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0 节
作者:西门在线      更新:2022-12-12 20:26      字数:4739
  顿,忽然问道:“相公可知道枢府都推荐过哪些大臣?”
  “皆是重臣宿将。”吕惠卿苦笑道:“益州之兵,五花八门,不用重臣宿将,怕节制不住。刚刚才有渭南兵变之事……只不知为何,竟无一人合圣意者。”
  “相公,益州的确既有河朔兵,又有西军,又有东南禁军、厢军、土兵,但对善用兵者,没什么节制不了的。韩信能驱市人作战,章邯以刑徒大败项梁,此二人,谁曾管他的兵来自何处?枢府因官军一败再败,又碰上渭南兵变,满心想的都是谨慎。但如今要想在西南打胜仗,便只能依赖西军,舍此别无他途。什么河朔军、东南禁军、厢军、土兵,窃以为都不必管他。从西军抽调精锐,从西军择选良将,便是这两条章程。”
  “子明之言,正合吾意。”吕惠卿不由得击掌笑道。
  “西南夷所居之地,是群山绵延之所,其与洞蛮、溪蛮还不同,有许多种落,素来不事耕种,而喜畜牧,是以又有骑兵。要破西南夷,一定要用骑兵,但河朔骑兵却不堪使用,要用山地骑兵。这是狄武襄公赖以破侬智高者。”
  “山地骑兵?”吕惠卿亦是饱学之士,智力过人,沉吟一会,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赞道:“子明高见。”
  “国朝马军,自李继迁叛乱之后,便日渐衰落,如今虽然重建,但汉人操练马军,在平原大地驰骋作战,以今日之禁军,便是契丹精锐,亦与其一较高下。我军马术虽然略逊,然纪律严明,马军之骨干,都是西军久战健儿,或蕃骑中骁勇之士,如今又添了许多西夏降将,国朝骑军之盛,莫过于今日。然要在西南与叛夷作战,却如同一个从未坐过船的勇士在惊涛骇浪之中,于一叶小舟上,与一善习水性之人搏斗。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鲜有不败者。兼北人不习水土,未战已先损耗三停。”石越侃侃而谈,说得吕惠卿频频点头。当年以盛唐之强盛,几十万唐军还葬身于西南,若这还可以说是将领无能的话——另一个时空中,以忽必烈之英武,蒙古骑兵之骁勇,还有许多蕃部望风而降,争为前锋向导,十万大军远征大理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虽然成功,但最后活下来的蒙军却不过二万余人,更有数十万匹战马死于此役——西南之地利的厉害,石越又岂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西南夷虽然比不得南诏、大理,但宋军投入的力量,却也绝对不如唐军、蒙军。更何况,宋军绝对经受不起唐军、蒙军那样的损失,巨大的损失曾经迫使忽必烈一改蒙军习惯,没有在大理屠城,又不得不保全段氏的性命,借其威望来维持在大理的占领——但此时的宋朝,却不会有蒙古人那样的好形势,真要是那种惨胜,后果没有人敢想象。不过这些计较,石越却是没办法与吕惠卿分说的。
  “以在下之愚见,今天下之兵,擅长在山地作战,而又不惧瘴疬者,惟有横山羌兵。要与西南夷作战,朝廷应当于沿边诸军中,抽调熟蕃与汉军中有山地作战经历之精兵,并招募横山羌兵,组建新军。若有这样一支军队,西南夷何足道哉?且自各处抽调军队,招募羌兵,亦可不影响到西北塞防。而将帅之选,便要自这军队的构成来考量——要有山地作战之经验,要有带蕃兵之经验!后者尤为紧要,蕃兵多是桀骜难制者,若非在西北诸蕃中威名素著,令蕃人信服者,绝不能统率此军。这样的将领,西军中也没有几个。”
  吕惠卿此时早已心悦诚服,笑道:“子明胸中,必早有人选。”
  石越淡淡一笑,道:“王襄敏之子王厚,其父子在西北蕃汉之中,皆素有威名。王厚亦是西军名将,在群山之中,打了近二十年的仗。最要紧的,是他在讲武学堂做过教官,便是河朔、东南禁军,许多将校都曾是他的学生。做个益州经略,绰绰有余。不过他一直是李宪的副将,未曾独挡一面,年岁毕竟也还是小了些。另外一个慕容谦,最擅长的便带这种东拼西凑的杂牌军,他熟知蕃情,横山一带的蕃人中,其威望尤在王厚之上。任他多桀骜的蕃人,到了他手下,都能调教得规规矩矩。若以其副王厚,可保万全。”
  “可是曾奔袭地斤泽之慕容谦?”
