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
缘圆 更新:2022-12-12 20:28 字数:4725
“是的,”卡什说。“到那儿去了。”我们又看看弗农。他现在一上一下地摆动两只胳膊。我们往下游移动,走得很慢,很小心,一边望着弗农。他把双手垂下。“就在这儿过吧,”卡什说。
“唉,真他妈的,那就过河吧,”朱厄尔说。他催马前进。
“你等一等,”卡什说。朱厄尔又停了下来。
“唉,老天爷——”他说。卡什看了看水,接着又扭过头去看了看艾迪。“棺材没有放稳呢,”他说。
“那你回到那座破桥上去,走过去好了,”朱厄尔说。“你和达尔都走过去。让我来赶大车。”
卡什压根儿没理他。“棺材放得不稳,”他说,“是的,哥儿们。咱们得瞅着点儿。”
“那就好好瞅着吧,”朱厄尔说。“你们下车,让我来赶。天哪,要是你们不敢赶车过河……”在他脸上,两只眼睛发白,很像两片涂成白色的木片。卡什盯着他看。
“我们会把它弄过河去的,”卡什说。“我告诉你该怎么干。你骑回去从桥上走过去,再从对岸走过来,拿根绳子来接我们。弗农会把你的马带到他家给你看好的,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把马儿带走。”
“去你的吧,”朱厄尔说。
“你带了绳子从对岸下河接我们,”卡什说。“三个人干活还不如两个人——一个人赶车一个人扶稳,这就行了。”
“去你的吧,”朱厄尔说。
“让朱厄尔拿着绳子的一头从上游那儿过河去在对面斜着拉,”我说。“你这样干,行不行,朱厄尔?”
朱厄尔恶狠狠地看着我们。他急急地看了卡什一眼,又转过来看我,他的眼光是警惕和恶狠狠的。“只要是真正做一些实际的事情,我倒不在乎。像现在这样光是坐着,胳膊也不抬一下……”
“那就这样干吧,卡什,”我说。
“我看也只好这样了,”卡什说。
河本身还不到一百码宽。我们眼睛里看到的只有爹、弗农、瓦达曼和杜威·德尔是唯一不属于那片荒凉、单调的景色的活物。这片景色有点从右朝左倾斜,让人害怕,仿佛我们来到的这个荒芜的世界正在加速运动,差一点就要掉到万劫不复的悬崖底下去。可是对岸的那些人都显小了。好像我们之间的空间其实是时间,是一种一去不复返的东西。好像时间不再是笔直地跑在我们前面的一条越来越短的线,而是变成了平行地奔跑在我们两拨人之间的一条环状的带子,距离是这条线的加速增长,而不是两者之间的空档。两头骡子站在水里,它们的前腿已经稍稍倾斜,后臀抬高。它们的鼻息现在也带上深沉的呻吟声;它们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眼光扫过我们时里面带着一种狂乱、悲哀、深沉和失望的神情,好像它们已经看到稠重的水里有看灾难的阴影,它们说不出来,而我们却是看不见。
卡什回到大车上来,他把双手平按住艾迪,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脸沉着,往下耷拉,显得若有所思,心事重重。他抬起他的工具箱,把它往前推塞到座位底下;我们合力把艾迪朝前推,让它挤在工具箱与大车座架之间。接着卡什看着我。
“不行,”我说。“我寻思我得留在这儿。没准得两个人一起对付。”
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他那盘卷好的绳子,让绳子的一头在座位柱子上绕了两圈,没有打结,把绳子的一头交给我。另一头他拿去给朱厄尔,朱厄尔在马鞍的角上缠了一圈。
朱厄尔必须得硬逼他的马儿走进水流。它移动了,膝盖举得高高的,脖子弯着,让人讨厌和生气,朱厄尔坐在马背上稍稍前倾,他的膝盖也稍稍抬起,再次用他那警觉、镇定的目光迅速地扫了我们一眼,接着又朝前看。他催逼马儿往下走,进入水流,一边轻声地说话抚慰它,马儿打了一下滑,水一直没到马鞍,它又在水浪的冲击中站稳,水流在朱厄尔的大腿处翻涌。
“你自己小心点儿,”卡什说。
“我现在来到浅滩上了,”朱厄尔说。“你们现在可以往前走了。”
卡什拿着缰绳,小心翼翼、很有技巧地让骡子进入水流。
