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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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来读网 更新:2022-12-08 11:17 字数:4799
染上了,有洁癖的布莱还苦苦逼他重温旧梦?这是同性恋之说的疑窦之一。
邦梯号上的见习士官全都是请托介绍来的,清一色的少爷班子,多数是布莱妻党的来头
,如海五德是他丈人好友之子,海籁是他太太女友的弟弟。他这样一个精明苛刻的能员,却
冒险起用这一批毫无经验的公子哥儿,当然是为了培植关系,早年吃够了乏人援引的亏。连
克利斯青在内,他似乎家境不如门第,但也是托布莱丈人家举荐的,论经验也不堪重用。布
莱这样热中的人,靠裙带风光收了几个得力门生,竟把来权充娈童,还胆敢隐隐约约向孩子
的父亲夸耀,未免太不近情理。书中不止一次引他给海五德父亲信上那句话作证:
“他一举一动都使我愉快满意”,是想到歪里去了。
至于克利斯青秘密托海五德传话,如果不是关于同性恋,是说什么?他这么一个多情公
子,二十二三岁最后一次离开英国之前,恋爱史未见得是一张白纸,极可能有秘密婚约之类
的事。现在知道永远不能回国了,也许有未了的事,需要托他哥哥爱德华。事涉闺阁,为保
全对方名誉起见,爱德华根本否认海五德带过秘密口信给他,海五德也不辩白,因此别人都
以为是他把话给吃掉了。
当然这都是揣测之词,说没有同性恋,也跟说有一样,都不过是理论。要证据只有向叛
变那一场的对白中去找,因为那时候布莱与克利斯青当众争论三小时之久,众目睽睽之下,
他二人又都不是训练有素的雄辩家,律师或是名演员。如果两人之间有点什么暧昧,在这生
死关头,气急败坏,难免流露出来。若问兵变不比竞选,怎有公开辩论的余裕,这场戏根本
紊乱散漫而又异样,非但不像传奇剧,还有点闹剧化。布莱被唤醒押到甲板上,只穿着件长
衬衫——也就是短睡袍——两手倒剪在背后绑着,匆忙中把衬衫后襟也缚在里面,露出屁股
来。克利斯青一只手里牵着这根绳子,另一只手持枪,上了刺刀。有时候一面说话,放下绳
子,按着布莱的肩膀,亲密地站在一起,像两尊并立的雕像。
起先他用刺刀吓噤布莱:“闭嘴!你一开口就死了。”但是不久双方都抗议,轮流嚷一
通。邱吉尔等两个最激烈的船员也发言,逐个发泄一顿。话说多了口干,三心两意的美国人
马丁竟去剥了一只柚子,喂给布莱吃。
克利斯青也觉口渴,叫布莱的仆人下去到船长舱房里多拿几瓶甜酒来,所有武装的人都
有份。又吩咐“把船长的衣服也带上来”。仆人下去之前先把布莱的衬衫后襟拉了出来。
(按:大概因为听上去预备让他穿着齐整,知道代为整衣无碍。)
布莱希望他们喝醉了好乘机反攻,不然索性酒后性起杀了他。但是并没醉,原定把他放
逐到附近一个岛上,小救生艇蛀穿了底,一下水就沉了,克利斯青只得下令放下一只中号的
,费了四十分钟才放下去。晨七时,这才知道有不止二十个人要跟布莱走。对于克利斯青是
个大打击,知道他错估了大家的情绪。如果硬留着不放,怕他们来个“反叛变”。不留,船
上人手不够,而且这只救生艇至多坐十个人。锚缆员与木匠头子力争,要最大的一只。杨自
从一开始代他划策后就没露面,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一刹那,拿着枪,上了刺刀,示意叫他应
允。他把那只大的给了他们。
他的一种矛盾的心情简直像哈姆雷特王子。邱吉尔想得周到,预先把木匠头子的工具箱
搬到甲板上,防他私自夹带出去,不料他问克利斯青要这箱子,竟给了他。邱吉尔跟下小船
去抢回来。琨托靠在栏杆上探身出去叫喊:“给了他,他们一个月内就可以造出一只大船。
”救生艇上一阵挣扎,被邱吉尔打开箱子,夺过几件重要的工具,扔给琨托。
他这里往上抛,又有人往下丢。守中立的莫礼逊掷下一根缆绳,一只铁钩,又帮着锚缆
员柯尔把一桶食水搬下小船,临行又把牛肉猪肉在船栏杆上扔下去。柯尔拿了只指南针,琨
托拦阻道:“陆地看都看得见,要指南针做什么?”另一个最凶横的水手柏凯特竟做主让他
拿了去。作者李察浩认为是故意卖人情,万一被捕希望减罪。走的人忙着搬行李粮食,都叫
叛党帮忙,临了倒有一半人热心帮助扛抬,仿佛讨好似的。
