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蝎子王      更新:2022-12-12 20:29      字数:4728
  回到公司,才不过下午四点。俺、庄贲和老A一起进了电梯,各占一面,在电梯里成三足鼎立之势。俺瞧瞧老A,她的目光也迎上来,一副挑衅的意思。俺再瞧瞧庄贲,他谦和地冲俺点点头。
  出电梯时,俺和庄贲都没动,等老A先出,不管怎么样,女士优先还是要讲的。人就是这么奇怪,私下里都斗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明面上还得客客气气相敬如宾,唱念做打一丝不苟。
  老A浑圆的臀部在前面扭啊扭的,彷佛两张骄傲的小面具,对背后施以各种目光的人疑虑给予嘲讽。真是肥而不腻啊,这么好的一副皮囊,俺怎么就喜欢不起来呢?要是真的不喜欢,今天她和庄贲那副样子,为什么又让俺不舒服呢?
  也许弗洛伊德发现了真理,在潜意识里,男人对肥美的女性躯体潜藏着遏制不住的邪念,回归到意识层面,对这具躯体的所有者又要进行道德评价,以道德评价的标准来确定是否认同、接纳。试看多少放浪女人,声明狼藉的同事,却不乏源源不断的裙下之臣。无他,人性也,俺也不能免俗而已。
  电光火石间,想清楚了这一节,顿时一头大汗,心嘣嘣直跳,慌乱的同时带着解脱的轻松。这时有人在旁边拉拉俺的胳膊:到我办公室坐会儿?
  俺回过神来,一看,是庄贲。心想敌对归敌对,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是办法,就说:好啊,坐会儿。
  庄贲办公室结构、家具都是公司标准配置,看得出在风水上下了功夫,这里挂张领袖像,那里放面小镜子,花木、装饰画都有讲究。要真信这个,不如多积德行善,比摆弄法器强一百倍,否则早晚有恶鬼缠身的时候。
  正打量时,庄贲已亲自泡上茶,招呼俺分宾主落座。
  点上烟,庄贲说:看我这里哪里摆得不对,指点一下,老弟你想必是懂行的。
  俺摆摆手,说:扯淡,俺懂个屁,要不然早去香港卖卜赚港纸了,还在这里累死累活的。
  庄贲笑笑:实话讲,咱们兄弟过去交往不多,照顾不周啊,老弟你多包涵,今后咱们搭台唱戏,还仰仗老弟你多关照啊。
  俺不想跟他虚情假意,说:别扯那些没用的,都是给公司干活,对得起公司对得起自己就好。
  庄贲又说:老弟,那天在医院,你说要我提防老A,我是打心眼里感谢你的提醒,能具体说说么?指点一下。
  俺心里一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笑话,俺什么时候叫你提防她了?俺的意思是,公司里边风言风语的,对你们两个的关系有点说法,俺也不知道真假,提醒你注意一点,没别的意思。
  庄贲见俺不认帐,也只好哈哈一笑:老弟真是爽快人,提醒得对,没跟我见外,以后这样共事,咱们什么都好办了。咱们这样,张总那边我帮你做工作,谢书记那里你给我也多多美言。
  俺心里一阵焦躁,耐住性子说:这个自然,不过咱丑话说到前边,邹大稳是好脾气,俺跟他不一样,以后咱们两家磕碰的地方多着呢,有事别光想着你的小九九,该进该退,咱们都自己把握好,公家的一点破事,别搞得咱们自己伤感情。
  庄贲过去欺负俺们部门的事,真是罄竹难书,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牛大了去。俺就是要点一点他的死穴,看他如何反应。
  庄贲三条眉毛一齐跳了几下,说:我老庄不是不讲理的人,过去的事你不在其中,咱们不说了,咱们往前看,好不好?
  俺起身说:很好,走了,一大堆事。
  庄贲也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条中华,用纸袋装了,递过来说:拿去先抽着,有福同享。
  俺笑着说:这个好,千万别弄到有难同当的时候。
  临出门,俺突然回头问:老庄,今天在车上爽不爽?
