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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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约束 更新:2022-12-08 11:18 字数:4771
“你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谈谈。”他深吸一口气,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上这来谈,你有病啊!”
“这很好啊,吹吹冷风,大家都冷静点。”说着他就打开车门下了车,又绕过来帮我打开车门。
我们沿着山路往岳麓山上走,因为人们都赶去看金鹰节了,山上人迹罕至,走到半山腰也只零星地碰见几个人。山上风很大,我穿得本来就不多,冻得抱住双臂直哆嗦。耿墨池走在前面,他是不会冷的,又是风衣又是毛衫,还围了条围巾。可是我感觉他的步履好像很艰难,脚步沉重,显得心事重重,风将他的风衣下摆卷得老高,围巾也在风中翻飞,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孤独却清晰地写在他的背影上。
我看着眼前的背影,心情突然就黯淡下来,我知道,这个男人的影子是走不出我的生命了。
“一直就想带你来这谈谈心,听说过几天你要去新疆,怕你走了再也没机会,就临时决定上这来……”当到达山顶的时候,他神色肃穆地跟我说,“我是很真诚地想跟你谈谈的,那天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好几天睡不着觉……”
“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说得对,我是存心的……我就是因为不甘心才想要你记住我的,我怎么会甘心呢,辛辛苦苦爱一场,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一想到只要我一死,你就会立即找别的男人鬼混,不,我还没死呢,你就找了,你说我怎么甘心?”耿墨池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风吹动着他的头发,风动,人不动,他站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一尊冰冷的雕像。“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失败过,也许我拥有的东西太多,一旦离开这个世界上帝就要剥夺我的一切,我极力想要抓住什么,可是能抓住什么呢,除了你,我还能抓住什么?”他把目光投向我,眼中一片灰暗,比头顶的天空还灰暗。
“这有意义吗?”我把头扭到另一边,不想看他。山脚下是被狂风卷得呼啸呜咽的山林,山林那边是雾蒙蒙的城市,城市的上空乌云压顶,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对你是没有什么意义,对我,就是全部的意义!”耿墨池极力想要表达着什么,声音突然变得软弱无力,像一个溺水者在寻找救命的稻草,“你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我原来疏忽了这一点,一直以为我可以很好地驾驭这场感情驾驭你,就像弹钢琴一样,可以无所顾忌随心所欲……结果呢,我没驾驭你,自己反被这场感情牵制得寸步难行,我原想就此放弃算了,可是我放不下,我的病在一天天恶化,越接近死亡就越心急如焚,我不是怕死,是觉得就这么死去实在太……”他顿了顿,轻咳一声说,“所以我很想在最后的时刻抓住你的心,让你在我离去后思念我惦记我,惟有如此我在另一个世界才会觉得稍稍安心些,我什么都带不走的,金钱、名誉、财产、乃至我的钢琴,通通都带不走,我唯一可以带走也是只想带走的就是你的心和你对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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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2我的前世是一面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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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墨池走到我身后,从后面拥住我,把头放在我零乱的发丝间。“可是你总是不懂我,你一直以为我是玩弄你的感情,我不否认最初跟你在一起是抱着游戏的态度,你难道不也是吗?我们都在演一场戏,演到现在深陷其中出不来了,戏就成了真的……”他拥住我把我一步步往前推,几步之遥,我们的脚下就是陡峭的山壁,显然这是一处正在施工的场地,草皮和树木全被挖掘机挖去了,露出尖锐狰狞的石头,可以想象如果就此跌下去会是怎样的粉身碎骨。我的心开始发寒,耿墨池还在把我往前推,一小步一小步,我几乎可以看到死亡之神在前方向我招手了。
“你害怕吗?我感觉你在抖呢……”耿墨池在后面紧紧拥住我,吻着我的耳垂,梦呓般在我耳边呢喃,声音阴森得像地窖里的幽灵。“想想看,如果我们跌下去,是不是一场很完美的谢幕?很完美……没有遗憾、没有怨恨、一切都结束得那么干脆,不带一丁点的余孽……”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可以用厘米丈量了,我的脚尖已经触到了山壁的边缘。完美的谢幕?是啊,应该是很完美,只需要他稍稍用一点点力,一切就都结束了。这不正是我期望的吗?一切早早结束,免得再备受折磨。而且跟自己喜欢的人死在一起,这样的结局确实很完美。