是否都是预先伸后腿,还是也于心不忍?跟这些人又无仇无怨,东西总要给他们带足了
,活命的希望较大。
只有琨托与邱吉尔阻止他们带枪械地图文件。克利斯青也挥舞着刺刀叫喊:“什么都不
许拿走!”没有人理睬。最后柯尔用一只表、一只口哨换了四把刀防身。
青年盲乐师白恩还坐在中号救生艇里,也没有人通知他换了大号的。只听见乱哄哄的,
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哭。
克利斯青在布莱旁边已经站了快三小时,面部表情痛苦得好几个人都以为他随时可以自
杀,布莱也是这样想。
傅莱亚等几个禁闭在自己舱房里的人员都带上来了。布莱手腕上的绳子已经解开,许多
人簇拥着赶他下船。他还没走到跳板就站住了,最后一次恳求克利斯青再考虑一下,他用荣
誉担保,永远把这件事置之度外。
“我家里有老婆,有四个孩子,你也抱过我的孩子。”他又说。
“已经太晚了。我这些时都痛苦到极点。”
“不太晚,还来得及。”
“不,布莱船长,你但凡有点荣誉观念,事情也不至于闹到这地步。是你自己不顾老婆
孩子。”
叛党与忠贞分子都听得不耐烦起来,他们俩依旧长谈下去。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布莱说。
柯尔插嘴解劝,克利斯青回答他:“不,我上两个星期一直都痛苦到极点,我决定不再
受这罪。你知道这次出来布莱船长一直把我当只狗一样。”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可是你罢手了吧,看在上帝份上!”
有这么一秒钟,琨托、邱吉尔都怕克利斯青真会软化——他已经一再让步,自愿把小船
拖到岛上。
傅莱亚也恳求,建议把布莱手镣脚铐看管起来,改由克利斯青做指挥官。琨托、邱吉尔
最怕这种妥协办法,大呼小叫把他声音盖了下去。傅莱亚一直打算伺机收复这条船,起先就
想跟布莱一同挑拨群众反攻,克利斯青怕他捣乱,把他关在舱房里,他又要求看守让他到炮
手舱中谈话,叫他拒绝跟船长坐小船走。
“那岂不是把我们当海盗办?”
傅莱亚主张囚禁布莱,由克利斯青接任,也还是他那条诈降之计。神出鬼没的杨,永远
是在紧要关头惊鸿一瞥,此刻又出现了,拿着枪。
“杨先生,这不是闹着玩的,”布莱说。
“报告船长,饿肚子不是闹着玩的。我希望你今天也吃够了苦头。”杨在叛变中一共只
说了这两句话。
大号救生艇已经坐满了人。克利斯青又指名叫回三个人,一个修理枪械的,两个小木匠
,少了他们不行,职位较高的又不放心。三人只得又走上跳板。
“反正已经坐不下了,”布莱安慰他们,“小子,别怕,我只要有一天回到英国,我会
替你们说话。”
傅莱亚要求让他也留下来,布莱也叫他不要走,但是克利斯青硬逼着他下去。
布莱最后向克利斯青说:“你这样对待我,回报我从前对你的友谊,你认为是应当的?”
克利斯青感到困扰,脸上看得出犹疑的神气。“这——布莱船长——就是*獱!就是这*
恪沂翟谕纯唷!*
布莱知道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默然下船。
这最后两句对白值得玩味。如果他们有过同性恋的关系,布莱又还想利用职权逼他重温
旧梦,他还会感念旧恩?早已抵消了。书中在他回答之前加上一段心理描写:他困惑,因为
报复的代价太高,同船友伴极可能死掉一半,另一半也永远成了亡命者,但是底下答复的语
气分明是对布莱负疚,扯不到别人身上。李察浩似乎也觉得这一节对白证明他们没有同性恋
,推翻了他的理论,因为不得不加以曲解。
撇开同性恋,这本书其实把事件的来由已经解释得相当清楚。叛变与事后自相残杀同是
杨唆使。书中称为“这阴暗的人物”,只是一个黑色剪影。他是这批人里面唯一的一个青年
知识分子,在辟坎岛上把能记忆的书全都写了下来。近代名著《凯英号叛变》里面也有个类
似的角色,影片中由弗莱·麦克茂莱演,是个文艺青年,在战舰上任职,私下从事写作。大
家背后抱怨船长神经病,他煽动这些青年军官中职位最高的一个——范强生饰——鼓励他叛
变,后来在军事法庭上受审,竟推得干干净净。这本书虽然是套邦梯案,比李察浩的书早二
十年,不会知道李的事,纯是巧合,不过是讽刺知识分子夸夸其谈,不负责任。杨比他复杂
,为了朋友,把自己也葬送在里面,后来也是因为失去了这份友谊而衔恨。不知道是否与他
的西印度血液受歧视有关?
