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
冷如冰 更新:2022-12-12 20:17 字数:4697
坏。她听仆人说,德·内穆尔先生求见,不免深感诧异,心里正没有好气儿,便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她病了,不能同他谈话。
这位王子吃了闭门羹,也不气不恼:此刻她可能怀着嫉妒心理,表现出冷淡态度,倒不是个坏兆头。他又走进德·克莱芙先生的套房,对他说刚从他夫人那边转来,很遗憾未能同她面谈,然而他要同她谈一件重要的事情,关系到德·沙特尔主教代理。他扼要地向德·克莱芙先生讲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德·克莱芙先生立刻带他走进夫人的房间。德·克莱芙夫人如果不是在昏暗之处,忽然看见德·内穆尔先生由她丈夫带进来,她就很难掩饰慌乱和惊讶的神情。丈夫对她说,是关于一封信的事,需要她的帮助,好维护主教代理的利益;她可以和德·内穆尔先生商量一下怎么办;而他还有事,要应召去觐见国王。
能单独呆在德·克莱芙夫人身边,这正中德·内穆尔先生的下怀。
“夫人,”他说道,“我来是想问问,太子妃有没有对您谈起夏斯特拉尔交给她的一封信。”
“她对我谈了几句,”德·克莱芙夫人答道,“不过,我看不出这封信同我叔父的利益有什么相干,我还可以明确告诉您,信上没有写出姓名。”
“的确如此,夫人,”德·内穆尔先生答道,“信上没有写出姓名;然而,信是写给他的,您能从太子妃手中要回信,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我不大理解,”德·克莱芙夫人又说道,“这封信给人看了,为什么对他关系那么重大呢?为什么非得以他的名义要回这封信呢?”
“如果您有闲暇,愿意听我讲一讲,夫人,”德·内穆尔先生说道,“我很快就会让您了解真相,让您了解对主教代理极为重要的事情,而这些事,我甚至不会告诉德·克莱芙王子,假如没有他帮忙我就能见到您的话。”
“您如此费心,要告诉我这一切,我想是毫无意义的,”德·克莱芙夫人态度颇为冷淡地答道。“您最好还是去找太子妃,告诉她此信对您有什么利害,不要拐弯抹角,因为也有人告诉她信是您的。”
德·内穆尔先生看出德·克莱芙夫人思想的尖刻,心里产生从未有过的极大快感,他反倒不着急为自己辩白了。
“夫人,”他说道,“别人可能对太子妃说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这封信是写给主教代理先生的,对我没有任何利害。”
“这话我是相信啊,”德·克莱芙夫人反驳道,“可是,别人对太子妃的说法却相反,而在太子妃看来,主教代理先生的信,也不大可能从您的兜里掉出来。因此,我还是劝您向她承认了,除非您有某种我不知道的理由,要对她隐瞒真相。”
“我没有什么可向她承认的,”德·内穆尔先生接口道,“信并不是写给我的,如果真有谁需要我说明的话,那绝不是太子妃。不过,夫人,此事关系主教代理先生的前程,因此您有必要听我讲讲,而且,这些事情也一定能引起您的好奇。”
德·克莱芙夫人沉默了,表示愿意听他讲。于是,德·内穆尔先生尽量简单扼要,向她叙述了他刚听主教代理所讲述的一切。这些事情虽然令人惊奇,值得注意倾听,但是,德·克莱芙夫人却似听非听,态度极为冷淡,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或者认为与己无关。她就处于这样的精神状态,直到德·内穆尔先生提起德·昂布瓦兹夫人的那张便条为止:写给德·沙特尔主教代理的便条,足以证实他对她所讲述的一切。德·克莱芙夫人知道这位夫人是德·特米娜夫人的朋友,因而她觉得德·内穆尔先生的话还有点影儿,心想这封信也许不是写给他的。此念一生,她就不由自主,突然改变了她一直保持的冷淡态度。这位王子给她念了能为自己辩白的便条之后,又递过去让她自己看,并说她能认出字迹来。德·克莱芙夫人忍不住接过便条,瞧瞧上面是不是写给德·沙特尔主教代理的,又念了全文,判断一下要索回的信是不是她手中的这一封。德·内穆尔先生还说了一些事,他认为能令她信服的,全对她讲了。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实,很容易澄清,他也终于说服德·克莱芙夫人相信,他与此信毫无牵连。