于是我什么恐惧都没有了,心突然显现出少有的宁静,这种宁静很相似,我记得两年前在我的丈夫祁树杰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我的心也出现过这样的宁静,带着一颗宁静满足的心去死,远比带着怨恨饱受煎熬要幸福得多,我真感谢他会有这样的安排,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我知道他已经把他全部的爱都给了我,他是舍不得我一个人在这世界受苦才要带我一起走的,他比祁树杰要崇高,也更负责任。“谢谢你,给我这么一个完美的谢幕。”我平静地说。
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在我背后一震,搂在我胸前的手也开始抖。
“我爱你,墨池,把我推下去吧,我很高兴能跟你死在一块儿。”我笑着落泪,闭上眼睛,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
我感觉他的心在狂跳,呼吸变得急促而不均匀,我听见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见过的声音说:“我……也很想跟你死在一块儿,你真的不怕吗?”
我睁开眼睛,望着漫天乌云,淡淡地说:“怕与不怕还有意义吗?你不是已经做出了决定吗?没关系,我不怨你,真的……”
他好像笑了,紧贴着我冰冷的脸,亲吻着我的脸颊。
“我是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我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我从未如此完整的爱过一个人,尽管我爱得很孤独,我一直就很孤独,没有人懂我,连你也不懂,可是有你刚才那句话,我就知足了,我想我不能太贪心……”说着他扳过我的身子,把我拉后几步,捧着我的脸,像审视自己的生命一样的审视我。
“我改变主意了,我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你说是不是?”他深清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泪光闪动,“记住今天的日子,我给了你重生的机会。别再怨恨我折磨你,把一切都忘了,好好开始新生活,好好活着,记不记住我都没关系了,只要过得开心幸福,我想那会比让你记住我更让我欣慰……”
那晚的明星演唱会很精彩,但我没有去看,一个人回到莫愁居绻在沙发里发呆,一直坐到很晚,小四顶不住先去睡了,我也上了楼,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继续发呆。从岳麓山上下来后,我的神经一直处于瘫痪状态,我极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好像很模糊,当真的从生死边缘下来后,人的思维确实变得很疲惫,是劫后余生吗?好像不是。我并没有太多去考虑当时如果跌下去的后果,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耿墨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特别是下山时他跟我说:“我不是预谋的,只是临时决定想要结束这一切,可是当听到你说你爱我时,我突然又下不了手,所以,今天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所以你不必感激我对你的仁慈,我不接受你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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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2我的前世是一面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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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这么个人,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脆弱,特别是清醒的时候。
睡到半夜,我突然听到一阵钢琴声,断断续续,随着夜风飘到我的窗外。我爬起来披了件外套走到露台上,风很大,卷得落叶满天飞,湖那边还亮着灯,我知道是他在弹琴。
我仔细聆听这首曲子,没听过,曲调很急,有一种凄厉的空旷,声声如泣,针芒般一丝丝刺入血脉,有点痛,有点急促,像被什么东西追赶似的无路可逃。这是首什么曲子,为何在此刻弹起?
突然琴声嘎然而止,我像被人捅了一刀又猛地抽了刀似的好一会儿没回过神,看见了,他走了出来,也来到了露台上,在接电话。他也看到了湖这边的我,有些吃惊地愣在那,下午从岳麓山上回来后,他就没再跟我说过话,我之所以等到那么晚才睡,其实是在等他的电话,潜意识里我总觉得他应该有话跟我说的,但是除了下山时说的那句话他什么也没说。
他的电话接完了,又在拨号码,他要打给谁?