叛变固然是杨的主意,在这之前克利斯青已经准备逃亡。
问题依旧是他与布莱之间的局面,何至于此?
这条船特别挤,船身不到九丈长,中舱全部辟作花房,因为盆栽的面包果树溅上一滴海
水就会枯萎。剩下地方不多,挤上差不多五十个人。现代港台一带的机帆船也许有时候更挤
,但是航程短,大概只有潜水艇与太空船上的情形可以比拟。布莱唠叨,在这狭小的空间内
被他找上了,真可以把人嘀咕疯了。
克利斯青人缘奇佳,布莱一向不得人心,跟库克的时候也就寡言笑,三句不离本行。同
性的朋友也往往是“异性相吸”,个性相反相成。布莱规定傅莱亚与医生跟他一桌吃饭,显
然也需要年纪较大、阅历深些的人作伴,无奈他实在跟人合不来,非得要像克利斯青这样的
圆融的青年迎合着他,因此师徒关系在他特别重要。当然也是克利斯青能吃苦,粗细一把抓
,没有公子哥儿习气,他自己行伍出身的人,自然另眼看待。但是邦梯号一出大西洋就破格
提升,李察浩认为是他们这时候发生了更进一层的关系,其实是针对傅莱亚。如莫礼逊札记
中所说,越过傅莱亚头上,是一种侮辱。
一到塔喜堤,布莱什么都交给下属,也不去查考——也许是避免与他们那些女人接触—
—连救生艇蛀穿了也直到叛变那天才发觉。他非常欣赏当地的女人,而一人向隅,看不得大
家狂欢半年,一上船就收拾他们。对克利斯青却是在塔喜堤就骂,想必因为是他的人,所以
更气他。克利斯青“爬得高跌得重”,分外羞愤。恩怨之间本来是微妙的,很容易就一翻身
倒了个过。至于有没有同性恋的暗流,那又是一回事,即有也是双方都不自觉的。
三十年间诺朵夫等二人写《叛舰喋血记》,叛逆性没有现在时髦,所以替克利斯青掩饰
,再三声明他原意只是把布莱手镣脚铐押送回国法办。“手镣脚铐”是傅莱亚提出的处置布
莱的办法,但是当然没有建议克利斯青送他回国自投罗网。改为克利斯青的主张,把他改成
了个浑小子,脑筋不清楚。
这本书最大的改动是加上一个虚构的白颜,用他作第一人称,篇幅也是他占得最多,是
主角身份,不仅是叙述者。历史小说用虚构的人物作主角,此后又有《永远的琥珀》,但那
是公认为低级趣味的,而《叛舰喋血记》在通俗作品中评价很高。自序里说明白颜是根据海
五德创造的。海五德为什么不合适,没提,当然是因为他在事变中态度暧昧,理由是年幼没
经过事。他十六岁,但是很聪明,后来在塔喜堤住了两年,还编字典。那天的短暂痴呆症似
是剧烈的内心斗争,暂时瘫痪了意志。也许是想参加叛变而有顾虑,至少希望置身事外。
白颜就完全是冤狱,本来是跟布莱走的,不过下去理行李的时候,想抓住机会打倒看守
夺枪,所以来迟一步,救生艇已经坐满了人。布莱叫他不要下船,答应回国代为分说。这是
借用其他三个人的事,小木匠等三人已经上了小船又被克利斯青唤回。被唤回是没办法,换
了迟到的人,布莱多少有点疑心,不会自动答应代为洗刷,而又食言。
两位作者为了补这漏洞,又加上事变前夕布莱恰巧听见白颜与克利斯青在甲板上谈话,
又偏只听见最后一句“那我们一言为定”,事后思量,误以为是约定谋反,因此回国后不履
行诺言,将白颜列入叛党内。叛变两章根据在场诸人口述,写得生龙活虎,?