我那时感到水流在冲击着我们,我由此知道我们是在浅滩上,因为只有经由这种滑溜溜的接触我们才能搞清楚我们是不是在前进。从前平坦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连串的洼坑和小土包,在我们脚底下升高和降低,推挤着我们,偶尔脚底下出现一点点坚实的土地,那也无济于事,那种轻飘飘懒洋洋的接触是对我们的一种嘲弄。卡什扭过头来看看我,这时我就知道我们不行了。可是直到我看见那根圆木我才明白绳子是起什么作用的。圆木从水里冒出来,有好一会儿像基督似的直立在汹涌起伏的荒凉的波浪上面。快下车让水流把你漂到河弯那里去,卡什说。你可以没有危险。不,我说,那样做我也会像现在一样一身湿的。
那根圆木突然出现在两个浪峰之间,好像是突然从河底蹿出来的。木头的尾端上拖着一长条泡沫,像是老人的或山羊的胡子。卡什和我说话时我知道他一直在注意那根圆木,一面看着圆木一面看着十英尺前面的朱厄尔。“放绳子,”他说。他另外那只手往下摸索把绕在座柱上的两圈绳子解下来。“往前骑,朱厄尔,”他说;“看你能不能把我们往前拉,好躲开那根圆木。”
朱厄尔对着马儿大叫;他又一次像是把马儿在两膝之间提了起来。他正好是在浅滩的高处,而那匹马也踩在一个比较硬实的地方,因为它朝前冲了一下,湿漉漉的身子一半露出在水面上,闪闪发亮,它接连不断地往前冲。它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朱厄尔也因此终于明白绳子已经松开了,因为我看见他一下下地勒紧缰绳让马退回来,他的头往后扭,这时圆木一头朝上慢腾腾地朝我们冲过来,正好压在那两头骡子身上。骡子也看见圆木了;有一阵子它们身子黑油油地露出在水面上。接着靠下游的那头不见了,把另外那头也拖进水去;大车横斜了过来,在浅滩高处站不大稳,就在这时圆木撞了过来,使大车一头翘起继续往前漂。卡什半转过身子,缰绳在他手上绷得紧紧的接着又滑进水里去了,他另外那只手往后伸按住艾迪,使劲往大车高出水面的一边推。“快跳车,”他平静地说。“离开骡子远一点,不要逆水游。水流会把你安全地送到河弯去的。”
“你也来呀,”我说。弗农和瓦达曼在沿着河堤奔跑,爹和杜威·德尔站在那儿看我们,杜威·德尔手里还挎着篮子和包裹。朱厄尔在使劲让马退回来。一头骡子的脑袋在水面上露了出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它扭过头来看了我们一会儿,发出了一下几乎像是人的声音。这脑袋随着又消失了。
“往后退,朱厄尔,”卡什叫道。“往后退,朱厄尔。”下一分钟我看见他背靠在翘起来的大车上,手朝后去按住艾迪和他的工具;我看见那仰起的圆木的有枝条的一端又撞击了一下,圆木后面朱厄尔扯得马儿仰立了起来,它的脑袋扭了过来,朱厄尔用拳头捶打着马头。我跳离大车,朝下游的那边跳进水里。我又一次看见两头骡子出现在两个波峰之间。它们一头接一头地在水上翻滚,四脚朝天,直僵僵地叉开着,它们跟土地失去联系时姿势就是这样的。
35 瓦 达 曼
卡什使劲地挡可是她掉到水里去了达尔一跳跳进了水他沉了下去卡什大叫想拉住她我也大叫边跑边叫杜威·德尔又冲着我叫瓦达曼喂瓦达曼喂瓦达曼这时候弗农超过了我因为他正看见她浮了上来她又蹦了一下没进水中达尔仍然没能把她抓住
他冒出水面想看看清楚我嚷道抓住她达尔快抓住她可是他没有游回来她太沉了他得一次又一次地去抓她我又嚷道抓住她呀达尔快抓住她达尔在水里她比男人游得还要快达尔是必须要在水里摸着把她抓住的因此我知道他能把她抓住因为他摸鱼可算得上是把好手虽说两头骡子现在又挡在前面了它们现在浮了起来腿脚直僵僵的又翻滚着沉了下去现在它们背部朝天达尔不得不又试了一次因为在水里她漂流得比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都快我跑到了弗农的前面他不愿下水去帮达尔的忙他不愿和达尔一起把她抓住他知道的可是他不肯帮忙