几秒钟的工夫,房间里的手机响了,我飞快地跑进房间拿起床头的手机又走到露台上。“你怎么还没睡?”他在那边拿着电话问。
“我在听你弹琴,很好听的曲子,以前怎么没听过?”
“才写的,爱之系列曲的第十八个系列,叫‘爱之绝境’。”他说。
“‘爱之绝境’?很形象啊,怎么突然想到要写这首曲子呢?”
“反正时日不多了,能写一首就算一首,也算给这个世界留点可以流传的东西吧。”
我一时僵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将我的头发吹得飞起来,几缕头发还吹到了前面,挡住了我的视线。“你刚才接的是谁的电话?”我拂开脸上的乱发,试图岔开话题。
“米兰的。”他的语气很无奈。
“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他显得不耐烦起来,“我早跟她结束了,是她一直死缠着不放,赶都赶不走……”
“我了解她,她没那么容易放手,而且我知道她这次是认真的,她很爱你。”
“我知道。”
“你知道还避着她?听说你们现在在捉迷藏,她在长沙你就去上海,她去上海你就回长沙,一定要这样吗?”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很烦她,这个女人实在是倒胃口。”
“不要伤害无辜,给她一点爱有那么难吗?”
“你这是说鬼话,”他在那边指责我说,“爱情是可以用来施舍的吗?给不了就是给不了,是她自己执迷不悟。”
“算了,你们这点事我不想听。”
“是你先提的。”
“我要睡了,明天我就要准备去新疆了。”
“明天就走吗?”
“明天下午5点的飞机,直飞乌鲁木齐。”
第二天上午我去了趟电台跟老崔交代去新疆采访的诸多事宜,中午吃过午饭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因为那边的天气比这边冷,我准备的大多是保暖用品,什么大衣、羽绒衣、保暖内衣、毛衣毛裤、防冻霜等等,塞了满满两大箱子。交代小四一些事情,又给湘北的父母打了个电话后我就拖着两个箱子赶赴机场了。
黄花国际机场内人来人往,我坐在候机厅边等边给樱之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去新疆了,她说我脑子有毛病,天气这么冷,居然往那种荒凉的地方跑。
“工作嘛,哪能想去哪就去哪,如果是这样,我说我想去夏威夷啊,去得了吗?”
“说得也是……”
我是对着门口坐着的,突然门口晃进一个酷毙了的男人,大摇大摆,拖着两个行李箱,穿了件亮晃晃的皮大衣,戴着墨镜,活像个黑社会老大,我正纳闷哪来这么养眼的男人时,他竟径直向我走来,一屁股坐到了我旁边的空位。我别过脸瞅着他两眼发直,樱之在电话里说些什么我全没听清-
“嗨!”他潇洒地跟我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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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2我的前世是一面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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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吗?去哪?”
“跟你同路。”
“你疯了!那边是你去的吗?你的身体吃不消的。”我叫了起来。
“我不去行吗?你要冻死了,谁给你收尸?”耿墨池摘下墨镜瞪着我,“如果我在这边突然发病死了,谁给我收尸?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跟你一道吧,这样互相有个照应。”
我深吸一口气,怄得没话说。但我估计他是想逃开米兰,他怎么就忘了,人家可是混了多年的老记,你能逃得了她的法眼?
见我不说话,耿墨池以为我真生气了,马上换了种语气,握住我的手,深深看住我正色道:“其实……我是想跟你最后有个美好的收场,留段美好的记忆,带着这种记忆死去我会很幸福,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怕你离开我的视线,怕你一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你,只要能见到你我就觉得很欣慰很踏实,这比吃什么药都管用,你理解吗?”
飞机起飞的一刹那,我忽然想起四年前跟他一起坐飞机去上海时的情景,分分合合一下就晃过了四年,而这次跟他的远行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人为什么总要到走到绝境的时候才怅然若失呢?
“我带了足够的药,你放心好了,”他以为我在担心他的身体安慰我说,“短时间内是不会有问题的,医生说我起码还可以活到明年春天……”
明年春天!
又是一刀扎在我心上,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了。飞机在云彩中穿梭,至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