于是,她开始和德·内穆尔先生一起分析,主教代理处于什么困境,面临什么危险,又是谴责他的不端行为,又是设法援救他。德·克莱芙夫人对王后的行径深感诧异,她向德·内穆尔先生承认信就在她手上。总而言之,她一旦认为他是清白的,便以开朗而安详的心情,投入她起初似乎不屑一听的事情。二人商定,绝不把信还给太子妃,怕她出示给德·马尔蒂格夫人,因为德·马尔蒂格夫人认识德·特米娜夫人的笔迹,她又那么关心主教代理,很容易就能猜出信是写给他的。他们俩还认为,有关她母后的一切,也不能告诉太子妃。德·克莱芙夫人借口事关她叔父,乐于保守德·内穆尔先生向她透露的所有秘密。
这位王子并不想总跟她谈主教代理的利益,此刻他同她谈话无拘无束了,假如不是有人来向德·克莱芙夫人禀报说太子妃要召见,恐怕他要一反往常,更加大胆起来。德·内穆尔先生无奈,只好告辞。他又去见主教代理,对他说自分手之后,觉得径直去见太子妃,还不如先去找他侄女德·克莱芙夫人,他也不乏理由让主教代理赞同他的做法,并对成功抱有希望。
这工夫,德·克莱芙夫人急忙梳洗打扮,赶着去见太子妃。她一走进房间,太子妃就叫她靠近前,悄声对她说道:
“我等了您有两小时了,今天早晨我为掩饰真相为难极了,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形。昨天我给您的那封信,王后听说了;她认为是德·沙特尔主教代理丢失的。您知道,这事儿她颇为关注,派人去寻找那封信,并问到夏斯特拉尔头上;夏斯特拉尔说把信交给我了;随后,又派人来向我索取信,借口说信写得很妙,引起了王后的好奇。我未敢说信在您手中,怕她认为我把信交给您,是因为主教代理是您叔父,还会以为他同我串通一气。我已经觉得王后很难容忍他常来我这儿,因此我回复说,昨天我把信装在衣兜里,而拿衣柜钥匙的人出门了。
“您赶快把信给我吧,”太子妃又说道,“我好派人给王后送去,送去之前,我还得先看一遍,瞧瞧能不能认出信上的笔迹。”
德·克莱芙夫人这下子做难了,完全超出她的意料。
“夫人,我不知道您怎么办才好,”她回答,“因为,我把信给德·克莱芙先生看,他却把信还给了德·内穆尔先生。德·内穆尔先生一早就登门,请求德·克莱芙先生出面向您索回信,而德·克莱芙先生不慎说信就在他手中,他又心软,经不住哀求,就把信还给了德·内穆尔先生。”
“您可给我添了大麻烦,简直不可想像,”太子妃又说道。“您就不该把信还给德·内穆尔先生;您是从我手里拿走的信,不经我的允许就绝不应当给别人。您让我怎么对王后说呢?她又会怎么想呢?她很可能以为这封信与我有关,主教代理和我有什么私情。怎么也不能说服王后相信,这封信是写给德·内穆尔先生的。”
“给您添这么大麻烦,我非常遗憾,”德·克莱芙夫人答道。“我也认为麻烦大了,但这是德·克莱芙先生的过错,不能怪我。”
“就该怪您,不应当把信给您丈夫,”太子妃反驳道。“世上的女人,惟独您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告诉丈夫。”
“看来是我的过错,夫人,”德·克莱芙夫人答道。“不过,现在应该考虑如何弥补,而不是审查我的过错。”
“信中的内容,您差不多总还记得吧?”太子妃问道。
“对,夫人,”她回答,“我看过不止一遍,内容还记得。”
“既然如此,”太子妃接口说道,“您一会儿就去找一个笔迹陌生的人写出来,我再把它转交给王后,王后不会出示给看过信的人,即使出示了,我也一口咬定就是夏斯特拉尔给我的那封信,谅他也不敢跟我唱反调。”