  庄贲脸色刷的一变,正吭吭哧哧要说什么,俺开门大踏步走了。
  庄贲这人就这样,聪明也真聪明,吃苦也能吃苦,就是做事不留余地,贪就贪到吃尽,牛就牛到飞起。俺虽然碍着小谢的事,也决不一味给他好脸色,免得他忘了自己姓什么。买卖买卖,愿买愿卖才行,上赶着不是买卖。
  所以在考虑月度工作例会的发言内容时,俺斟酌再三,还是把涉及到庄贲部门的提议写了进来。
  拿给邹大稳看过,邹大稳说:不错,你带着锋芒最好,我过去就是太没有锋芒了,老是被动应付。总之你记住,成绩要少讲,但不能不讲,问题要多提,但不能乱提。
  俺想了一会,说:佩服,你这二十字方针管用,俺记住了。
  邹大稳说:你这是第一次亮相,别怯场啊,我们老家有句话,叫输戏不输过场。
  俺起身说:你放心吧,俺不输戏,也不输过场。
  豪言壮语是放出去了,坐到会场上,心里还是有点打鼓。以前这种会都是邹大稳参加,他这人心思细密,工作又认真,一次会也没缺过,俺连代替参加的实践机会也没捞着。
  先是财务部汇报上月财务状况,成本盈利分析,给各部门挑点毛病,然后综合部、人事部、设备部照本宣科。人事部发言中提到了,要解决部分职工子女转正问题,俺心里一喜,看到老谢脸上的皱纹也动了几动。
  接下来是庄贲发言,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好,真是天花乱坠云山雾罩。俺挨个扫视了一遍,张总面带微笑,老谢面无表情,其他人大都一副鄙夷或者不耐烦的样子——庄贲真把大家当一群傻子了。
  该俺了,俺压住心里挥之不去的一丝紧张,简单汇报了上月工作进展,对发生的问题作了一些说明,然后提出几项建议:第一,根据业内通行毛利率标准,调整各类工程成本包干比例,避免肥瘦不均;第二,在成本包干额度内,将差旅费和补助单列,据实核算发放;第三,设计任务内部竞标,核定完成时间,同时切实解决设计人员加班费问题。
  发言完毕,俺发觉后背已经给冷汗湿透,全场鸦雀无声,俺不禁忐忑起来。片刻,大家开始交头接耳,声音越来越大,会场乱了起来。
  张总咳嗽几声,会场安静下来,他开始总结发言,大部分内容属于扯淡,俺关心的,只是对俺三项建议的评价。这三项建议虽然不起眼,但实际上是俺们和庄贲两个部门,甚至说,是公司两派斗争的重要原因。公司多来来一直实行工程成本包干,按工程毛收入计提一个固定比例,所有成本,大到材料购买、人员工资,小到差旅费、卫生费,全在包干费里开支。理论上讲,除去固定成本以外,结余的包干费都应该是项目人员的收入。这就给了项目管理人员天大的权利,做大固定成本,虚列开支,抹平帐目,大笔的钞票就通过一条看不见的渠道流入自己腰包。更狠的是釜底抽薪,内外串通,直接控制工程成本,从乙方干拿回扣。
  这个漏洞可大可小,全在项目主管一支笔,反正一个亿也是个项目,十万也是个项目,局外人只能想象,难以接近内情。以老谢为首的部分管理层,多年来一直想堵住这个漏洞;以张总领衔的另一队人马,拼命也要保住这个可以任意提款的黑洞。多年来的恩恩怨怨,虽然纠缠虬结,掺杂了太多的旁支末节,但根源就在于此。
  俺今天炸着胆子,就是要捅捅这个马蜂窝。俺知道,这个马蜂窝捅了麻烦大,可能给马蜂追着蜇。但未必你不捅马蜂窝,马蜂就会安安生生跟你和平共处。俺捅了它,就算捅不掉,它忌惮俺手里的棍子,说不定反而不来蜇俺,甚至会跟俺谈条件吃一杯和息酒。老人家说过,这就是辩证法,不懂辩证法,就连一般的工作也做不好。
  张总跟俺想象中一样,没有就这个问题明确表态,而是很隆重地要求有关部门高度重视,认真调研,提出方案,报公司领导研究。然后,张总还很客气地问旁边的老谢:谢书记,你看是不是这样?