骡子又冒出水面它们的腿脚直僵僵地冒出水面它们的直僵僵的腿脚在慢腾腾地翻滚这时候达尔又出现了于是我嚷道抓住她呀达尔抓住她把她推到堤岸边上来可是弗农不肯帮忙于是达尔在可以躲的地方尽量躲开那两头骡子他在水底下抓住了她在朝岸边游过来了游得很慢因为在水里她还使劲要往深的地方钻可是达尔很有劲儿他慢慢地游过来了于是我知道他抓住她了因为他在慢慢地游过来我冲下去跑到水里去帮忙我不想叫可是怎么也止不住因为达尔很有劲儿一点也不放松在水底下抓住她虽然她想挣脱他不让她溜掉他正在看我他不会放松的现在成了现在成了成了
这时候他从水里爬了出来。他慢腾腾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可是他的手却没有露出水面可是他准是带着她的准是的这样我才受得了。这时地两只手露出来了他整个人露出水面了。我止不住自己的叫唤。我顾不上抑制自己。我如果做得到我是会使劲儿抑制的可是他那两只手空空的从水面出来了水从他手里流走流得空空的
“妈在哪儿,达尔?”我说。“你始终没有抓住她。你知道她是一条鱼可是你放走了她。你始终没有抓住她。达尔。达尔。达尔。”我开始沿着堤岸奔跑,看着骡子慢慢地再次浮起来然后又沉下去。
36 塔 尔
我告诉科拉达尔如何跳出大车,让卡什一个人坐在里面想法子保住棺材,后来大车翻了,快到岸边的朱厄尔又硬逼着他的马退回去,马儿倒是挺有见识的不愿回去,这时候,科拉说:“你跟别人一样,说达尔古怪,不聪明,可是他是他们当中唯一有头脑,知道该跳车的人。我知道安斯太精了,连坐都不愿坐上去。”
“他就是在车上也帮不了什么忙,”我说。“他们本来挺顺利的,差一点就过去了,要不是漂来那根圆木的话。”
“圆木,废话,”科拉说。“那是上帝的手。”
“那你怎么能说他们傻呢?”我说。“没有人能抵抗上帝的手。想抵抗都是亵渎神灵。”
“那怎么又去抵抗呢?”科拉说。“你倒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安斯并没有抵抗,”我说。“你骂他也就是为了这一点。”
“他的职责是呆在车上,”科拉说。“如果他是个男子汉,他就应该呆在车上,而不应该让他的儿子去做他自己不敢做的事。”
“那我就不明白你到底要什么了,”我说。“前一分钟你说他们要把棺材运过河去是违抗上帝的旨意,可是后一分钟你又大骂安斯说他不和儿子呆在一起。”这时候她又唱起圣诗来了,还一面在洗衣桶边上干活,唱歌的那副表情就好像她已经和人类以及他们所有的愚蠢行为划清了界线,她已经走在他们的前面,一面唱着圣诗,一面在朝天国挺进了。
大车撑持了好一阵子,水流一直在它下面积聚汹涌,把它冲离浅滩,卡什的身子越来越斜,拚命抵住棺材不让它滑下来使大车整个儿翻过来。一等大车彻底翻倒,水流自己能对付它时,圆木就漂到前面去了。它一头朝着大车绕了一圈就彻底离开它了,那做法很像一个游泳者。真像它是被派到这儿来完成一个任务的。事情一做完,它就走了。
两头骡子终于踢开羁绊漂走了,有那么一瞬间,看上去似乎卡什能把大车扳回来。他和大车好像都一点也没动,仅仅是朱厄尔在催逼他的马走回到大车跟前去。这时候小家伙跑到我前面去了,一面跑一面对着达尔大声叫嚷,而那个姑娘又想抓住他,接着我看见那对骡子缓缓地翻滚着露出水面,腿脚直僵僵地叉开,好像它们方才是在四脚朝天走着走着突然撑住不走似的,片刻之后它们又翻过身来没入水里。
大车终于翻了,于是车子、朱厄尔和马乱成了一团。还在抱住棺材的卡什忽然不见了,接着我什么也看不清了因为那匹马在乱踢乱蹬,弄得水花四溅。我还以为卡什那时已经放弃原来的打算正在泅水去抢救棺材,于是我对着朱厄尔大叫,让他回来,可是突然之间他和那匹马也沉到水里去了,我寻思他们都给冲走了呢。我知道那匹马也是给拖离了浅滩,有了那匹快淹死的发疯的马,再加上那辆大车和失去了控制的棺材,情况够呛。于是我在那里,站在没膝的水里,对着站在我后面的安斯嚷道:“现在看见你干了什么好事了吧?现在看见你干了什么好事了吧?”
马儿又站起来了。它现在正朝岸边走去,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