  “正是。”
  吕惠卿抚掌大笑,抱拳谢道:“子明胸中真有数万甲兵。明日我便向皇上荐此二将。”
  “相公的胸襟,才让人佩服。我亦希望西南能早有捷报。”石越望着吕惠卿,微微笑道。为了让推荐王厚与慕容谦二人变得顺理成章,他闭口不提环州义勇与渭州蕃骑这两支现成的山地骑兵,反而出了个抽调、募兵的主意,便是料定吕惠卿不知其中虚实。果然,吕惠卿虽然明知道慕容谦与石越的关系,依然信之不疑。不过,这其实也不足为怪,休说吕惠卿,便是文彦博、孙固,亦未必会想到这里,尤其是默默无名的渭州蕃骑。
  *
  送走吕惠卿后,石越看了一眼座钟,却已是定昏时分。他正欲去找潘照临,侍剑知他心意,已在旁禀道:“潘先生去了土市子。”
  “土市子?”石越奇道,“这么晚了,潘先生去那里做什么?”
  侍剑笑道:“潘先生没说,我猜或者又是听说哪家店子有什么好吃的,去大快朵颐了。”
  石越笑着摇了摇头,忽然道:“你去换了衣服。”
  “换衣服?”侍剑莫名其妙地望着石越。
  石越笑道:“我们也出去走走,上回听章子厚说,熙宁蕃坊有不少新鲜物什,有一家叫什么宝云斋,听说是极西的夷人开的,我早想去看看。”
  “宝云斋倒确有些名声,只是蕃坊这个时节,学士不宜去的。”侍剑连忙说道。
  “为什么不宜去?”
  “学士还不知道么?”侍剑笑道,“熙宁归化以来,蕃学便不太安稳。参加叛乱的蕃部子弟就不用说了,都被朝廷软禁起来了。可其余的蕃人,许多都和叛乱的蕃人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听说还有不少私通消息的。开封府的、职方司的、皇城司的,到处都是,朝廷还特意移了一营禁军驻扎到附近。京师别处都是通宵达旦的,从来没有宵禁一说,但几个蕃坊却是不许的,我看再有一个时辰,开封府就要在几个蕃坊宵禁了。学士这时候去,那边的店铺多半也歇业了。而且那里颇有对朝廷不满的蕃人,喝了酒便闹事,学士去那种地方,亦不太安全。若有差池,我们怎么担待得起?”
  “我也不去太久,去看看也没关系。有几个人会认得我,又会出什么差错?”石越笑道,“快去换衣服吧。”
  侍剑见石越神色甚是坚决,只得退了下去。待石越换了衣服出来,侍剑与几个护卫已经备了马车,在外面等候。石越却连马车也不肯坐,主仆六人只骑了马,往熙宁蕃坊行去。其时虽已夜深,但可能是夏日因为天气炎热,白日出门的人少,夜晚清风徐来,凉爽怡人,这汴京街头,较之白日,反更有一番热闹景象。在热闹的坊区,家家户户依然是灯火通明,路上行人你来我往,商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沿街的酒楼店铺更见热闹,客往客来,隐隐更可见红袖招展。
  这几年石越虽然是半闲散状态,但心情欠佳,是甚少有这般闲情逸志出来逛夜市的。他领略过马行街、州桥、潘楼街等处夜市的盛况,却不曾想熙宁蕃坊的夜市,竟亦已不逊于马行街。这还是有宵禁的情况下,他想见平时之盛况,不由为之咋舌。
  侍剑一面走,一面和石越说着闲话,哪家店铺卖的是正宗的亳州轻纱,哪家店专营定州的缂丝,哪家店有海南的青花布……此外,灵夏的拔羢褐、西夏的驼毛毡、契丹的西瓜,还有交趾的蓬莱香、翠羽;占城的象牙、连香、黄蜡、丝绞布、红鹦鹉;真腊等国的番油、姜皮、金颜香、豆蔻;三佛齐的丁香、檀香、珊瑚树、苏合油、猫儿晴、琥珀;蒲甘、细兰等国的宝石,注辇国的琉璃、槟榔、玻璃……四海万国之物,这里都是应有尽有。
  “去年有家店子,不知怎么便弄到了广州市舶务的许可,从真腊国还是什么国,运来了一大批蕃剑,真是好剑,比起倭刀与大理宝刀来都毫不逊色。一把蕃剑,竟卖到五百贯。”侍剑笑着说些逸事,“不过样子上看,没有宝云斋的达马斯谷刀好看。且到底不如达马斯谷刀罕见。”