  老谢正脒着眼,烟叼在嘴角上,烟雾从另一个嘴角不时冒出,一大截烟灰眼看就要掉下来。他轻轻喔了一声,烟灰飘然而下。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俺想,也许张总会找俺谈一谈心的,另外,凭着庄贲的被举报,和俺会上提出的三项建议,小谢的事该很快解决了。
  会后,马上去了邹大稳办公室,跟他讲了会上的情况。邹大稳沉吟半晌,说:其实这些问题我早该提出来了,总是怕闹出矛盾,拖到现在没机会了,你刚上来就触及矛盾,庄贲倒不怕,要防着老张恼羞成怒啊。
  俺心已经定下来,反而不怕了,说:人生能有几回搏,俺跟他们玩一玩,现在正乱着,一时他们也顾不上收拾俺,实在不行,到时候再低个头服个软,敌进俺退,敌退俺追。
  邹大稳也乐了,说:你这点好,万事不挂心,我就弄不来。
  俺说:今天提这三条,他们至少得答应一条,俺点了三把火,总得烧起一个火头吧。
  跟邹大稳认真合计了一番,第一条通过的可能性不大。本来各类工程毛利率和实际成本差别挺大,一刀切计提包干费明显不合理。庄贲那边因为要玩黑的,挤占了成本,如果公平分配工程项目的话,他们的员工收入就会明显偏低。于是他们搞出个一刀切,然后尽量把毛利低、成本高的项目分配给俺们部门,他们吃肉,俺们啃骨头,吃到最后大家进肚子的差不多,以此掩盖他们偷偷切走那一部分。这一条涉及到根本,除非张总下台,否则不可能通过。
  相比而言,第二条是细务了。正常来讲,差旅费和补助是否单列,不会影响大家的总体收入。但是给人先吃掉一部分,就等于差旅费和补助也给暗地里吃掉了一部分。这部分单列出来,起码可以让他们少吃一部分,让大家得点看得见的实惠。
  邹大稳愤然说:庄贲他们心太黑了,大家跑工地,风里来雨里去,吃住都跟民工一个样子,连这点辛苦钱他们也忍心黑。这个不光是咱们部门,他们那边意见也很大。这一条能争取下来,两边的人都感谢你啊。
  俺说:邹经理,俺也是从工地上泥一身水一身过来的,俺不图大家感谢,做一回人,总要干点人事。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失言了,这么说,不等于连邹大稳一起骂进去了吗?
  还好邹大稳没留意,他高兴地说:第三条多闹闹,也有希望拿下来,公司设计力量本来就不足,这两年你看流失多少人才,出国的,读书的,跳槽的,再这样下去,就能拿到项目都没人干了,两三个人的活一个人干,还不计加班费,亏他们做得出来。
  俺也忍不住跟着骂:这事不关领导毬疼蛋痒,哪里会有人关心,人事部那帮王八蛋,整天就知道奉旨行事、看脸色行事,变着法儿巴结领导,哈巴狗一群嘛就是。
  邹大稳的义愤之情也给俺激了起来,说:还有财务部,那简直是一群狼狗啊,仗着手上一点权力,眼睛都往天上翻,不怕你见笑,我好歹也是个副处级,去财务部问个事报个帐,心里都哆嗦啊,人家给个冷脸,那真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俺深有同感,说:就这,财务部那帮妖魔鬼怪,一个一个升得还挺快,你数数看,连刚进来三几年的小毛孩子,都享受副科级待遇了。
  邹大稳看看俺,压低声音说:他们升得快,那是有原因的。
  俺问:什么原因?就因为他们管着钱,能卡人?
  邹大稳无奈地笑笑,说:还不光是这个。说起来人家这是个好传统啊,你算算,业务、设备、行政、后勤、党务、人事、工会,哪个口有财务这么上下一心铁板一块的?团结就是力量啊。咱们系统财务口的总头子,就是总公司财务总监老岳,下面公司的财务经理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党羽,再往下一级一级都有关照,队形保持得非常紧密。
  邹大稳这么一说,俺有点明白了,说:就是,就是,财务口真是铁板一块,逢年过节,上边请下边,下边请上边,吃个没完没了,闹待遇,争利益,咱们公司就是老景最会折腾。
  邹大稳接着说:打个比方说,财务口就好比青帮的师徒关系一样,老岳带起来一帮人,把持住下面各个公司的财务部,这帮人再带出来一批小喽啰,从上到下弄成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小圈子,一人有事大家帮忙,一点亏吃不了,谁想反水出这个圈子,那在财务口就绝对没办法混下去。
  俺说:是啊,你看老张那么牛,从来没敢跟老景说过重话,他签了字,老景说资金周转不过来,就敢顶住不办。
  邹大稳怅然说:按说咱们业务部门,是公司的命根子,可惜一盘散沙,你斗我我斗你,形不成气候,也是活该受气。
  俺打趣他:你要这么说,咱跟庄贲也和解算了,和尚不亲帽儿亲嘛。
  邹大稳一脸不屑:庄贲干过人事吗?咱们要跟他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