德·克莱芙夫人赞同这种办法,尤其想到可以派人去德·内穆尔先生那里取回信,让人大致模仿信上的笔体,逐字逐句抄一遍,就会万无一失,准能瞒过王后。她一回到府上,就向丈夫讲了太子妃遇到的麻烦,求他派人找德·内穆尔先生。派去的人找到他,他就急速赶来了。德·克莱芙夫人把她对丈夫讲的话又重复一遍,并向他要那封信。不料德·内穆尔先生却回答说,信已经归还了;德·沙特尔主教代理喜出望外,信失而复得,总算脱离了面临的危险,他当即就寄还给德·特米娜夫人的女友。德·克莱芙夫人又遇到新麻烦,他们反复商量,最后决定凭记忆复制那封信。他们关起门来操作,吩咐仆人不让任何人进入,还把德·内穆尔先生的跟班全打发走。这种神秘而相契的氛围,对这位王子,甚至对德·克莱芙夫人,都不乏可观的魅力。既有丈夫在家,又是为了维护德·沙特尔主教代理的利益,她良心上就没有什么不安了,只感到与德·内穆尔先生见面的愉悦,而这种纯洁的、毫无杂念的喜悦,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这种喜悦给她的思想平添了自由与活泼,而德·内穆尔先生从未见她如此情态,从而对她的爱情倍增。他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惬意的时刻,也就跟着活跃多了。德·克莱芙夫人开始回忆信的内容,并执笔写下来,这位王子非但不认真帮忙,反而时时打断她的思路,对她讲些玩笑话。德·克莱芙夫人的思想也进入同样欢快的状态,结果二人在房间里关了许久,太子妃两次派人来催问,信还没有写出来一半。
德·内穆尔先生倒乐意延长如此惬意的时刻,把他朋友的利益置于脑后了。德·克莱芙夫人也不觉得无聊,同样把她叔父的利益置于脑后了。到了下午四点钟,信才勉强写完,而且写得很糟,让人抄写出来的一份,同原来的字体相去甚远;因此,王后看了,无需费神去弄清楚就知道是假的,不管别人怎么说这封信是写给德·内穆尔先生的,她也不会上当受骗,而是确信,这封信不仅是德·沙特尔主教代理的,而且还与太子妃有关系,认为他们俩是串通好了的。她产生了这种念头,就极大地增加了她对这位王妃的仇恨,不断迫害她,永远也不饶恕,后来终于将她逐出法国。
至于德·沙特尔主教代理,他在王后面前彻底失宠了,事情到这种地步,不是因为洛林红衣主教已经主宰了她的思想,就是因为情书事件让她明白自己受了骗,也从而弄清主教代理所设的其他骗局;总之大势已去,他永远也不能同王后言归于好了,他们的关系破裂了。后来,他牵连到昂布瓦兹谋反事件中,就让太后借机除掉了。'注'
派人把信给太子妃送去之后,德·克莱芙先生和德·内穆尔先生就出去了。德·克莱芙夫人独自呆在房中,心爱的人在场所带来的喜悦一旦消失,她就如梦初醒,惊诧地看到情绪变化多大:昨天夜晚和眼下真有天壤之别。当初,她以为德·特米娜夫人的信是写给德·内穆尔先生的,就对他表现出了尖刻和冷淡,那种神态重又浮现在她眼前;然而,她一旦确信这封信与他无关,取代这种恼怒的,又是何等平静和甜美的心情!她想到前一天对他动了情,惟有怜惜之心才能产生这种感情,她便视为罪过而自责;她还想到自己恼怒所显露的嫉妒情绪,恰恰是爱的某种确证,凡此种种,她简直认不出自己了。她又想到德·内穆尔先生完全看出来她知道他爱她,也完全看出来她尽管知道,也没有慢待他;即使当着她丈夫的面也如此;非但没有慢待,还从来没有这样对他青眼相加,正是她促使丈夫派人找他来,他们单独在一起度过一个午后,凡此种种她觉得,自己是同德·内穆尔先生串通一气,欺骗世间最不该受骗的丈夫,这种行径,即使在她情人眼里也显得极不自重,她不禁为此感到羞愧。然而,她最不能容忍的,还是回想起昨天难度的夜晚的状态,以及想到德·内穆尔先生另有所爱而自己受了骗所产生的剧烈痛苦。
在此之前,她没有体验过猜疑和嫉妒所弓愧的极度不安,只想着自己谨防爱上德·内穆尔先生,并不担心他会爱上另一个女子。这封信所引起的猜疑虽然消除了,但是也让她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随时可能上当受骗,还给她留下了她从未有过的怀疑和嫉妒的印迹。她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从未想过,像德·内穆尔先生这样一个男子,在女人中间一直显得那么轻浮,怎么可能真诚而持久地爱恋呢。她觉得自己几乎不可能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