺想知道你最真是的想法。
老谢回递俺一支烟,自己也点上,慢慢抽了几口,说:可以,早晚要跟你说开,不妨现在说了,我问你,我没几年都退休了,要是你到了退休,会是个什么情况?
俺想了一下,说:什么情况?世事难料,俺也说不好。
老谢浓浓喷了一口烟雾,说:别玩虚的,我看这也没什么难料的,人生说简单也简单,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如果没有天大的意外,你顺顺当当熬到退休,论官大概也就我这位置,算你小砖比我能耐,撑死了也就郭书记那样吧?论钱也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撑不着也饿不死,不是我小看你,也就这个前程吧?
俺想了一阵,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说:嗯。
老谢接着说:不是你小砖无能,说到底我还是欣赏你,干活做事都有一套,能吃苦,也能动脑子,但是环境呢?社会就是这样的社会,体制就是这样的体制,你这样混下去,跟我差不多的结局,我没说错吧?
老谢说得在理,说得俺有点灰心,俺脸嗯也懒得嗯一声,一辈子,就这样一眼望到头了?怎么想都有点惊心动魄。
老谢说:再说小谢吧,凭她的性情才干,也这样混下去,到底还不是跟现在差不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老了,时间耗掉了,什么也没经过,什么也没见过,就成老太婆了,你想想,可怕不可怕?
俺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好闷头抽烟。
老谢说:我已经这样了,实在不想让小谢再重复这样无趣的生活,我要尽我最大的能力,给她创造一个机会,让她有所追求,有所希望,不管将来如何,至少让她的生活有点生机,我的想法没错吧?
俺看看老谢,问:你想怎么样?
老谢看看俺,说:我要让她出国,读书,工作,拼搏,经历,我要让她的一声比我们多点变化,多点色彩,你想想,她要是真跟你好了,一迷糊,一耽误,过了有点闯劲的年龄,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俺脑子轰轰响着,心里很想驳倒老谢的话,很想说你要给她的俺都能,可是一点点理智告诉俺,你这样说是假的,靠不住的,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你要骗别人?
俺努力挺胸抬头,问:还有别的原因吗?
老谢摇摇头:没有了,就是为这个,你是个有头脑的人,我的话你好好想一想,你要是真为小谢好,就不要拦着她,你不能太自私,你也摇帮她啊。
俺软塌塌地站起来,说:让俺想想,想想。
也没跟老谢告辞,下意识地出了门,左右看看,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闷闷地坐到下班,中间有人来商量工作,看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都满脸疑惑地走了,说回头再请教。管他,回头就回头吧。
下班了,公公司门口餐厅经过的时候,没有一点食欲,于是继续往前走。一辆的士靠在身边,司机投来询问的眼光,稀里糊涂就开门钻了进去。司机问:先生去哪里?俺迟疑了一会,说:云台花园吧。
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云台花园,也许实在无处投奔了吧。下了车,随着人流来到了白云山正门,机械地买了张票,又随着人流往上走。上山的人很多,下山的人也很多,有些光着胖子衣服搭在肩上的,露着半身松弛的皮肉,让俺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山风凉了,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山顶公园。地势高了,尚可远眺最后一线落日,映得半天红彤彤的。脑子里不知怎么闪出家乡的景色,也是暮色渐起的时候,也是连绵起伏的山岭,只是没有这么多人,但牲口又多了很多。俺似乎看到大片的秋庄稼在田野里红火着,固守着意味深长的沉默,一个腰身窈窕的村姑,蒯着篮子回来了,里边满是洗净的衣服。看背影似乎是小谢,俺要叫住她,问问她去了溪流的哪一段水洼,却见她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一愣神,却发现不是小谢,是一个陌生的靓女,郑重其事地背着球拍袋子,英姿飒爽地扬长下山。叹一口气,向着山上更高处走去。落晖已经在半山腰,林间小径黑黢黢的,间或有几声断断续续的鸟鸣。俺信步走着,忽然发现到了摩星岭,此地已是白云山最高处,一块石碑刻着标高。石碑下的平地上,三五成群散坐了很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有的打牌,有的高声谈笑,有的男男女女搂在一起。俺随便找了块人少的角落,一屁股坐在地上。
脑子里轰轰响着,似乎在想着很复杂的问题,似乎又什么都没想,烟却是一支接一支地抽。一只手在地上来回划着,自己也不知道划什么,许久才发现,原来是默书几句古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既知道了,便觉索然无味,停下手,一门心思抽烟,等着什么。老辈人说:久等必有禅。
禅没有等来,却等到了一阵雨。学生们大呼小叫地转移着避雨,俺看看他们,不为所动。小雨渐渐变成大雨,有人在背后喊着要俺过去避雨,俺没有理睬。烟却被雨浇灭了,恨恨地扔了烟头,只是坐着。
后面的人叫了几声,也便不叫了,俺落了个清净。雨打在脸上身上,凉凉的,带着天空里高爽的气息。想起旧年在家乡,冲风冒雪往学校赶,一脚下去,积雪没了脚踝,雪钻进靴子里,化成水,脚渐渐麻木,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