  “朝廷颁布勋刀勋剑之制时,勋刀便曾想仿达马斯谷刀的形制,不过聚集多少能工巧匠,亦是束手无策。”石越笑道,“这真腊国有什么剑能比得达马斯谷刀?”他话刚说完,却忽然想起——真腊国吴哥王朝的领土南至马来半岛北部,其时国势日盛,是当时中南半岛赫赫有名的大国,其国力无论是亲附大宋的交趾,还是统一未久的蒲甘,都有所不及。其余占城、丹流眉更加不用提起——占城毗邻真腊、交趾,一个隐然是中南半岛第一强国,一个背后却宋朝这个庞然大物撑腰,两国偶有争端,李乾德便打着宋朝旗号出兵,薛奕为了立威,也出动海船水军相助,占城国本来也未必怕交趾,但这时强邻环视,又畏惧宋朝海船水军,只得忍气吞声。为防止被这两国吞并或是沦为附庸,占城国王不得不累次遣使汴京,向宋朝朝贡,终于让宋朝皇帝重新册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占城节度使、权知占城国王事”,借着宋朝的力量,来制衡真腊与交趾。只是宋朝为了安抚交趾,只给占城国王银青光禄大夫的名号,交趾国王却是金紫光禄大夫的名号,始终是压着他一头。而丹流眉的情况则更加恶劣——它本是三佛齐的属国,而三佛齐又是注辇国的属国,宋朝介入南海地区后,地区平衡完全打破,三佛齐不惜将凌牙门名为买卖实为奉送给宋朝,未必没有想借宋朝之力,摆脱被注辇国控制的命运。但没想到前面驱虎,后门来狼。宋朝与交趾联军灭掉了渤泥国,将其国瓜分为三,使得整个南海诸国都被震惊。三佛齐生怕被宋朝吞并,反而不敢与注辇国骤然摆脱关系了,只得小心翼翼在宋朝与注辇国两个大国之间图生存。处境尴尬的三佛齐为了防止丹流眉脱离控制,对丹流眉不时流露出吞并的野心。而吴哥王朝与占城国对丹流眉的野心,更是不加掩饰。三国之所以一直没有对丹流眉用兵,顾忌的是凌牙门那强大的宋军。生怕此举将南海地区微弱的地区平衡打破,惹恼了宋军,最后反而引火烧身。但丹流眉却也不敢轻易地更换宗主国,只能谨小慎微的对宋朝、三佛齐、真腊、占城都俯首称臣。
  其时宋人对南海地区了解渐多,尤其经《海事商报》的报道,环南海诸国中,国富民强,号称拥有战象近二十万头的真腊国在大宋非常有名,几乎仅次于交趾,于是许多他国所产物事,商人们也往往有意无意假以“真腊”之名。这所谓的真腊国的蕃剑,只怕便是后世的“马来剑”亦未可知……不过马来剑他亦只闻其名,未识其面,便是见着,也分辨不出。
  侍剑见石越有不信之色,因笑道:“学士可想看看?”
  石越看侍剑的神色,却是跃跃欲试,便点头笑道:“也好。”他这话一出口,便是平素向来寡言少语不拘言笑的四个护卫,脸上都露出喜色。所谓见猎心喜,但凡好武之人,听到“宝刀”、“宝剑”,都会忍不住心动。
  侍剑亦甚是高兴,领着石越便轻车熟路的到了一家兵器铺前。石越抬头看招牌,却写着“李记剑铺”四个大字,名字极是平常。他正要走进店中,便听到店内有人说道:“好剑,好剑!”又有人却是郁郁叹道:“可惜这宝剑不能入名将英雄之手,却要在这种地方,每日被灰尘覆盖。”石越听这两个声音,却分明是何畏之与郭逵,他心中大奇,快步走入店中。只见这李记剑铺里面虽然不大,却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各样的兵器陈列得整整齐齐。店中两个布衣男子正背对着自己,端详着一柄宝剑,看背影,不是郭、何又是谁?
  “仲通、莲舫!”
  正在欣赏“真腊蕃剑”的郭逵、何畏之听到声音,连忙转身,却见石越正笑着抱拳打着招呼,二人慌忙回礼,一个道:“子明公如何来此?!”一个却道:“石帅万安。”
  石越笑道:“今夜真是巧遇了。”口中说着,目光却被两人身后的凛冽寒光所摄,不由自主的脱口赞道:“好宝剑!”郭、何两人不由相视一笑,何畏之将那剑递与石越,郭逵笑道:“这确是柄难得一见的宝刃,子明公好眼力!”
  石越方接过剑来,便觉此剑沉重,剑锋冰凉,似能砭入矶骨,一股寒意由然而生,端详那剑,却又与平日所见皆不相同,剑锋扁圆,竟若针状,四面有锋,犀利异常,颇有些象分水刺的形貌,但剑身狭长,比寻常宝剑还长出几分,剑尾部饰有华丽的流云纹理,如凤凰一翼展于剑侧,为这看来冰凉嗜血的利器平添了些许华美意味,但剑柄似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